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生活

徐北喬沒有注意到豐毅沒有去見豐亦鑫,甚至沒印象自己是怎樣坐上豐毅的車,滿心滿腦都沉浸在5年前的同一類場景中。只不過對象是李靖的父母,只不過面對一無所有的自己他們更加肆無忌憚,只不過是將豐亦鑫說過的話用更加通俗難聽的方式說出來……但是,那時候他的身邊有李靖,即使是不知所措地站在一邊,他的身邊也總有李靖。

那時候以為,火熱的愛情有能力席捲一切。門第的差距也好,同性的背德也好,一無所有的自己就是那樣的篤定。我不圖什麼,只要這個人,只是愛這個人!我發誓,在他沒有放手之前,我絕不放棄!

多美好的誓言,多堅定的話語。徐北喬現在還記得李家父母看向自己的蔑視眼神,他們皺著眉頭,好像在看一個值得警惕的病毒,好像他家的乖兒子一沾邊兒立刻就會患上絕症。那時候的李靖也曾經堅定地站在他的身旁,反反復複地對自己的父母說,我愛小喬,真的愛!可是,那又怎麼樣呢?

徐北喬茫然看向窗外,天色依然亮著,正是下班的高峰。街上行人神色匆匆,懷揣著各種各樣的心情,可那又怎樣呢?徐北喬閉了閉眼睛。一切就如同自己所說的,在他放手之前,自己一直在堅持,付出所有。然而付出的一切,也在李靖放手的時候,化為烏有,剩下的只是笑話。

徐北喬清楚地知道,這次是豐亦鑫在找自己的麻煩,這是和豐毅假婚姻中必須演好的一場戲,就像豐毅陪著自己去參加李靖的婚禮,知道自己和豐毅沒有半點關係。但他就是無法控制住自己的淚水,好像在中間的某一個時間點,陰差陽錯地回到了當初堅定地站在李靖父母面前,縱然百般受辱,也依然充滿希望。而自己卻又知道,那個明亮的希望最終會不可逆轉地暗淡,變成臺上的新郎和台下的自己。就好像在看一出結局已知的悲劇,劇中人物越是快樂堅強,觀眾就越是揪心悲涼。

徐北喬嘆了口氣,幾個小時前還以為自己已經麻木了,原來,那只是沒有揭開傷口而已。疼,好像要把人掏空了一般地疼,飄飄蕩蕩無所依。徐北喬閉上眼睛,真的累了。

豐毅沉默地開車,沉默地停車,看著徐北喬疲憊地靠在車窗上,沉默了一會兒,才推推他,“北喬,到家了。”

徐北喬好像真的小睡了一陣,睜開眼睛看了看,才“哦”了一聲,自己下車。豐毅從另一側走過來,見他步履有些不穩,便上前攬住他的腰,徐北喬頓時覺得飄忽的身體有了支撐,卻沒有說“謝謝”的力氣。

豐毅掏出鑰匙開門,剛開了一半,家門便從裏面打開了,抬頭和劉錚打了個照面。劉錚眉頭微蹙,看見了無精打采的徐北喬,立即向他伸出了手,“你怎麼了?”

“劉助理在啊!”豐毅讓開劉錚,攬著徐北喬進了門,叫還沒有走的家政拿杯溫水,抱著徐北喬坐在沙發上,愛護之情溢於言表。

劉錚謹慎地看了看豐毅,便又去關注徐北喬,在他身邊坐下,“怎麼……哭了?”

徐北喬看了一眼劉錚,可能是想微笑,卻只是扯動了嘴角,笑意還沒出現便已經消失了,眼簾也隨即垂下。

家政拿來水,豐毅握著杯子試了試溫度,送到徐北喬嘴邊,徐北喬就著豐毅的手喝了幾口,好像緩過來一些。

放下杯子,豐毅說,“劉助理有事?”


劉錚看著豐毅,“徐先生買了畫工畫具,我剛剛接了貨。”不用劉錚說,豐毅也見到客廳角落裏的紙包,“那真是多謝了!剩下的事情我來安排,北喬有點不舒服,您先請回吧!”

劉錚沒有說話,面色不善地盯著徐北喬。豐毅摟了摟懷裏的人,在他額發上輕吻,“好點沒?”

此時的徐北喬沒有力氣再應付這些,只是閉上眼睛。豐毅摟著他起身,“先休息一下。”

劉錚在一邊看著,豐毅直接摟著徐北喬進了主臥,故意敞著門,拿了自己的睡衣叫他換上,伺候著他躺上床。徐北喬雖然有些疑問,但這時候也顧不上計較,聽話地照做。一躺下,才覺得自己是真的疲憊。

安頓好了徐北喬,豐毅轉身有禮卻疏遠地看向劉錚,劉錚咬了咬嘴唇,點頭告辭。他知道豐家的背景,見下午還面色和煦的徐北喬紅腫著眼睛回來,心中既擔心又生氣。可這畢竟是人家的家務事,身為助理,不便插手。

劉錚走了,豐毅輕輕關上主臥的房門,叫家政準備好消化的熱粥,坐在沙發上,打開了手提電腦。每天,都會有一封郵件準時傳到豐毅的私人郵箱,沒有主題。豐毅點開今天的,附件裏有簡短的文字報告,然後便是幾張街拍的照片。

灑滿午後陽光的茶餐廳,兩個人對面坐著,一個斯文得體,一個溫順清秀,怎麼看都是一幅不錯的畫面。劉錚拿著水單詢問,徐北喬態度溫和;小妹端來咖啡,徐北喬仰頭微笑;劉錚在說什麼,徐北喬正把咖啡送到嘴邊……看著照片,豐毅也不能不承認,自己的伴侶徐北喬是個越看越耐看的男人。

雖然自己第一時間就知道父親的行動,也猜得到徐北喬要獨自面對什麼,但下午還很愉快的人到半山轉了一圈,就崩潰般哭著出來。想想,豐毅還是會覺得有些抱歉。和往常一樣,看過之後,豐毅完整刪除了郵件,又坐了一會兒,目光轉到放在客廳角落的紙包上。

明明是睡著了,但腦子又清醒的很,心裏的難過直接反應到身體上,徐北喬幾乎覺得自己要大病一場。想皺眉頭,又自暴自棄地放開。

就算是這次病了,也沒什麼大驚小怪的。當年齊齊情路坎坷,整整在床上躺了一個星期才出門見人,還不時往醫院跑。自己則是自從遭遇榮熙,就馬不停蹄地在物理上隔絕李靖的殘留物。收拾行李,變賣房子,找人結婚……好像沒有時間悲傷,卻又無時無刻不在悲傷。如果情殤就像出麻疹,總要爆發一次,那到現在為止,自己還沒真正爆發過呢。

徐北喬放縱地將頭埋進枕頭,嗯,身邊是既熟悉又陌生的味道。豐毅的味道。

似乎後來還是睡著了,直到被豐毅搖醒,家政端來放著熱粥、肉鬆的床桌,徐北喬才在食物的香氣中清醒過來。

“吃點東西會舒服。”豐毅不遠不近地坐在床邊的椅子上。

躺在人家臥室裏,穿著人家的睡衣,吃著人家準備的食物,徐北喬忽然覺得有些歉疚,拿著勺子還沒吃,就先道歉,“真是不好意思。”


豐毅一揚眉頭,“是我不好意思才對,我父親一直霸道。我是習慣了,但你……”

徐北喬搖頭,勺子在熱粥裏打轉,“不關令尊的事,是我,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情緒就有些失控。”說著,淡淡地笑笑,“想保護子女的父母都一樣,出發點都是好的。”

豐毅點點頭,“以後我會儘量避免這種事情再發生。”

接著房間裏一陣沉默,豐毅見徐北喬遲遲不吃,便直接起身,“你先把粥吃了,有什麼不舒服,就叫我。”說完轉身離去,剛走到門口,便聽身後的人問道,“你為什麼結婚?”

豐毅轉頭,徐北喬臉上帶著些不好意思,但還是說,“我結婚,是為了在李家面前爭一口氣,也是想逃避一陣子。可你為什麼要假結婚呢?”

豐毅一愣,沒料到徐北喬這麼識趣的人會問這個問題,而問題的答案顯然不適合在這種狀態下跟他溝通。徐北喬見豐毅遲疑,低頭笑了,“不好意思,我只是有些好奇,你可以不回答。”

豐毅站在門前,看看徐北喬,忽然找到了一個似乎能夠說明情況的理由,“我結婚是為了……”豐毅皺皺眉頭,好像在尋找一個合適的詞彙,“是為了將可能出現的麻煩掐死在萌芽中。”

徐北喬表情詫異。豐毅又說,“我是個同性戀,這個事實總要家庭和社會接受。所以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就先結婚表明立場。看看會遇到什麼問題,先解決掉。以後……就能不戴任何面具,想怎麼活就怎麼活。”

是啊,難道不是這樣嗎?把該解決的麻煩一次性處理掉,也給費明一個過渡的時間,等障礙全都掃平,自己和費明的感情也會順利一些。等那時候自己再和費明光明正大的結婚,恐怕社會的輿論和家族的壓力都會小很多。更何況,那老頭子可是不好惹的。

徐北喬想了一會兒,忽然一笑,“是啊,每個人都有需要解決的麻煩。”

豐毅攤了攤手,“所以……”

“謝謝你告訴我!”徐北喬看向豐毅的眼神非常誠懇,豐毅一點頭,出去了。

沒多久,就見臥室的門開了,徐北喬端著床桌出來,家政連忙接過。“怎麼不休息?”豐毅問。

徐北喬眼睛依然紅腫,但精神似乎好了很多,“我回房,你也早點休息。”


豐毅看著徐北喬回到客臥,便打發了家政。等回到自己的房間,見床上徐北喬躺過的一側已經整理得非常整齊,似乎連枕頭都重新拍過一般不留痕跡,不禁暗自忖度,那真是個中規中矩,自尊得厲害的人。

因為疲憊,徐北喬一夜睡得還好,就是醒來的時候,眼睛還會因為昨天的淚水而又疼又澀。徐北喬草草收拾了床鋪,到浴室仔細端詳,發現真的不能哭過就睡,任誰看了自己這張臉都會覺得這人怕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委屈什麼呢?入戲太深?徐北喬自嘲地一笑,洗漱一新出來。

“徐先生,您早餐吃點什麼?”家政忽然從廚房出來。

徐北喬有些驚訝,“今天怎麼這麼早來?”

家政樸實地一笑,“是豐先生囑咐的,讓我一早就來,看看徐先生有什麼需要。”

“哦,那麻煩你了。”

“不麻煩不麻煩!豐先生很大方的。多這半天給我算三倍的薪水!”家政又問,“徐先生,您想吃什麼?我準備了菜粥和小菜,很清爽的。”

“那就這些吧!”徐北喬看了看客廳,忽然發現角落裏的紙包不見了,問道,“昨天買回來的東西呢?”

家政將菜粥和小菜端出來,“豐先生都放到書房了。”

徐北喬好奇,起身推開書房的門,只見書房裏規矩地擺著書桌,四周是一排矮矮的書架。在書桌的對角的角落裏,一排書架顯然是挪了位置,自己的繪圖桌椅擺在那裏,就連燈都已經安裝好了。繪圖桌旁邊的架子騰了出來,買來的畫工畫具整齊地擺著,還空著不少地方。書房雖然不大,但兩個人的“工位”保持著互不打擾的位置,看起來並不彆扭。

“徐先生,那些豐先生昨晚就已經裝好了。您還是先吃飯吧!”外面是家政的聲音。

徐北喬看著需要組裝後才能使用的繪圖桌,心裏忽然一陣溫暖。吃粥的時候想,就算是室友,豐毅也是一位不錯的室友。

也許,未來的生活並不如自己想像的那樣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