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曆史繞輪轉,落葉隨風飄 第二百三十九章

嬴政二十二年,秦國兵分兩路,分別進攻魏國和楚國,其軍事目的再明確不過,就是沖著滅國去的。

先說滅魏之戰,秦軍主帥為王賁,一路長驅直入,迅即攻到魏國國都大梁城下。無奈大梁城池堅固,城內又是糧草充足,秦軍數度強攻,皆無功而返。然而,大梁城在地形上先天不足。大梁,即今天的河南開封,地處黃河之濱,黃河洪流,就在離城數里之處轟隆而過,而大梁城的地勢,遠低于黃河的河床高度,從大梁城仰望黃河,還真會讓人產生“黃河之水天上來”的錯覺。

王賁于是命軍士于大梁城西北開渠,引黃河之水,築堤壅其下流。時值初春,正是春汛時節,秦軍冒雨興工,王賁親自催督,渠成,雨一連十日不止,水勢越發浩大。隨著王賁一聲令下,決堤通溝,洪水泛溢,大梁城頓成澤國。城牆久浸于水中,不免頹壞,秦兵乘勢而入,大梁于是告破。見大勢已去,魏王假只得請降。王賁盡取魏地,為三川郡。魏國就此滅亡,六國已六去其三。

大梁城破之時,盡得魏國王室,惟獨不見了魏王假的幼子。王賁傳令下去,道,“有得公子者,賜金千斤;匿者、罪至十族。”

藏匿公子者,實公子之乳母也。有人勸乳母道:“得公子者賞甚重,乳母當知公子處而言之。”乳母答道,“我不知其處,雖知之,死則死,不可以言也。為人養子,不能隱而言之,是叛上畏死。吾聞:忠不叛上,勇不畏死。凡養人子者,生之,非務殺之也,豈可見利畏誅之故,廢義而行詐哉!吾不能生而使公子獨死矣。”于是偷偷帶公子逃入沼澤之中。後為秦軍發覺,圍而射之。乳母知道已是無處可逃,伊只是將小公子緊緊抱在懷里,用自己的身體,為小公子擋住鋒利的箭鏃。乳母身中十二箭,昏倒在地,猶不忘將小公子壓在身下,以免他為箭所傷。目睹此情此景,弓箭手也皆心中慘然,不忍再射。嬴政聽聞此事,也是大為感慨,于是赦免乳母之罪,饗以太牢,又爵其兄為大夫,成全了一段千古佳話。

魏國之滅,幾不費功夫。然而,滅楚卻不可能同樣輕易。環顧當時殘存的燕、代、齊、楚四國,楚國是其中唯一還有強勁戰斗力的大國。只要攻克楚國,幾乎就可以說統一天下已成定局。

攻楚之戰,由兩個娃娃將軍統領。主帥李信、副將蒙恬,都是二十出頭的生猛小伙。兩人各領一軍,兩路並進,李信攻平輿,蒙恬攻寢。

楚國方面,則由名將項燕坐鎮指揮,與秦相抗。名將項燕,今人多所不知,但提到他的孫子,卻可以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的孫子,便是西楚霸王項羽!說起來,也算是造化弄人,倘項羽早生得數年,與老爺並肩沙場,以項羽的蓋世勇力,秦國能否順利滅楚,恐怕尚是未知之數。

然而,曆史沒有假設,項燕也等不及小項羽的長大。秦軍當前,計將安出?項燕不愧名將,胸中早有籌謀,他自知楚軍戰斗力不如秦軍,只有利用楚國遼闊的疆域,以縱深誘敵,拖長戰線,消耗秦軍,然後趁機突擊,一舉可勝。

戰爭一開始,秦軍果然高奏凱歌,李信、蒙恬兩路軍皆獲大勝。李信再攻鄢郢,又輕易攻克,于是引兵而西,欲與蒙恬在城父會師。至此,楚軍方才精銳盡出,從後追擊,凡三日三夜不息,殺都尉七人,軍士死者不計其數。秦軍大敗,只得狼狽退兵。

遭此慘敗,嬴政大怒,知是李信用兵之過。滅楚,看來非得王翦不可,于是親自駕車,馳至頻陽,見謝王翦,道:“寡人以不用將軍計,李信果辱秦軍。今聞荊兵日進而西,將軍雖病,獨忍棄寡人乎!”

王翦心中氣猶未消,道:“老臣罷病悖亂,唯大王更擇賢將。”

嬴政再謝道:“已矣,將軍勿複言!”嬴政把話說到這份上,讓王翦已沒有任何拒絕的余地。王翦知道,擺譜固然愉悅,但也得見好就收。想當年,戰神白起便是因為拒絕出任秦軍主帥,最終被賜死于杜郵。如今,難得嬴政親自登門,又是請罪,又是道歉,給足了他面子。倘再敢抗旨不從,勢必會落得與白起一般下場。王翦只能應允,道:“大王必不得已用臣,非六十萬人不可。”

嬴政一口答應,道:“為聽將軍計耳。”于是親手以上將印佩于王翦,授兵六十萬。

三日之後,王翦從頻陽啟程,行不百里,為一彪人馬攔住,高呼王翦接旨。隨從皆有狐疑之色,恐有不祥,獨王翦坦然自如,道,必是大喜之事。

果不出王翦所料,嬴政將六十萬大軍交給王翦,並不是真的放心,為籠絡王翦,特降華陽公主,簡宮中麗色百人為陪,迎王翦于途,詔遇處成婚。于是,列兵為城,中設錦幄,行夫妻合巹之禮。

都說皇帝的女兒不愁嫁,反觀嬴政,卻偏偏急著要把自己的女兒嫁出去,而且婚事辦得如此倉促,那華陽公主必不超過十六歲,而王翦卻已是一垂垂老翁,如此婚姻,可發一歎。

王翦得了年輕貌美的公主,成了嬴政的女婿,卻並不滿足。起兵出征之際,又請美田宅園池甚眾。嬴政奇道:“將軍若成功而回,寡人方與將軍共富貴,何憂于貧?”

王翦道:“為大王將,有功終不得封侯,故及大王之向臣,臣亦及時以請園池為子孫業耳。”

嬴政大笑,許之。

然而,事還沒算完。王翦兵馬發至函谷關,又先後五次派遣使者回咸陽,每次都是同樣的要求,請嬴政再賜美田宅園,多些,再多些。

副將蒙武看不過去了。你們老王家也是秦國數一數二的顯赫門第,可你王翦卻如此厚顏無恥,一副貪得無厭的嘴臉,就跟八輩子沒見過錢似的,至于嗎?于是正色勸諫道,“將軍之乞貸,亦已甚矣。”

王翦道:“不然。夫秦王怚而不信人。今空秦國甲士而專委于我,我不多請田宅為子孫業以自堅,顧令秦王坐而疑我邪?”

蒙武這才恍然大悟。高,實在是高。貪汙貪汙,貪而自汙也,授柄于君王,以安其心,示以自己所愛只是錢財而已,絕無它心。蒙武歎道,“將軍之見,果非常人所能及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