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初期風云 第六十八章 嬴政的決心

好話說三遍,聽了也討厭。豈止聽的人心里討厭,說的人其實更加不快。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更何況是予取予求的君王。嬴政已經表現出了足夠的誠意,三勸四請,好話說盡,李斯要是再不發言,恐怕就永遠也不能再發言了。雖然到目前為止,嬴政還沒有殺過人,但不代表他永遠不會殺人。不會殺人的君王,李斯不僅未曾見過,連聽也未曾聽過。作為客卿,卻不能給君主獻計獻策,而只會保持沉默,留著有何用?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死亡。在此非常時期,嬴政可沒有閑情雅致,體會“別有幽愁暗恨生,此時無聲勝有聲。”又或“心事浩茫連廣宇,于無聲處聽驚雷。”

而嬴政那彎曲的脊背和火熱的眼神,也讓李斯感到自己應該沒有看錯人。嬴政像一柄鋒利的寶劍,磨礪已成,正急切地尋找敵人,一試鋒芒。

在嬴政體內,流淌著秦國王室的血,這血中充滿野性的活力,張揚勇猛,絕不低頭。曾經,這樣的血使秦國從一個蕞爾小國變成天下霸主,叫六國膽戰心驚,畏如猛虎。如今,這樣的血也讓嬴政不甘受辱,不甘心做一個橡皮圖章,任人擺布。

李斯認為自己可以說了,于是道:“臣昧死敢言內事。臣聞人主之所以身危國亡者,以大臣太貴。所謂貴者,無法而擅行,操國柄而便私者也。人臣太貴,必易主位;臣聞萬乘之君無備,必有千乘之臣在其側,以徙其威而傾其國。”

嬴政安靜地等著下文,他知道,李斯這是理論先行,馬上就該結合實際了。

果然,李斯又道:“千乘之臣有一,則人主便當自危。況一國之內,千乘之臣有二乎?今嫪毐與呂不韋,皆千乘之臣也。秦自四境之內,執法以下,至于長挽者,故畢曰:‘與嫪氏乎?與呂氏乎?’雖至于門閭之下,廊廟之上,欲之如是也。臣使六國,與其君臣議論,彼等也只知秦有嫪毐、呂不韋,不聞秦有王也;六國事秦,實事嫪呂二人而已。

夫擅國之謂王,能利害之謂王,制殺生之威之謂王。今嫪呂二人擅行不顧,出使不報,進退不請,廣結黨羽,其意昭然。權安得不傾,令安得從王出乎?

嫪呂二人竊據國柄,決制于諸侯,剖符于天下。戰勝攻取則利歸于己,國弊禦于諸侯;戰敗則結怨于百姓,而禍歸于社稷。

今自有秩以上至諸大吏,下及王左右,無非嫪呂二氏之人。見王獨立于朝,臣竊為王恐,萬世之後,秦國基業尚在,而享之者非嬴姓子孫也。”

嬴政面色沉重。李斯所言,他並非未曾想過,但有時候,自己想和別人指出來,感覺完全兩樣。嬴政道:“寡人欲圖之久也。無奈相國奉先王功大,心有不忍。嫪氏極得太後之恩寵,去之不便。”

女追男,隔層紗。李斯知嬴政心動,只需再推他一把,于是又道:“溺于淵,猶可援也,溺于權,不可救也。田常勢已極也,而取齊自代,三家威非小也,而裂晉三分。嫪呂二氏,深溺于權,安肯輕罷。權不辭其多,位不辭其高,王不圖之,必反為其所圖。願王明斷,早日罷黜二人,收權自重,止社稷之疑,安天下之心。”

嬴政于是稱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