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的夜晚,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外面漆黑一片.靜遠堂里六盞紅燈籠在這寂靜漆黑的晚上,顯得特別的溫暖.
浩哥兒眼皮動了幾下,然後才緩緩睜開了眼睛,入眼的就是匐在他床邊的玉熙.浩哥兒輕輕叫了一聲:"娘……"
這叫聲小得幾乎聽不見,至少在旁邊候著的佟芳沒聽到,可玉熙卻立即睜開眼睛.看見浩哥兒醒過來玉熙高興不已:"阿浩,你醒了."
浩哥兒嗯了一聲道:"娘,我想喝水."他現在喉嚨干干的,難受得厲害.
玉熙忙站起來倒了一杯水過來,一小勺一小勺地喂.喂了小半杯水,玉熙就問道:"阿浩,現在有沒有覺得好點?"
喝完水,喉嚨舒服了許多.浩哥兒道:"娘,我現在好多了."現在腦子清醒得很,不再像之前昏沉沉的.
聽到浩哥兒肚子咕嚕咕嚕地叫,玉熙臉上浮現出一個大大的笑容:"餓了?娘去給你端吃的來."
不用玉熙出去,佟芳已經將吃的端過來.因為浩哥兒還沒好只能吃些流食.玉熙有些心疼地說道:"等你痊愈了,娘讓白媽媽給你做一桌子你喜歡吃的菜."
浩哥兒抬頭望著玉熙,問道:"娘,我是不是快好了?"他現在覺得比之前輕松了許多,應該是開始好轉了.
玉熙點下頭道:"已經沒有性命危險了,不過想要全好,還得要十天左右.你先吃東西,吃完後娘再慢慢跟你說."阿浩不同于一般的孩子,所以玉熙並不准備瞞著他.
聽到玉熙說的接下來的結痂期很難熬,浩哥兒道:"娘,若是我到時候忍不住瘙癢去抓,你就將我綁起來吧!"
玉熙也是有這個打算的:"嗯,娘只是讓你有個心理准備."
浩哥兒露出了一個虛弱的笑容.
云擎聽到浩哥兒醒過來,丟下手頭上的事就來到靜遠堂門口.站在門口,云擎大聲叫道:"玉熙,阿浩……"
浩哥兒聽到云擎的聲音,望著玉熙有些茫然道:"娘,我好像聽到爹在叫我?娘,我是不是聽錯了."
玉熙笑道:"沒聽錯,你爹回來了,中午回來的.他肯定是聽到你醒來,所以就忍不住過來看你了."
浩哥兒忙搖頭道:"不行,爹沒出過天花不能讓他進來."沒得過天花的人不知道這病的可怕.若不是他娘一直在床邊鼓勵他,他真的可能熬不下去,太痛苦了.
玉熙點頭道:"娘不會讓你爹進來的,不過你有什麼話娘可以轉給他聽."
浩哥兒說道:"爹能回來,我很高興."雖然他爹丟下前方戰事回來看他很不負責任,但他心里卻是甜甜的.
玉熙笑著道:"娘出去跟你爹說會話,讓你佟姑姑給你擦下身."給浩哥兒擦身的藥水,是簡大夫親自調配出來的.效果還是很不錯的.
夫妻兩人,照舊是隔著大門說話.云擎問道:"玉熙,我聽說阿浩醒了?"
玉熙笑著道:"是啊,阿浩剛醒.他知道你是為他回來高興得不行."浩哥兒是覺得自己受到了重視,所以才會那般高興.
云擎聲音有些低沉:"可惜我現在不能去見他."他都有些郁悶,為什麼他小時候就沒出天花呢!若不然,也不用被關在外面.
若是玉熙知道他的想法,肯定會很無語的.只有出過天花的人才知道,發病的時候有多痛苦了.
玉熙說道:"阿浩已經沒有性命危險,你也不用擔心,等再過半個月,你就能見到他了."
云擎知道,這事沒捷徑可走,只能耐心等待了:"外面的事你不用擔心,我會料理妥當的."
有云擎在,玉熙壓根不擔心外面會有什麼亂子:"袁必林那邊可查出什麼來沒有?"現在玉熙也終于有心情過問這事了.
云擎有些遺憾地說道:"晚了一步,那人出了西北,不知所蹤.不過雖然沒抓著那滅口的人,但幕後主使肯定是燕無雙."說完,云擎一臉戾氣地說道:"玉熙,這個仇,我一定會替浩哥兒報的."
玉熙皺了下眉頭,她覺得浩哥兒的事不大像是燕無雙的手筆.因為浩哥兒若是沒了影響不了大局的,以燕無雙的性子不可能做這樣的事.他要下手,也是該對云擎或者對她下手才是.
想到這里,玉熙說道:"這事先不急,等浩哥兒病好了再說."現在她也沒有多的心思去想這事,等浩哥兒病好了以後再慢慢查這事.若真是燕無雙下的毒手,她是決計不會善罷甘休的.
云擎沒拒絕:"好."
又說了幾句話,玉熙道:"浩哥兒還在等著我,我要進去照料他了."說完,玉熙又加了一句:"你也要保重好身體."
云擎嗯了一聲道:"你也一樣.一定要好好保重好身體,別等浩哥兒好了,你再病倒了."
玉熙進屋,跟浩哥兒說道:"你爹說讓你快點好,這樣他就能見到你了."
浩哥兒也巴不得早點好呢!以前最多也就感染點風寒,沒兩天就好了.這次可真是遭了大罪了.
說了一小會話,玉熙瞧著浩哥兒精神不濟的樣子,柔聲說道:"睡吧!"
看著玉熙憔悴不堪的樣子,浩哥兒有些心疼.他娘這個樣子,看起來比之前老了許多.浩哥兒低聲說道:"娘,我沒事了,你也去睡吧!"
玉熙點頭笑著說道:"等你睡下,娘也會去休息的."浩哥兒沒有性命危險她也能放心地去睡了.養足了精神,才能更好地照顧浩哥兒.
玉熙自己也出過天花,前面的事情都忘記了,但是結痂的那段時間時間卻是沒忘.那段時間,用度日如年來形容真的事一點都不為過.
等浩哥兒睡下以後,玉熙交代了佟芳幾句就在軟榻上休息,都不用佟芳再勸.
浩哥兒的情況在慢慢好轉.最明顯的表現就是浩哥兒身上的膿疱開始皺縮干枯,周圍的紅暈消失,疱疹也逐漸干燥,結成黃綠色厚痂.
扭動了下身體,浩哥兒跟玉熙說道:"娘,有些癢."不過還在可以忍受范圍之內,所以浩哥兒沒去抓.
玉熙握著浩哥兒的手說道:"忍一忍."這還只是開始,從結痂到脫落這段時間才最是難熬.
浩哥兒點頭道:"娘,你跟我講一講你小時候的事吧!"小孩子好奇心很重,浩哥兒一直都很想知道玉熙以前的事.
若是平時,玉熙肯定不會告訴浩哥兒了.只是現在浩哥兒是病人,天大地大,病人最大.玉熙沒有拒絕,再者跟浩哥兒說話能轉移他的注意力:"那娘就從出天花開始講起."
等玉熙講到了韓景彥給韓玉辰送禮物卻沒她的份時,浩哥兒道:"娘這麼好,為什麼那個人不喜歡你呢?"
玉熙搖頭說道:"這個娘也不知道,可能是娘沒有父母緣吧!"其實玉熙知道韓景彥為什麼不喜歡她,無非是恨屋及烏罷了.
說了小半個時辰,玉熙摸著浩哥兒的頭說道:"睡吧!等醒了以後娘再跟你說."
浩哥兒聽得難受,加上也沒有睡意,搖頭說道:"娘,那三姨母真的有你說的那般美嗎?"
玉熙笑著道:"貌若天仙,傾國傾城,用這些詞語形容你三姨母都不為過.而且,自你三姨母長開以後但凡見到她的男子就沒有不傾慕的."容貌是上天賜予的,這事羨慕也羨慕不來.
浩哥兒卻不贊同了,說道:"我覺得娘才是天底下最美的人.而且我相信,爹肯定跟我一樣的想法."
玉熙笑得不行:"我家浩哥兒也學會說甜言蜜語了,真好."
被玉熙打趣,浩哥兒也沒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娘,其實我覺得容貌再其次,最主要的還是看品德心性以及能力.三姨母在這方面,連娘的頭發絲都比不上."
玉熙咦了一聲道:"怎麼這麼說呢?"
浩哥兒說道:"她是廢帝的生母,怎麼能改嫁給燕無雙?她這樣做置廢帝于何地?"浩哥兒說的廢帝,是指周琰.
玉熙想了下問道:"那你覺得她該怎麼做才算對呢?"
浩哥兒很冷酷地說道:"她應該追隨思宗皇帝而去."這是世人的想法.,浩哥兒也是深受其影響的.
玉熙沒有指責浩哥兒,而是問道:"阿浩,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將你三姨母換成娘,作為兒子你是希望我改嫁,還是希望我死呢?"
這話真是不吉利.浩哥兒忙說道:"娘,我們現在說的是三姨母."
玉熙定定地看著浩哥兒道:"我只是做了一個假設.不改嫁,就得死.阿浩,如果是你,你會做什麼選擇?"
浩哥兒看著玉熙眼中的認真,知道這不是在開玩笑,他陷入了深思.過了半響,浩哥兒頹然道:"我希望娘能活."讓玉熙改嫁這話,浩哥兒可說不出口.
對于這個回答,玉熙還是比較滿意的:"你三姨母當日被抓的時候也曾自殺過,可惜沒死成.至于後來為什麼她會改嫁給燕無雙,我想應該是被脅迫的."頓了下,玉熙道:"阿浩,死是很容易的事,可有時候活著才是煎熬."
浩哥兒對外面的事比較了解:"就算如娘所說她是被脅迫才改嫁的.可她又給燕無雙生了龍鳳胎,這事燕無雙總不能逼她吧?娘,若是換成是你你會給仇人生孩子嗎?"不用玉熙回答,他就知道不可能.
玉熙沒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說道:"阿浩,你覺得這女人死了丈夫不該改嫁嗎?"
這個問題阿浩一時回答不上來.畢竟是個八歲的孩子,這個問題離他太遙遠了.
玉熙面露譏諷,說道:"男人死了老婆轉眼就可以再娶,可是女人死了丈夫就不能改嫁.有子女不准她改嫁,好歹還有個指盼.可有些女人無兒無女,丈夫死了還不准她改嫁,這樣活著跟一具行尸走肉又有什麼區別."西北民風開放,寡婦再嫁比較正常.可是在京城以及很多地方寡婦都不准改嫁,日子過得極為艱難.
浩哥兒聽了這話,問道:"娘,你覺得丈夫死了女人就該改嫁嗎?"
玉熙搖頭說道:"女人死了丈夫改不改嫁應該由她自己決定,而不是由別人來做決定.可這世道對女子不公,女子的命運都是被宗族以及夫家所決定."
浩哥兒覺得這問題太深奧了,一下不知道如何回答.過了許久,浩哥兒問道:"娘,那你想怎麼做呢?"以她娘的性子,既然對這種現象看不慣,肯定會做什麼的.
玉熙也沒瞞著浩哥兒,說道:"娘想改變這種現狀."她也不奢求讓女子跟男子平起平坐,只希望同過她的努力能提高女子的地位,讓她們的日子能過得好一些,不再是被隨意欺凌壓迫的對象.
說到這里,玉熙故意停頓了下,望著浩哥兒道:"不過想要改變現狀很難,需要一個漫長的過程,甚至可能在娘的有生之年都不能實現."
浩哥兒說道:"娘,十年不行就二十年,我相信只要有心,肯定能改變這種狀況的."
玉熙很認真地說道:"若是娘沒做到,娘希望阿浩能幫娘實現這個願望."這才是玉熙跟浩哥兒說這話的目的.
浩哥兒聽明白了,他娘特意跟他說這事是希望得到他的支持.浩哥兒立即表態:"娘放心,阿浩一定會幫娘完成這個願望的."沒人知道,母子兩人一次很平常的談話,改變了多少人的命運.
玉熙笑著道:"好."
說了這麼半天話,浩哥兒有些累了:"娘,等我醒來,你再跟我繼續講你在韓府的事."剛才被自己的問題給繞進去了.
玉熙沒拒絕,給他一邊蓋好被子一邊說道:"放心,娘答應你的事不會反悔的."這孩子好奇心也太重了一些.這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有什麼好聽的呢!
等浩哥兒睡下後,佟芳說道:"王妃,藥浴好了,可以泡了."從浩哥兒發病到現在,玉熙都沒洗澡了.之前因為擔心浩哥兒她什麼都顧不上,可現在玉熙自己卻是受不了了.
泡了小半個時辰藥浴,換了三道水沖洗,洗的皮都有些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