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九章 股市是頭狼



“我上次來門口怎麼沒保安?聽你剛才說的意思是今天一二號房都滿了?”我把皮夾放回皮包,向他們點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然後隨著其中一個保安向里面走廊走去,聽到他剛說的話,我隨口問道。

“呵呵,別說一二號房了,今天就是連三號房都快坐滿了,您估計好些日子沒來了吧?”保安笑著問道,見到我點點頭,他接著說道:“這些日子做股票的人是多得要命,外面的大廳里是人山人海,比當年舊社會‘軋金子’(不懂意思的可以看趙丹的名片:烏鴉與麻雀)還鬧猛(熱鬧),我們大戶室也增加了很多新客戶。原本空蕩蕩的大戶室這些天基本上都是爆滿,進進出出的人比以前多了好幾倍。有時候還會有些散戶借著機會溜進大戶室探聽消息什麼的,反正亂七八糟的人都有,所以公司才派我和同事在門口把關,不是大戶室的人員不得入類,所以剛才才攔住了您。”

“現在那麼人多了,你們就應該增加地方啊!這里的三號間的條件太差了。”保安說的的確是事實,在散戶的眼里,大戶室是一個神秘的地方。他們認為,只要跟著大戶買進或者賣出,肯定不會吃虧。所以才有人會把打聽消息的目標放在了大戶室里,交易所也是出于防止閑人入內才采取了保安站崗的方式。但大戶室本就不大,一共才只有三間房間,一、二號房是最好的,里面有獨立的格間。三號房是個大間,排列和日後的網吧差不多,有些亂,所以我來這里一般都是直接進一、二號間,今天聽說只有三號間才有空位,我不由得有些不高興起來。

也許是我的臉色表露出了不滿的神情,或許是保安比較機靈猜到了我的想法,他在一邊連忙解釋道:“您說的太對了!很多客戶都提過這意見,所以我們交易所已經開始建立新的大戶室了,只要再過一個月就可以開始使用。現在的條件只是一時的,暫時還請您多多原諒。先將就一下,克服克服了,畢竟大家來這里主要都是賺錢為主,三號間雖然條件不比一、二號,但比起樓下來還是算很好的了。您說呢?呵呵。”

見這個保安還挺會說話的,我不由得注意他起來,用眼角掃了他一眼。只見他二十八歲的樣子,也許還大一些,長的比較魁梧壯實,黑黑的四方臉,厚厚的嘴唇,兩條劍眉,雙眼非常清澈,絡腮胡刮的下巴發青,穿著筆挺的保安制服,不亢不卑的樣子,讓人一見就有一種信任的感覺。我不由得對他有了些好感,笑著點頭說道:“呵呵,的確,來這里主要都是來賺錢,只要不妨礙交易就夠了。你是新來的嗎?叫什麼?”

“是的,我剛來沒多少日子,我姓趙,叫趙云申。走肖趙,白云的云,滬申的申。以後還請您多多關照。”趙云申笑著說道,這時候,我們已經走到了走廊盡頭,他打開三號房的大門說道:“先生,到了,您先找位子坐,我幫您去泡杯茶過來,請問您喝龍井還是毛峰?我們還有碧羅春,或者菊花茶?”

“就龍井吧,謝謝。”我向他點點頭,轉身向三號房內走去。三號房有六十平方左右,在靠門的一角擺著一排轉角沙發,對面靠窗口位置是一排桌椅,桌子上擺著一台台的終端機和電話。終端有二十台,也就是說,這間房最多只能容納二十個人同時操作。在我進屋前,屋里已經有十五六人在了,除了有三個人坐在沙發上低聲的不知道在談些什麼外,另外的十多人都坐在終端前,目不轉睛的看著熒屏上的股票及時行情。

我的到來並沒有絲毫打攪他們的“工作”,除了有幾個人聽到開門的聲音回頭望了一眼後又轉回頭繼續操作外,其他人基本都保持原來的樣子,連開門的聲音都沒注意到,全副身心都沉醉在股市的漲跌之中。

先在門口站了幾秒鍾,之後,我徑直向最左邊的一個空位走去。來到終端前,我拉開了椅子,把皮包放在一邊,伸手熟練的打開了終端機。隨著機器的啟動,沒多少時間,熒屏上跳動的紅綠數字和曲線圖出現在了我的面前,我活動了一下手指,開始敲打著鍵盤,看著顯示器的數字,開始查詢起了這幾個月股票的情況。

因為現在只有八個股票,除了一個是B股外,才七個A股。很快的,我就看完了所有的股價和指數。關上機器後,取了一根煙點起,斜靠在座位上,閉上眼睛暗暗的盤算起來。

按現在的市值來計算,我的資產已經是當初的投資十倍左右了,也就是說,我投入的一百二十五萬現在已經升值到一千二百萬左右。如果我今天把這些股票全拋掉的話,就會成為中國第一個千萬富翁。但我明白,現在賣出的時機還不成熟,只要我再耐心的等待七個月左右的時間,到明年四、五月,如果曆史沒有改變的話,這些股票的其中幾只甚至將會升值到原有價值的二百倍,直至更高,就算沒能到哪個高度,五十倍的利潤是毫無疑問的。到哪個時候,所獲得的利益將是非常驚人的。

前世的我為生活所困,做夢都一直想著發財,而現在巨大的財富就快將向我招手了,等這些錢到手後我最想做什麼呢?投資地產?買房?孝敬父母?結婚?周游世界?或者把錢像廢紙一樣堆在家里貼在牆上當牆紙?或者無聊時候折成紙鶴吊起來當擺設?想到前世為錢發愁的我現在依舊會為錢發愁,但內容卻完全顛倒了過來。以前是愁錢不夠用,現在卻是准備考慮怎麼用錢,真是一種諷刺啊!想著想著,我不由得嘴角露出了一絲笑意。


“先生,您要的茶來了。”趙云申在我耳邊輕輕說道,把我從思緒中拉了回來。睜開眼睛,看見面前已經放著一杯剛泡好的茶,清香的茶味隨著飄起的白霧散發在空氣中。

“謝謝。”我帶著微笑向他點點頭,端起茶淺淺的品了一口,放下茶杯,向他問道:“看你走路的姿勢,以前是當過兵的吧?”

“先生您真好眼力,我的確是今年剛複員的,曾經在海南呆了三年。”趙云申點頭答道。

“海南?不錯的地方啊!我去過三亞,天涯海角,風光很好,呵呵。對了,怎麼想起來回上海了?聽說這幾年南方在搞特區,靠著和香港近,倒賣電器什麼做的很火,借此發財的人也很多,特別是當地的部隊都在自己搞三產,生意做得很不錯啊。你怎麼沒呆在海南或者去深圳,而是回上海了呢?”反正該看的看完了,我暫時也沒什麼事,伸手向邊上的椅子指指,示意他坐下,順便和他聊了起來。

“海南是不錯,深圳也很好,但這些地方還都沒老家好啊。外地再好也沒上海呆的舒服,上海人總是想回上海的。何況我在外面當兵也好多年了,家里就我一個兒子,這麼大的人都沒結婚,父母早就在催了。所以複員後馬上就回了上海,讓父母才放心嘛。”趙云申見我這人比較好說話,不像其他大戶室的人那麼趾高氣揚、目空一切的看不起人。見我這麼問他,他把椅子搬到我面前,坐下後,接著我的話頭開始聊了起來。

“你多大了?”聽到他至今還沒結婚,我有寫奇怪,因為我看他估計二十八左右了,九十年代初超過二十六沒結婚的已經非常少見了,一般的二十四歲左右大多都當爹媽了。

趙云申不好意思的摸摸自己的臉說道:“今年才二十四,我是不是看上去比較老?呵呵,很多人說我都起碼有三十了。沒辦法,我祖籍是北方人,所以線條嘛,長的比較粗獷。呵呵。”

“呵呵”聽他這麼說我笑了起來,說道:“本來我還猜你二十八左右,想不到才二十四歲。不過男人嘛,長的老像一點也不錯,給人一種穩重的感覺嘛,如果你換一副娃娃臉的樣子,別的不說,光說你現在的工作就做不好。”

“這是為什麼?”趙云申奇怪的問道。

“保安啊!要是你長著一副娃娃臉,給人就是覺得軟弱的樣子,怎麼能震得住別人呢?”我眨著眼睛笑道。

“嘿嘿,這倒是,您這麼說,我倒是占了便宜啦。”趙云申嘿嘿笑著連連點頭。

“先生您貴姓……。”

“我姓李。”我笑著說道。


“李先生,我在這里上班兩個月了,怎麼從沒見您來過呢?像我們這里的大戶可是天天都來啊,吃進拋出,忙的的恨不得股市每天二十四小時運轉,就算是有事趕不過來,也會派個人在這里坐著,我還是第一次見有您這種做股票的人。”趙云申問道。

“哦,他們都天天來嗎?”我沒有直接回答他,而是悄悄用手指了一圈大戶室的人,反問道。

“當然啊,自從上證指數開始走高起,他們天天都在這里呆著,每天都不斷的吃進、賣出。一些合伙的老板,在交易結束後還會湊在一起計算今天的獲利,並提著現金在對面的茶樓里分錢呢。我見過張老板和周老板,還有朱老板幾個,三天就賺了十五萬。李先生,不是我說你,現在大家都是在這麼操作的,賺的可厲害了,您這麼長時間不來,也許不大知道現在股票的情況了。要是還像以前買國庫券一樣做,真是要損失不少啊。”趙云申以為我不清楚現在的操作方式,好心的提醒著我。

“這個趙云申人不錯嘛,至少良心挺好的。”我心想著,點點頭又問道:“既然能賺這麼多,那你怎麼不跟在他們後面一起做點呢?雖然說資金少賺不了這麼多錢,但小賺一些還是可以的啊。”

“李先生,不瞞您說,我們公司有些保安的確也這麼做。比如說剛才您上樓時候見到的小王,就是和我搭班的哪個。他就投了五千多塊錢跟在其他大戶下面做,三個月下來,雖然獲利不是很多,也賺了三千多塊。”趙云申數著指頭,接著說道:“還有小周、小姜幾個,都多多少少也湊了點錢,合在一起在做呢。還有樓下的……”

“你呢?你做了嗎?”我打斷他的話,反問道。

趙云申不好意思的搖搖頭笑道:“我沒做,也不想去做。”

居然有這種人?在證券公司上班而不做股票?我奇怪的看著他,問道:“為什麼?是覺得賺的少?還是怕虧錢?或者還是沒有本錢做?”

趙云申搖搖頭,正色的說道:“都不是,我家有祖訓,我們趙家子弟不能碰股票這東西。所以我明知道現在賺錢,但打死我都不會去做股票。”

“祖訓?這是為什麼?”見到趙云申居然說出了這麼一個奇怪的理由,我感興趣的問道。

“唉,這還是我曾祖父的遺言。”趙云申歎了口氣說道:“我曾祖父叫趙廉,解放前曾經是上海灘赫赫有名的企業家,當年還是上海十大富豪之一,家里開有三家紗廠和一家黃包車(三輪,人力車)公司。聽我祖父說,他小時候家里的條件好的很,光洋房就有好幾幢,傭人有二十幾個,進進出出都是用汽車接送的。可惜的是,後來曾祖父被人教唆,貪心而涉足了股票市場。剛開始的時候不錯,還大賺了一筆,但沒想到,接下來在股市上被對手算計了。當他做多買進時候,對手和政府勾結,聯手做空。一夜之間把千萬資產全都賠了個精光,最後搞得傾家蕩產,自己也跳入了黃浦江。他自殺前,留下封遺書,上面寫明,凡我趙家子孫後代,不論經營何種行業都可,但就是不准碰股票和期貨。如有子孫違背,就逐出家門,從此在祖譜中除名。”

“子夜?”我驚訝的脫口說了這兩個字。(茅盾的名作:子夜,有興趣的朋友可以去看看)

趙云申一愣,接著苦笑著點點頭說道:“差不多吧,可以說子夜里描寫的就是我曾祖父的事,我從小就聽祖父述說過多次當年一夜破產的淒涼情景,至今他的描述在我腦海里還記憶猶新。”趙云申有些黯然的說道。


“可那是舊社會的股票啊,現在可是新社會的交易所,不會再有這種事了吧?要相信政府嘛。”我安慰的說道,滿嘴唱著高調,其實我心里明白,自己說的這些話全是狗屁,只不過是想試探一下這個趙云申的反映。

趙云申搖搖頭說道:“什麼社會的股票我不清楚,但我家人從小就告訴過我一個道理,我一直記著。”

“哦,能說來聽聽嗎?”我有些好奇的問道。

趙云申點點頭說道:“當然可以,這是非常簡單的一句話,這句話就是:不論社會怎麼樣,股票就是股票,本質是改變不了的,在美麗的面紗下,依舊有著他丑惡的面孔。”

趙云申嘴里輕描淡寫的一句話,猶如一聲驚雷在我耳邊響起。我看著他堅毅的面容和清澈的雙眼,我從心里贊同他和他的祖先的看法,雖然他的祖先因為在股票上遭遇了悲慘的命運,但同時也留下了用血淚和生命換來的真理。這句話一點都沒說錯,股市是頭狼,不論它現在掩飾的多麼美好,畢竟是改變不了吃人的本質。雖然他家的祖訓在現在看來有些偏激,但也完全避免了後代子孫被這頭惡狼吞噬的命運。想到這里,我不由得佩服起他的曾祖父來。

“我明白了,以我看來,你的選擇是正確的。唉,股票這東西,沒有十足的把握話,還是盡量不要碰的為好。”我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說道。

“李先生,您真特別。”趙云申說道。

“哦,我怎麼個特別法?”我揚揚眉毛,笑著問道。

“以前也有一些大戶和同事門都問過我這類問題,我告訴他們原因後,所有的人全都在嘲笑我。說我家里是一年被蛇咬十年怕草繩,居然留下了這麼一個不合情理的祖訓。還說我和家人也是傻瓜一堆,見到有錢賺還死抱著祖訓不放,不懂得開通和換位思考,簡直是豬頭三的腦子不開竅。”趙云申笑呵呵的把別人說他的那些諷刺話當是玩笑一樣說給我聽。

“別人怎麼說就讓別人去說吧,自己記得應該怎麼做就行。”我揮揮手,呵呵一笑,拍拍他的肩膀說道:“不好意思,打攪你工作了,我有事先走,我們下次有機會再聊吧。”

“哪里、哪里,是我打攪了您才是。我送您下去吧。”趙云申站起來,拉開椅子帶著我下了樓。

“再見,李先生。”趙云申把我送的樓下笑著揮手說道。

“再見,今天能認識也是有緣分,我們聊的很開心,下次有機會我們好好聊聊。”我笑著和他打著招呼,離開了證券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