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原點

同樣的指印,在徐北喬臉上,就顯得他溫順可憐,在豐毅臉上,就讓人恨不得再打上一個巴掌。特別是晚餐的時候,豐毅犀利的眼神和表情就好像那指印是值得驕傲的勳章,沒有委屈,沒有掩飾,反倒有濃濃的對抗。

張嬸帶著幫傭,伺候得提心吊膽,豐黎面色陰沉地不說話,榮玉玲處變不驚,豐亦鑫瞄了瞄豐毅,好像沒有看見他神色中的挑釁,這頓飯吃得倒還安靜。只是豐琪不時看向徐北喬,為他不悲不喜的神色而蹙眉。

“張嬸,叫人收拾一下我和北喬的東西,我們明天搬走。”豐毅吃好,推開了碗筷,將搬走的消息說得輕描淡寫。

除了豐亦鑫,在場幾人都是一愣。豐琪挑挑眉毛、撇撇嘴,豐黎看向徐北喬的眼神驟然深邃。榮玉玲

看向豐亦鑫,豐亦鑫冷哼一聲,沒有說話。

倒是張嬸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說,“大少爺要搬到哪去?東西這麼多,一時半會兒也搬不利

索。”

徐北喬接過話來,“其實我沒什麼需要帶走的,張嬸也不用太麻煩。”

這時候,大家也看出來這是徐北喬的意思,就再沒人說話。飯後,豐毅帶著徐北喬上樓休息,張嬸嘆著氣叫人先將徐北喬工作室裏的圖紙書籍打包,豐亦鑫和榮玉玲回房,客廳只剩下豐黎和豐琪。

豐琪叉起一塊水果,感嘆,“大哥是真的陷進去了。看來,徐北喬確有過人之處。”

豐黎原本就不大好看的臉色更壞了,皺著眉頭起身離開,招呼也不打。

豐琪看著他的背影,再次感嘆,豐家的孩子就是這麼怪,一個一個都跑不了。

當天晚上,幫傭就幫著豐毅和徐北喬收拾衣物。豐毅的好說,他指指點點,全部打包就好。輪到徐北喬,他站在衣帽間裏看了看,自己動手撿了幾件常用的衣服,簡單得很。

“徐少爺,這些拿不拿?”幫傭問道。

徐北喬搖搖頭。

“那些呢?”

徐北喬一笑,“都不是我的東西,把這些拿走就行了。”

在豐家住了快一年,原本屬於自己的衣物基本上都被張嬸做了慈善。現在再看這些手工製作的昂貴外衣,徐北喬只是覺得厭煩。

“徐少爺,張嬸問你,樓下工作室的東西您要不要親自去看看?”

徐北喬抿抿嘴唇,“不用了,隨便張嬸怎麼弄吧!”

徐北喬將自己的事情安排好,轉頭就見豐毅眼神擔憂地看著自己。徐北喬看了看他的臉,“今天是我自己去找老爺子的,你別誤會了他。”

豐毅過來拉住徐北喬的手,“這些日子,你沒踏進工作室一步。”

徐北喬心中一痛,眼神有些躲閃,“是啊,該做的都做完了,不想太累。”

“已經是冬天了,怎麼不多帶點厚實的衣服?”

徐北喬一蹙眉,“我又不常出門,這幾件足夠了。”

“我給你的信用卡,你從來都沒用過。”

“我自己也有收入,而且不少,不用花你的錢。”

“母親給你的琥珀和翡翠也不帶走?”


徐北喬將手從豐毅手裏抽出來,“那些都不是我的。”想轉身離開,卻被豐毅一把拉住,攬進懷裏,“北喬,你這是怎麼了?”

徐北喬抬頭看著豐毅,“該說的我都已經說了,至於你聽沒聽清楚,想不想得清楚,那就是你的事了。”

豐毅的呼吸一滯,握緊了徐北喬的肩膀,“我是真心愛你,你也愛我,為什麼要這麼為難自己?要我怎麼做你才能原諒我?”

徐北喬想了想,“你我之間,不存在什麼原諒,你沒有對不起我,我也沒有對不起你。”

“不是!”豐毅堅持著,看著徐北喬,“沒有告訴你費明的事情是我錯,你也知道我對你是真心的。北喬,勇敢一點,我們一起。不管是好是壞,我保證我們都會在一起。別說在豐家,就算離開這裏,離開香港,我承諾過的也一定能夠做到!我有這個堅持,也有這個實力,你需要做的就是相信我一次!”

徐北喬面對豐毅的炙熱注視毫不退縮,譏誚地笑了,“今天我才知道,從我踏進豐家大門的第一天,老爺子就知道我們的事情。他知道這是個虛假的婚姻,但卻在默不作聲地看戲。”

豐毅眉頭一皺,見徐北喬直直地看著自己,“就在這個屋簷下,我一直努力保守的秘密有多少人知道?你心裏清楚嗎?”

豐毅有些尷尬地張了張嘴,“北喬,你聽我解釋。”

“不用說了,就這樣吧!”徐北喬失笑,笑容裏帶著悲哀,好像一件太不願意承認的事情卻不得不承認,“豐毅,還是那句話,我們理智地、平靜地過完剩下的時間,讓這些對我們來說容易點,這對你我都好。”

豐毅看著徐北喬進了臥室,想跟進去,想抱住這個人告訴他掏心掏肺都可以,只要他能相信自己,但邁開的腳步卻沒有了力量。徐北喬的問題尖銳而無奈,豐毅忽然發覺,也許錯誤的根源一開始就已經埋下了,也許錯誤的開始註定會走不到圓滿的結局。但是自己又是多麼感謝那時候的異想天開,如果沒有那荒唐的想法,自己和徐北喬甚至不會相識。

如果那樣,徐北喬會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黯然神傷,自己會在筋疲力盡之後承認和費明的失敗,然後就像兩條永遠不會相交的平行線,快樂和悲傷都跟對方沒有半點關係。如果是那樣,他寧可像現在這樣,兩條直線相會之後再奔往不同的方向,起碼還會有交會的瞬間。

可是不夠……豐毅攥緊了拳頭,這還遠遠不夠。他想要和徐北喬在一起,有他在的地方就有徐北喬,徐北喬在的地方也就是他的家。他要兩條線變成一條線,每一個點都是兩個人的交集,奔向同一個方向……豐毅咬咬牙,如果徐北喬堅持自己的方向,那就讓他來改變好了。調整自己,改變初衷,一點點的,跟徐北喬在一起……

是的。豐毅深深呼吸,就像父親說的,清楚自己要達到什麼目的,取得什麼效果,然後一步步圖謀……

冬天的夜裏靜悄悄的,徐北喬躺在床上,用心地為豐毅留出了大半個床的位置,心裏不是不難過,看著豐毅失落的模樣不是不心疼,但只要這些還都藏在自己心裏,就會覺得還是安全的。很多事情,一時不查越了界,就要承受越界的後果,但只要走得還不算遠,就總能找到回頭的路。徐北喬閉上眼睛,心說,我總能找到回去的路。

家中氣氛古怪得很,日子長了,也分不清是誰的錯。事情是豐毅那邊搞出來的,榮玉玲自然也不會管,豐亦鑫繃著臉先回房休息,豐琪陪著母親說話。

“那個朱浩,你定下來沒有?”榮玉玲穿著薄薄的睡衣,歪在起居室的沙發上。

豐琪對此不感興趣,“合不合適,再等兩年就知道了。”

“再等兩年?你就要30了知不知道?”榮玉玲瞪了她一眼,“還挑?”說著,嘆了口氣,“像你大哥這樣,挑個自己可心的,結果還不是吵吵鬧鬧?就因為是愛的,所以矛盾才會這麼多、這麼激烈,分分合合地折騰,要是不愛,反倒能客客氣氣過一輩子。”

“就像你和爹地一樣?”豐琪說。

“是!怎樣?不那麼愛,心裏才不會計較、受傷,要是我愛他愛得死去活來,我早就活不下去了。像咱們這樣的大家,愛也好,恨也好,講究個適度。多了少了都是麻煩。你大哥把人家北喬娶回來,北喬受了你爹地給的多少委屈,給你大哥擋刀子眼睛都不眨,結果呢?”榮玉玲臉上是對徐北喬的憐憫,但就算這憐憫也只是旁觀者的感嘆,“還不是小情人找上門?痛的、傷的都是他自己的心?也是你大哥沒手段,一個戲子都敢上門,還不是他平時管教不夠?”

“媽咪啊!能不能不說大哥的事情?他現在也很煩!”豐琪嗔怪。

“煩?他煩的事情在後頭呢!徐北喬表面溫順,內裏剛烈,又是個與事業有成就的男人,眼下這個坎兒能不能過去還兩說。”榮玉玲看向豐琪,“越是愛,就越是難以原諒。”

豐琪沉默不語。榮玉玲又說,“估計你大哥放在百貨上的心思沒多少了。你要是個有志氣的,就趁機到豐氏百貨幫幫忙,要不然,叫朱浩回來也行……”

“媽咪!你怎麼跟趁機篡權奪位似的!”

榮玉玲細細的眉毛一挑,“豐家是大,但還不足夠大!保得了你們姐弟的一生一世,不見得能保我孫孫的,只有你們爭氣,才能蔭蔽妻子,知道嗎?”

榮玉玲說著,豐琪的注意力卻不在這裏,“好了好了,別說這個。媽咪,徐北喬給大哥擋刀,真的很兇險嗎?”

“哎呀!當時阿黎攔著不讓我們去!說刀刺傷了肺,他張口就吐血,想想就瘮人……”


母女說了半晌,終究是夜深了。豐琪從榮玉玲房中出來,回到閣樓,趴在窗子往外看,忽然覺得有些事情是自己沒有看清。也許徐北喬的確是大哥的真命天子也說不定,也許那麼耀眼的費明,終究會捨棄大哥飛向更加耀眼的地方去。想著,豐琪垂下眼簾,忽然發現黑暗的花園裏有一個人,那人仰頭望天,兩人的視線對個正著。

看著豐琪走過來,又看見她手中的空杯,豐毅笑了,“果然是親妹妹。”

豐琪坐到豐毅旁邊,將空杯遞過去,豐毅倒好了紅酒又遞回來,“你可真會享受,夜半花園飲酒?”

豐毅失笑,“不是享受,只為解憂。”

豐琪看了看他,“爹地的手勁真大。”

“說明父親身體健康。”豐毅有意沖豐琪展示了一下被打的側臉,“再說,這次父親打我,我倒更加痛快。以前北喬也挨過打,現在我能感同身受了。”

豐琪的笑容裏帶著嘲弄,“就那麼愛?”

豐毅嘆了口氣,“是啊,忽然間發現的時候,就已經那麼愛了。”

“你們……還好?”

豐毅沉吟著,說,“不好。真的不好。我寧願他揍我一頓,或者大吵大鬧。可他表現出來的只有冷靜,冷靜得讓人害怕。”

豐琪想想,點頭,“是啊,若是用感情衡量,你還有些機會。若是用理性考量,離開你就是最優的選擇。”

豐毅神色一黯,低頭喝了口酒。

“只要你想,方法有很多。”豐琪眨眨眼睛,“把徐北喬的合同騙出來毀掉,死無對證;或者……”

“我不想。”豐毅說,“我盼望他能自己留下來,心甘情願地跟我在一起,沒有半點委屈。”

豐琪嘆氣,“好吧!那你只有3個月的時間。3個月,你能讓他愛上你?”

豐毅深深呼吸,“幸運的是,他已經愛上我了,不幸的是,就因為愛我才難以原諒。”

豐琪驚訝地看向豐毅,時才榮玉玲也這麼說過。

豐毅仰頭看向自己臥室的窗子,裏面亮著昏暗的光暈,示意豐琪,“你看。”

豐琪看了,不明所以。

豐毅微笑,“那是我的床頭燈。就算是現在,北喬睡覺的時候,還是會給我留盞床頭燈。GIGI,這就是家,他能給我一個家。”

豐琪仰著頭,看著那抹虛弱的燈光,由衷地說,“大哥,祝你好運。”

兄妹倆喝了杯酒,各自回房。豐毅進門,果然看到自己床頭一側的燈還亮著,徐北喬蜷縮著身體,背對著自己一側,好像已經睡著了。

豐毅上前,俯身在他臉頰上親了親,轉身進了浴室。徐北喬深吸一口氣,睜開眼睛。一會兒,見浴室燈滅,徐北喬又閉上眼睛。只覺得身後的床塌陷下去,豐毅上來,關掉燈。只安靜了一會兒,就聽豐毅長長嘆氣,側身過來摟住自己,輕輕地往懷裏帶。直到徐北喬整個人都被豐毅摟住,鼻息侵擾著徐北喬的後頸,聞著屬於他的氣息,豐毅整個人都覺得放鬆了。

很快,房間中再無動靜。只有徐北喬在黑暗中睜著眼睛,苦無睡意。

第二天,張嬸紅著眼睛做早餐,徐北喬黑著眼圈吃早餐。豐亦鑫和豐黎沒有出現,榮玉玲和豐琪倒是陪著豐毅和徐北喬吃。

飯桌上沒人說話,只有張嬸在唉聲嘆氣。豐琪受不了地抱怨,“這又不是生離死別,過一陣子,大哥和徐先生還會回來的。”

徐北喬飛快地瞥了豐琪一眼,豐毅則小聲說,“借你吉言。”


可張嬸還是難過,帶大了三位少爺和小姐,但這位徐少爺就是比那三個都可人疼。“徐少爺,您的書啊畫啊那麼多,還是別搬了!大少爺的公寓我去看過,實在很小,哪有你工作的地方大?”

徐北喬一笑,“張嬸,我在外面租了工作間,也很寬敞。”

“那也沒有家裏好!”張嬸很執拗,“我還能給乖仔煲湯啊!喝茶吃水果點心也方便啊!”

徐北喬苦笑著垂頭,榮玉玲斜睨著張嬸,“他們有他們的主意,你就別嘮叨了。”

張嬸只能無限遺憾地看著豐毅和徐北喬吃過早餐,帶著簡單的衣物上了車。剩下的東西,家中的司機會帶人隨後搬去。

豐毅和徐北喬走了不久,豐亦鑫才出了房間,坐在客廳,看著人一摞一摞地將徐北喬的書和畫搬出去。張嬸跟在後面幫忙,也拎了一摞畫紙,邊走邊指揮,一不小心,在門口絆了一跤。幫傭連忙跑來攙扶,豐琪也叫著小心,張嬸倒是沒事,卻看著地上散亂的畫發愣。

豐琪一看,也愣住了,一地都是豐毅的畫像。微笑的、皺眉的、凝神的、睡著的,有靠在窗邊看文件時的不自覺,也有發現了畫畫的人的注視而狹蹙看過來的,甚至有一張放大的臉帶著赤裸的上身,眼神中極具進攻性。

這都是徐北喬的畫,這也都是豐毅在徐北喬面前展現出來的溫柔和多變。徐北喬用線條和愛意再現,也能感受到被畫的豐毅對他的信賴和寵溺。

正看著,一隻手伸過來,抽走了一張畫像,豐琪抬頭,“爹地……”

“趕快收拾了!”豐亦鑫吩咐之後轉身就走,下人們立即動手。張嬸看著一張張畫被整齊地碼在一起,也忘了腿還有些疼,悄悄告訴送東西的人,“這一摞畫要千萬小心,直接交給大少爺,記住了?”

人們七手八腳將徐北喬和豐毅的東西搬走,豐家又恢復了清靜。豐琪敲了敲書房的門,推門進去,見豐亦鑫坐在桌前,看著桌上的那幅畫。

豐毅坐在工作室的窗前,手裏拿著一摞紙,沒在閱讀,臉卻轉過來沖人笑。微風將身後的窗簾和他頭上的額發輕輕吹起,豐毅眼裏是滿足的笑意。

“爹地……”豐琪靠過去,跟豐亦鑫一起看這幅畫。雖然線條簡單,但已經把豐毅的神采和感受表現得十足。

豐亦鑫手指點點畫,“從15歲以後,他在我面前就沒有過這個樣子了。”

豐琪摟著豐亦鑫的脖子,“爹地,大哥的內心其實很豐富,就是不太會表達。”

“哼!是不屑於對我表達吧!”

“您是爹地啊!爹地跟兒子之間不就是這樣?阿黎不一樣,是因為他是最小的。但是大哥……”豐琪嘆了一口氣,“大哥真的是不容易。”

豐亦鑫拍拍豐琪的背,“你就沒想過讓我把整個豐家交給阿黎?”

豐琪笑道,“我是沒這個野心了。就算阿黎有,也要看他拿不拿得起啊。豐家家業這麼大,兩個兒子都嫌少呢!再說,哥哥和弟弟不是都一樣,誰也虧不了我!”

豐亦鑫被氣笑了,“你還是不吃虧!”

父女兩人沉默一陣,豐琪問,“爹地,你覺得徐北喬怎麼樣?”

豐亦鑫哼了一聲,“豐毅都那麼大了,還想讓我管什麼?我管也沒人聽!”

豐琪“撲哧”一聲笑,“爹地啊,您就是不承認。其實,您還是最疼大哥的,是不是?”

這個時候,豐毅和徐北喬已經站在了最初的那套公寓裏。三房兩衛,在這個地段已經是豪宅了。這是豐毅自己的私產,也是兩人最初開始的地方。

徐北喬和自己第一次來到這裏時一樣,在客臥,將為數不多的衣服一件件掛在衣櫃,儘量將自己的東西消化在這一間房裏,希望別的地方不再有自己的痕跡,不過是一段必須要經歷的陌生旅程而已,從開始就看得到結束。

坐在床邊,徐北喬心想,一切都回到了原點,希望自己的心在不久之後也能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