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歸處

“新年快樂!”

大屏幕上閃爍著虛擬的煙花,人們叫著,跳著。四周樓宇上的大屏幕也將畫面對準了歡騰的人們,人們指著大屏幕上自己的面孔興奮地歡呼。徐北喬站在人群裏,覺得即使周圍再喧鬧,自己也始終是一個人。

默默地離開人群,走出繁華的商圈,坐上出租車,卻不知道自己應該去哪里。也許年節裏總有這樣的失意人,出租車司機拉著徐北喬在城裏轉了一圈又一圈,徐北喬的腦海裏,費明的話也在轉著一圈又一圈。

那也是多年的緣分,不管費明怎麼形容他和豐毅現在的關係,徐北喬都能從那雙眼睛中看出惋惜、遺憾和不甘。不管是好的5年還是壞的5年,都是人生命中實實在在的一部分,不能剝奪、無法忘卻。自己的10年裏有李靖,豐毅的5年裏是費明。

徐北喬從見過費明之後,就陷在痛苦和掙紮中,卻真的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痛苦,因什麼掙紮。費明說了,一切都已經結束了;豐黎說了,那都是以前的事情。這些自己都知道,可就是這樣一個低低的門檻,徐北喬看著,卻無論如何跨不過去。

豐毅可以為了費明和陌生的自己結婚,可以為了保全他的事業而讓自己承受這些,可以將所有的積蓄投出去支持他的電影,可以為了心中未來的生活而一步步打算……這不是普通的感情,這感情如此深刻而節制。為了費明,那個人可以放下傲氣,背負著重擔,獨自在黑夜前行。豐毅做到的這些,自己都不能保證做到。那豐毅的深情,自己又怎會有把握一點點地爭取?

徐北喬太知道時間意味著什麼,也太知道豐毅倔強的性格。多年堅持的人、堅持的目標怎麼可能輕易改變?徐北喬有自知之明,自己不過是個普通的人,有著普通的背景和經歷,甚至和豐毅從認識到相處也不到一年時間。可對手如此強大,鬥不過,愛不過。

徐北喬閉上眼睛,感到深深的無力。無力之中還有驚恐,驚恐於從自己受傷到現在,豐毅表現出來的深情,好像光是看著他的眼睛,自己就心甘情願地溺死在裏面,不思考,不掙紮。如果那些都是假的,那自己面對的境地是多麼地可憐又可怕;如果那些事真的,多年感情可以被如此輕易地取代,那自己的前路也同樣看不清楚。

一開始,是因為被欺瞞而傷心;後來,知道是自己太過貪戀而自欺欺人;現在,更覺得自己已經是窮途末路。原來,在一條路上不知不覺已經走了太遠,想急切地離開懸崖卻依然無路可走。原來,只是想離開原地,不再為原來的人傷心,卻不知道蒼耳若是愛上了褲腳,還是擺脫不了被放下的結局。

徐北喬抱著自己,縮在座位上,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

“先生,心情不好也要看開點。”司機忽然說,“我快到鐘了,您也回家吧!”

回家?徐北喬眨眨眼睛,哪里來的家呢?“你隨便找個地方把我放下吧。”徐北喬輕聲說。

司機透過後視鏡認真看了看,覺得徐北喬雖然狼狽,但衣著考究,不像是落魄做傻事的人,這才找了個有路燈的街口,停了車。

徐北喬下了車,看了看四周,發現這裏自己很熟悉。走了兩步,就看見了曾經住過的社區,看見了自己和李靖曾經的家。

仰頭看了看那棟樓、那扇漆黑的窗,徐北喬緩步走進小區。

因為聖誕加新年,小區物業又把每年都拿出來的裝飾擺設又擺了出來,閃著光的聖誕老人燈滅了一個角。以前曾和李靖調侃,怪不得這裏物業費低,就連擺設也十幾年不換樣子。

倒是小區裏的路燈重新漆了一遍,一盞盞乾淨明亮。小孩子喜歡拿著畫筆寫寫畫畫,小區路燈柱子上被畫滿了小貓小狗。自己說小孩子的創造力不能遏制,李靖卻怪家長沒有用心教育。

在香港寸土寸金的地方,小區裏還有一片綠地和涼亭,夏日的夜晚,李靖經常出門應酬,自己有時會坐在涼亭裏等待……

徐北喬一聲長嘆,原來10年,對自己來說,也並不是想忘就能忘掉的。


“北喬?”

恍惚間有人在叫自己,緊接著手臂便被人拉住,“北喬?你怎麼會在這裏?”

徐北喬一愣,等看清了來人,也是一樣的驚訝,“你怎麼會在這裏?”

李靖看著徐北喬,眼中先是驚喜,然後落寞地笑笑,“我把房子買回來了,可惜裏面的東西已經找不回來了。”

“哦。”徐北喬想了想,“買回來也沒有用,過去了就是過去了。”

李靖心中一陣難過,“是啊,但還是會不由自主地想找回來,哪怕只是一點痕跡。”說著,看了看不遠處的亭子,“是在這裏坐坐,還是上去坐坐?”

徐北喬逕自走進了亭子,李靖也跟著進去。兩個人坐著,誰都沒有再問對方為什麼會在這裏,跨年的時候沒有跟家人在一起,想也知道會有什麼類型的苦衷。他們只是安靜地坐著,這是從那次李靖“出差”開始,兩人從未有過的平靜地相處。

李靖看看徐北喬,低頭苦笑,“我終於相信,你真的不愛我了。”

徐北喬疑問地看向李靖,就聽他說,“你已經能這麼平靜。”

徐北喬勉強扯出一個笑容,“平靜也很難得,總比內心煎熬要強。”

李靖看著徐北喬,沒有說話。徐北喬愣愣地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良久,他忽然失笑,越笑越暢快,邊笑邊說,“也就是我……總是我……愛個人還愛得這麼狼狽,恨又誰都恨不起來,呵呵……”

李靖靜靜地看著他,直到那笑聲漸漸虛弱,徐北喬無力地將頭靠在柱子上。

“北喬。”李靖低聲說,“你不知道我有多佩服你。”

“我?”徐北喬抬眼,“我有什麼?”

“你很勇敢。”李靖說,“你總是很勇敢。”

徐北喬沒有說話。

“你從小就是這樣。什麼都沒有,18歲就能自己想方設法到香港來上大學。然後遇見了我,我們互相吸引,也是你拉著我的手先說愛。”李靖笑笑,“那時候我就想,你哪來的這麼大勇氣,要知道我也喜歡你,關注著你足有一個學年,卻什麼都不敢說、不敢做。”

徐北喬看著李靖,好像又看到了當年站在自己面前的那個羞澀的大男孩。


“後來我們在一起,被我爹地媽咪知道,你有勇氣到我家裏,不管被他們怎麼侮辱都不後退。有一次還挨了打……”李靖說著,眼睛濕潤,“家裏切斷了我的經濟來源,也是你,和我站在一起,說我們都有才華有能力,不愁賺不到錢。設計公司……有一半是你的……”

徐北喬閉上了眼睛,心裏也是跌宕起伏,“李靖,我的勇氣是你給的。如果沒有你,我怎麼會膽子那麼大?”說著,徐北喬嘆氣,“後來榮熙上門,你不知道我有多狼狽。我知道是你自己要走,我失去了堅持的理由。”

“是我懦弱。”黑暗中,徐北喬看不清李靖的臉,但聽到了他聲音中的哭腔,“是我對不起你,北喬,原本我們是可以幸福的,是我錯……”

“你不懦弱,曾經你也很堅持。”徐北喬搖頭,“以前我以為只要能堅持、肯付出就行,現在才知道,幸福……多麼不容易。”

接著又是一陣沉默,李靖問道,“你和他,幸福嗎?”

徐北喬神色黯淡,“早上的時候,還覺得很幸福。可是後來……”說著,又蹙著眉頭擺擺手,“沒什麼,不過是聽到了一些意料之外事。”

“豐毅的事?”

徐北喬看看李靖,忽然覺得又回到了從前,曾經自己和李靖也是無話不談的朋友,便點點頭。

“很嚴重?”李靖又問。

徐北喬沉吟半晌,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說。

“他劈腿?”

徐北喬一愣,認真想了想,緩緩搖頭,“是過去的一些事情。”

“那就不會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徐北喬看了一眼李靖,沒說話。

李靖笑笑,“其實我很羨慕豐毅,羨慕他有膽量,羨慕他能做自己。跟這樣的人在一起,只要他愛你,你就會很幸福。至於其他,人無完人,誰不是一身毛病,誰都有亂七八糟的過去。在意太多,為難的會是自己。”

徐北喬嘆氣。李靖又說,“我知道Rose做事很過分,知道你討厭她,但從她的角度來看,我的過去也是一樣的亂七八糟,換個女人,或許無法容忍。但不管是容忍還是接收,對現在都沒什麼改變,可惜愛得深,在意的就多。”李靖看向徐北喬,“不管是什麼事,你在意,在意到這個時候一個人跑出來,就說明了你對豐毅的感情。”

“每個人都是別人的過去,也都是別人的現在和未來。”李靖轉頭,看著小區逐漸熄滅燈火的窗戶,“過去再也無法挽留,只有過好現在。就像我再愛你,也要過好沒有你的每一天。說句實話,不覺得欣喜,也沒有想像中的那麼難熬。可能還是我幸運,老天給的太多。”

“說到底,人總是一個人來,一個人走,快樂也好,悲傷也好,真正能夠明白的,也只有自己。”李靖說,“至於別人,有緣分能愛的,就愛;愛不到的,也沒有辦法。”


徐北喬看看李靖,終於開口,“我不知道你會這麼悲觀。擁有那麼多,卻還是不知珍惜。”

李靖看著徐北喬,溫柔地笑了,“看!這就是你,總是那麼好。和你在一起,豐毅會很幸福。”

“是嗎?”徐北喬有些自嘲。

“越是強硬的人,就越需要個柔軟的依靠,又看不起內心脆弱的人。”李靖說,“你看起來溫順,實則比誰都剛強。你有魅力,他當然愛你。”

徐北喬失笑,“你怎麼看得出他愛誰?”

“用兩家百貨的利潤跟同行鬥,不按常理出牌,甚至會影響在業內的聲譽,就算是豐氏的太子,這麼做也需要勇氣。何況豐家也不是鐵板一塊,一旦激怒老爺子,豐家也不是沒有別的兒子。”李靖說,“說他膽大也好、睿智也好,終究是為了你才挑起戰爭。江山美人,不是誰都會這麼選的。”

徐北喬垂頭沉默。心想,豐毅對費明的付出,才是你難以想像的。

又是一陣沉默,只聞對方的呼吸。一陣涼風吹來,徐北喬不禁縮了縮肩。衣服沒有穿夠,香港的冬夜夜並不暖和。徐北喬只覺得忽然身上一暖,肩上是李靖的外套,徐北喬一愣,但沒有拒絕。整個小區亮著的只有路燈,零星幾扇窗子裏還亮著暖暖的燈光。

“太晚了,你該回去了。”徐北喬說。

“你呢?”

徐北喬起身,“我也回去。”

“我送你。”

徐北喬跟著李靖走了出去,車子滑進香港無邊的夜色。經過一處熟悉的酒店,徐北喬便要下車。

“你送我到家門口不太合適。”徐北喬說。

李靖點頭。車子停了,徐北喬伸手拉住扶手,忽然轉頭問,“你後悔嗎?”

李靖咬咬嘴唇,眼神黯淡,聲音好似嘆息,“後悔,但有什麼用?”

徐北喬手上用力,開門下去,將肩上的外套留下,說了聲“謝謝”。

看著李靖的車子走遠,徐北喬轉身進了酒店,要了房間,倒頭就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