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曆史是不會停的輪 第一百九十二章 修書兩封

所謂歌不離口,拳不離手。又所謂,技一日不練不精,刀一日不磨不快。十多年來,韓非遠離政治中心,荒廢在野,雖有滿腹理論,卻並未經過實戰考驗。就這樣一個久疏戰陣的人,臨時被抓來充當救火隊員,真就能一舉扭轉局勢嗎?對此,韓王安也是將信將疑,然而事到如今,他已是病急亂投醫,只能召見韓非,告以秦國的威脅,請求韓非給開個處方。

韓非長遠的忍耐,觀察,思考,終于等到了今天。當下唾沫飛濺,作激憤之語。而韓非獨有的口吃,更讓他的憤怒聽起來字字滴血。韓非厲聲道(注1):“吾王之患,在內而不在外。今朝中執政,多為先王舊臣,久浸權勢,尸位素餐,只知有家,不知有國。古人有言,妻子具則孝衰,爵祿厚則忠衰。試觀諸大臣,忠者無有一人,過推于上,功歸于己,只知以國養身,非甘以身奉國,皆後世江東張昭之屬,可以同富貴,未可共患難。今四郊多壘,虎狼環伺,卿大夫不以為恥,反欲勸降于舊君,邀寵于新主。此等國賊,吾王當盡數誅之而不少惜。今不誅之而竟縱之,則吾韓已是自瓦解于內,何暇以秦國為憂?”

韓王安聞言不快。寡人明明掛的是外科的號,你韓非怎麼倒給寡人看起內科來了?然而,他又知韓非和朝中大臣多有齟齬,心存委屈,趁機報複也在情理之中,于是說道,“叔父所言,毋甯太緩,寡人實不能待。今秦師將出,志在滅韓。且先救國家燃眉之急,敢問叔父可有退秦良策?”

韓非道,“兩國相處,不恃其不我欺也,恃我不可欺也。今退秦雖易,然重臣不殺,則士不願忠,民不可固,國弱不能複振,秦必退而複來,徒解一時之急,又有何益?”

韓王安急道,“倘叔父有妙計,能退秦之兵,保全國境,寡人自當舉國相托,惟叔父是聽。望叔父莫辭。”

韓非又怎麼會辭呢?他正急于用世,這十年可把他給憋壞了。韓非大笑道,“吾王勿憂,欲退秦之兵,修書兩封足也。”

韓王安心道,好大的口氣!然而,在他最走投無路之時,聽到這樣的豪語,雖然不敢盡信,但心里著實安慰。盛名之下無虛士,韓非終究是個靠譜的人,他這麼篤定,應該不會是空口白話。然而,秦國的鐵血雄師,真的靠兩封書信就能擺平?難道,他韓非乃是李太白的前世不成?遙想當年,玄宗之朝,太白紫衣紗帽,前有楊國忠捧硯,後有高力士脫靴,高踞禦榻之前,飄然如仙,醉書草草,番臣倉皇,屈膝折腰,從此年年進貢,歲歲來朝。(注2)

韓王安于是問道,叔父修書兩封,各欲送往何處?

韓非道,一書報秦,一書報趙。

韓王安道,叔父將以何為說?

韓非道,臣先以書報秦。秦國揚言要滅亡韓國,其實只是意在試探,其心未定,其志未堅明也。所謂兵貴神貴速,倘秦果真決意滅韓,當不告而伐,出吾不意也。如今秦兵馬不動,戰報先行,乃是以無為有,意在觀韓國及天下之應對。臣修書報秦,使其知韓存有利于秦,韓亡有利于諸侯。秦所畏者,不在韓也,在諸侯也。滅韓而利諸侯,臣知秦不能為也。

韓非再道,臣次以書報趙。秦,天下之公敵。趙國力抗暴秦,隱約為天下之望。諸侯合縱,必以趙國為首。今臣再修書遺趙,請為合縱。趙國苦秦,也欲廣結諸侯,共謀弱秦。如此,則合縱議起,秦複以函谷為憂,縱有意滅韓,分身無暇也。

韓王安大喜,便請韓非修書。韓非也不推辭,手不停揮,須臾畢就。韓王安覽書大悅,如貧得寶,如暗得燈,如饑得食,如旱得云,同時心中也暗暗後悔,後悔沒有早點起用韓非。

(注1:為行文方便,韓非所言,雖然多有停頓拖遝,姑仍以正常道白寫出。)

(注2:李白此一事跡,史冊不載,見于馮夢龍《警世通言》卷九——李謫仙醉草嚇蠻書。其事當為杜撰,然刻畫入微,極狀太白之神,番使之怖,長天朝志氣,滅番國威風,讀來每心胸大快,忘世俗之憂,起凌云之興,徑信之又有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