卷七 關河令 (210) 拜師(一)


為在王右軍大人的官署里實在不知道該以什麼身份住好向衛夫人求助:“您可以收留我幾天嗎?”

“你又不是沒地方住,干嘛要我收留啊。”

這算是回絕嗎?不管了,這里我也找不到別人,只能賴上她了。

于是繼續“糾纏”:“您看我有地方嗎?我住在這里算什麼嘛。”

“當然算獻之的未婚妻啰。”

那才是“當然”得巧,“人家的未婚妻明明在石頭城,那可是他母親親自選定,正式下聘,請客擺酒了的。”說起這點來,我無論嘴里和心里都是酸溜溜的。

她卻不管人家是否入了酸溜族,依然嘿嘿一笑說:“我怕收留了你,獻之會有意見。我可是生意人,好心辦壞事的虧本買賣從來不做的。”

看她一幅擺明了要調侃我的樣子,跟不久前那個以袖掩面,黯然神傷的女人判若兩人。

她就是這點好,才剛陰雨綿綿,馬上又陽光燦爛。我以前曾當面誇過她這點,當時她幽幽地說:“我一個孤家寡人,不自己看開點,還能往哪里撒嬌去?”

這也是為什麼我說,跟她在一起,可以于無形之中學到很多東西的原因之一。她有一種難得的品質:就像某些動物一樣,具有自我修複功能。

一個人不可能不受傷,尤其是一個女人,一個獨身女人。受傷地幾率比一般人都大。如果沒有強大的自我修複功能,很容易陷入自憐自傷,自暴自棄的怪圈。

這種品質用一個常用的詞彙表述,就是堅強。我從衛夫人身上學到的最重要的東西,就是堅強。

調整了一下心態後,我試著把自己面臨的處境分析給她聽:“我一個未婚的姑娘,跟一個男人長途跋涉本來就不應該了,何況還一起找上他父親的門。俗話說,聘則為妻奔則妾。我這樣其實是很冒險地,搞不好就自貶身價,自毀前程。”

她不笑了,正色看著我:“既然你明白這個道理,為什麼還要跟他來?”

我苦笑道:“我這不是沒辦法了嗎?您以為我不會拿架子?我不想大模大樣地坐在家里等著他家請好三媒六聘去提親?問題是,我等得到嗎?如果我等到頭發花白了也不會有這樣的好事,那我架子搭得再足又有什麼用?”

“你現在這樣就有用了?”她不客氣地反問我。

“這樣。也不見得有用,但至少有希望,對不對?如果我在家里坐等,就真的一點希望都沒有了。”

我把王獻之想請他父親為我們主婚的想法跟她說了一遍。其實說的時候我心里也很矛盾,因為衛夫人也不見得可靠。她以前是替太子做事的。就連我參選才女那次。太子都是通過她來操控整件事的。不知道她現在是不是還繼續站在太子那邊。如果這樣地話,跟她說這些不僅對我毫無助益。結果還可能適得其反。

但如果不跟她說。我能找誰商量?別說在杭州城舉目無親了,就算回到京城去。那里又有誰可以商量?想來想去,我認識的人中,就只有衛夫人是個見多識廣有主意的人。


我寄希望的只是,她現在人在杭州,太子又去了前線那麼久,應該早就跟她斷了聯系了。那麼她現在會不會看在師徒、主仆一場的份上幫助我們呢?

因為心有疑慮,說話地過程中我一直注意看她地神色變化。至少,她現在地反應是沒問題的,聽到我說了那些話後,她語帶憐憫地說:“也是,你在家等著地確沒希望,夫人是鐵了心要娶她娘家侄女當兒媳了。但獻之他爹跟那家子一向不怎麼親近,他地個性也比夫人好講話些。夫人是個端莊持重的大家閨秀,做事情一板一眼地。當了婆婆後,更是在家里立起了規矩,說一不二的,獻之的爹不在,她就是皇太後了。”

我有點不置信地問:“他們家是個大家族,別說家里還有長輩,光平輩中叔伯就有那麼多,輪得到她當皇太後?”

衛夫人一笑:“你是小門小戶長大的,不懂得大家庭的相處之道。雖說家里叔伯>||會插手她這檔子閑事?她想要哪個當兒媳婦,還不就是哪個。”

她越分析我越心慌,索性鼓起勇氣直接問她:“依您看,讓右軍大人答應為我們在此舉辦婚禮,以避開她母親的干擾阻撓,有可能嗎?”

衛夫人嘴里飛快地吐出了三個字:“沒可能!”

我一下子像被從頭到腳淋了一大盆涼水——涼透了,半天才虛弱地問:“為什麼?”

她攤著手道:“因為他自己都在想辦法求得夫人原諒了。在這個結骨眼上,又

拂逆夫人之意,幫小兒子偷娶一個夫人不喜歡的兒媳

我好像有點明白了:“是不是右軍大人在這里又娶了一房姨太太?”

衛夫人驚訝地看著我:“連這你都猜到了,是獻之告訴你的?”

“我也不記得是誰告訴我的了,也許就是您自己哦。”

她低頭想了想:“我有嗎?那是什麼時候的事啊?”

“這個誰還記得”,我有點納悶地說:“以前聽市井傳聞,都說右軍大人跟他夫人感情很好,人也長得氣宇軒昂,風度翩翩,又寫得那麼好的一手字,為無數仕女景仰傾慕。最難得的是,在遍地桃花的情況下,他都沒有納妾,而是和夫人恩愛相守,當時我聽了好感動。豪門世家,薄幸男兒多,癡情種子少。想不到,後來到了您的書塾,更近地接觸到事實真相後,才知道原來右軍大人也不能免俗,換一個地方做官就納一個新妾,真的很失落,覺得偶像幻滅了。”

衛夫人笑道:“你還小,男人納妾,不代表他跟夫人感情不好。獻之他爹就到現在也還是很在乎獻之他娘的,不然他要納妾就納妾,納一千一萬個全憑自己喜歡,管家里黃臉婆怎麼想呢。他年輕的時候也的確沒納妾的,三十多歲後,他外出做官,夫人在家照顧孩子不能跟到任上,他長期在外寂寞,這才有了妾。但每納一個,他都會去信跟夫人說明,夫人不高興,會一直努力把夫人哄好了,然後才帶小妾回家。”

喜新厭舊就是喜新厭舊,還有那麼多借口。我不以為然地說:“照您剛才說的,右軍大人納妾是因為夫人不能跟著上任,是因為寂寞。果真這樣的話,都已經有了小妾了,下次再要外放就把那小妾帶上,夫人繼續留在家里為家庭服務,小妾隨身攜帶為自己服務,又何必每到一個地方就重新弄一個呢?”

“傻丫頭,道理一樣,那個妾也不能跟著上任啊。或者已懷孕生子,或者,純粹是夫人刻意留下來的。”

“她為什麼要刻意留下來?”


衛夫人歎道:“你到底還小,又生長在小門小戶,不懂得在大戶人家為婦的訣竅。”

又來了,有必要一再強調我出生在小門小戶麼?明知道這是人家的“瘡疤”,還一遍遍地揭,不厚道!

不過,既然有“野心”將來進駐大戶人家,“在大戶人家為婦”的理論就不得不聽。于是我努力壓住自己的酸溜勁,很謙虛、很誠懇地請她“不吝賜教”。

可惜那人做不到“不吝”,她是商人,本來就很“吝”。

她拿足了架子,釣足了胃口,才終于開口道:“這個訣竅就是,丈夫要麼沒有妾,要麼就有許多妾。”

說完這短短的兩句,又閉緊了嘴巴。

“願聞其詳!”我長揖。

她但笑不語。

我長揖到地。

她大笑:“很簡單,絕不能讓一個妾獨寵!不然時間長了,很容易跟大房平起平坐,甚至喧賓奪主。為了杜絕這種可能,就不能老讓一個妾粘在男主人身邊。所以獻之他爹每納一個新妾,只要帶回府了,夫人就會找盡借口把她留在府里。一方面固然是不讓她專寵,另一方面,這何嘗不是一種懲罰!你以前在老爺身邊跟他卿卿我我的時候我在府里守活寡,如今讓你也嘗嘗我的滋味,讓你眼巴巴地看著新人占據老爺身邊的位子,你就在府里干熬吧。”

我承認衛夫人分析得很有道理。如果有一天,我的王獻之也變成了他父親這樣,我是不是也會來這麼一手?

現在這個假設暫且放一邊去,因為我還有一個疑問亟待解答:“既然這是夫人有意促成的,為什麼右軍大人還要征得她的原諒,然後才敢公開帶新收的小妾回府呢?”

衛夫人伸手敲了敲我的頭:“這也是大戶人家為婦的門道之一啊。留住舊妾不讓跟,這明明就是你的主意,你的手段,但還不能讓男人發現,必須找出很冠冕堂皇的理由。至于怎樣讓他在外面納新妾的時候覺得有愧于原配,這又是一門學問了。不如這樣……”

“不如怎樣?”

“你正式拜我為師吧,我再傾囊相授。現在你抓著我就問題問不完,還要我收留你,我落下什麼好了?”

我哭笑不得:“您可不可以不要這麼唯利是圖?”

“不能。唯利是圖是商人的美好品德,我怎麼能丟棄。”

我氣鼓鼓地看著她,她樂呵呵地看著我。

話說,拜她為師是沒什麼了,王獻之,謝玄他們都能拜她為師了。可問題是,如果我以學習“大戶人家的為婦之道”而拜她為師,傳出去那還不把人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