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放手

傍晚,劉錚陪著徐北喬下樓,一出門就見一輛車子滑到身前,車門打開,豐毅從駕駛座上走下來,繞到另一邊打開車門,笑著看向徐北喬。

徐北喬表情雖然沒什麼變化,但劉錚卻察覺到他眼中隱隱的笑意很快就不見了蹤影。

豐毅站在車門前,“走吧!我接你回家。”

劉錚連忙笑著招呼,“豐先生,徐先生還有點事情,我們有個晚餐會議,稍晚我再送徐先生回家。”

豐毅眼神閃爍,看向徐北喬,“不是說要見客戶?”

“客戶臨時改時間了,也給我們留了更多準備的餘地。”劉錚接話,徐北喬微微垂頭,眼睛回避著豐毅的,知道在這句話上,自己說了謊,好在劉錚幫忙圓了過來。

豐毅又看向劉錚,臉上雖然在笑,但眼神並不客氣。對於這位,豐毅也沒什麼好印象。以前是覺得不足慮,可是現在……“既然總是要吃飯,不知劉先生是否介意多一個我。北喬為了工作室已經拒絕了今天的午餐,我可不想連晚餐都錯過。”

劉錚的笑容也沒變,“那可真不好意思,雖然豐先生跟徐先生是一家人,但各有各的產業。今天我們想討論一下‘橋’設計未來的規劃,好歹也算是商業機密,所以……”

豐毅不動聲色,點頭,“你說得對!北喬,那我送你到飯店,總不算是過分的請求吧!”

劉錚倒是沒有說謊,自從徐北喬受傷,對於工作室的日常事務就沒關心過。這次已經約了工作室裏的其他設計師,一是逢年過節大家聚聚,二是也見見自家老闆。對於跨年那天發生的意外,除了豐家人,別說劉錚,就連齊齊也一無所知。

徐北喬並不想在寫字樓門口彆扭,沖劉錚一示意,對豐毅說,“我們約在了避風塘炒蟹。”說著就坐進了車。豐毅為徐北喬關上車門,開車出去。劉錚則回身到停車場提車,等再出來,豐毅的車子已經沒了蹤影。

作為老闆,徐北喬並不市儈,對裝飾藝術有獨到的見解;作為下屬,幾人都是設計師,都個性張揚、性格直率。再加上劉錚從中活躍氣氛,那晚的聚會很是盡興。

等徐北喬幾人從避風塘炒蟹出來,天色已晚。還跟傍晚時分一樣,豐毅開車停在門前來接徐北喬。不必再有什麼偽裝,豐毅看向徐北喬的眼神,維護徐北喬的動作,就算徐北喬自己沒發覺,外人看了也能立即品味到其中情愫。

這種情愫,看在不同人的眼裏,則有不同的感受。劉錚就面對豐毅對徐北喬表現出來的感情,有著本能的質疑。對於幾位設計師來說,老闆的八卦不刻意打聽也會知道,何況都是香港的知名人士。這次見到了真人,幾人都沒什麼特殊的反應,心胸開放地覺得老闆“嫁”得不錯。

徐北喬好像喝了點酒,臉色緋紅,但不算醉。從上車之後就沒說話,閉著眼睛。


“累了?”豐毅問道,趁紅燈的時候將外衣脫下來,蓋在徐北喬身上,“累了就睡一會兒,到家我再叫你。”

身上是帶著豐毅體溫的外衣,徐北喬沒有拒絕,依舊閉著眼睛,“你這是何苦?”

終於聽到徐北喬一句有點人氣的話,豐毅心中一酸,咬了咬牙,“這是我活該。”

徐北喬睜開眼睛,看向豐毅,“你不欠我的,沒有必要這樣。一整天,你耽誤了應該做的事情,也讓我不自在。”

燈綠了,豐毅鬆開刹車,行駛了一陣,才說,“讓你不自在我很抱歉,但這就是我應該做的事情。北喬,我說過,沒有人能預知未來,甚至能看清楚自己的人也很少。我曾經以為,我雖然不睿智,但總算不上愚鈍。現在我才知道,自己曾經多麼天真。天真地以為感情可以安排,天真地以為自己能掌控一切。其實,我跟個毛頭小子沒什麼區別,連自己都沒看清楚。”

徐北喬蹙蹙眉頭,“不要在車上說這些,專心開車。”

豐毅深吸一口氣,打了方向,緩緩停在路邊,熄火。徐北喬有些意外,“你……”

“現在我們可以好好談談了。”豐毅看著徐北喬,“我求你,北喬,求你這次聽我把話講完。”

徐北喬張了張嘴,沒有說話。第一次,豐毅帶著懇切甚至是祈求的神情看著自己,沒有居高臨下的摟抱,沒有不願正視的回避,也沒有步步緊逼的行動,只是看著自己,希望得到體諒。

“我錯了,北喬。對你,對費明,都是我錯了。”豐毅說,“我和費明分開,是遲早的事情,不是因為你,也不會因為別的什麼人,只是單純地兩個人不合適。在覺得寒冷的時候,有人跟自己抱在一起,覺得溫暖就好,但那不是一輩子要一起走過的人。天氣暖了,還要堅持抱在一起,那不是忠貞,而是偏執。以前不察覺,可現在對於這一點,我清楚,費明也清楚。我們也都不是偏執的人。”

“是!很遺憾!”豐毅接著說,“我和費明都很遺憾,或許還覺得如果對方就是自己真正需要的那個人該多好。多年的感情積累,互相這麼瞭解,怎麼想,都是繼續走下去的好。可惜,他既不是我需要的人,我也不是他需要的人,而我們都不可能為對方改變自己。”

“很幸運,我遇見了你,他遇見了CHRISTOPHER。只要懂得接受現實,懂得放手,我們就都會有一個美好幸福的未來。而繼續下去,到最後我和費明的結局只有兩看生厭、互相埋怨。在正確的道路上堅持,是執著;在錯誤的道路上堅持,就是偏執。我和費明都不傻。”

豐毅熱切地看著徐北喬,徐北喬卻微微垂頭,盯著自己的膝蓋,像是在傾聽,又像是失神。

“費明跟你見面的事情,是CHRISTOPHER打電話告訴我的,他說費明很後悔,覺得自己做錯了,只是因為不甘心。”豐毅說,“我能理解他的不甘心,堅持了這麼久,卻忽然發現是錯的,誰都會不甘心。何況他很驕傲,他寧可覺得是你搶走了我,也不願意承認我們自己的失敗。我也錯了,一開始對你隱瞞是為了費明的星途,後來沒有說開,是我私心作祟。或者,從我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時候,心裏就已經感到對你的感情,而一再回避。但不管怎樣,我愛你,是真的!”

徐北喬咬著嘴唇,忽然後悔給豐毅說話的機會,一字一句都在動搖他已經下定的決心。他知道豐毅是真的,當初李靖對他也是真的,可是結果呢?如果有一天,豐毅又陡然發現他錯了,找到了正確的人,那他徐北喬又該怎麼辦呢?


徐北喬閉上眼睛,自己已經快30歲了,沒有再一個10年,也沒有全身心投入而不計得失的勇氣。是的,這個人他欣賞,他喜歡,他愛,可是,這個人不安全。

“……你改變了我太多,北喬,好像你的存在本身就已經是我的渴望。我不是有意傷你,傷你就是傷我自己。我甚至不知道應該怎麼對你,面對一切我都可以遊刃有餘,只有對你,我不知道應該怎麼辦,不知道你怎樣才能原諒我、相信我,不知道我們怎樣才能回到從前。請你告訴我,只要你說,我就能做得到!”

“我也不知道自己要怎樣才能相信你。”徐北喬忽然抬頭,看向豐毅的眼睛,說,“不過回到從前的辦法其實很簡單,你放手就好。”

豐毅看著徐北喬,徒勞地張了張嘴,就好像被人出乎意料地猛擊一拳,一拳就被打懵了。徐北喬看著豐毅,幾乎能看到他眼中血絲泛出的過程,徐北喬心中一痛,轉頭看向窗外。

良久,就聽豐毅竭力平息了粗重的呼吸,說,“今天太晚了,我們先回家。”然後就見他傾身過來,徐北喬下意識地往後躲閃,豐毅咬著牙伸手按下徐北喬座椅側面的按鈕,椅子漸漸倒下去。

徐北喬直起了身子,豐毅按了按他的肩頭,“你累了,先睡一會兒。”說著,將他身上的外套掖了掖,坐了回去,啟動車子,開了出去,再沒說話。

座椅被放平,徐北喬只要一抬眼就能看見豐毅小半個側臉,從這個角度,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能從他緊繃的後背和咬緊的牙關看出他的情緒。就像是兇猛的野獸,在看不見的地方受了傷,還在兀自忍耐。徐北喬蹙緊眉頭,覺得心疼,接著又對自己懊惱,不到一年的時間,竟然就會這樣熟悉。

閉上眼睛,被豐毅籠罩的感覺更甚。身上蓋著的外套散發著他的氣息,車子裏是他的呼吸,甚至靠近豐毅的一側身體都能感覺到空氣中傳遞的熱度。徐北喬無奈地嘆氣,這個人的存在感太強,讓自己的防禦顯得如此薄弱。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夜香港比白天的香港還要繁華美麗,就好像夜色能夠遮掩美人的缺陷、烘托誘人的氣氛。雖然路程不遠,但也用了一段時間。徐北喬沒有真的睡著,車子停進車庫,豐毅的視線一看向他,他便睜開了眼睛。

“把衣服披上,別著涼。”豐毅繞過來為他開車門,順手將蓋在他身上的外套披在他肩上,“TONY說張嬸送過來上好的木耳,可以清肺,明天你嘗嘗。”

徐北喬看了看豐毅若無其事的臉,看見他臉上輕鬆的笑容,心裏卻沉重無比。沒有誰能比自己還清楚這種“若無其事”的艱難,可豐毅的“若無其事”正是自己給的。可這些自己也必須給,有些決定,必須做。徐北喬垂眼進了電梯,耳邊是豐毅在說話,心中兵荒馬亂。

進了公寓,豐毅的手拍拍徐北喬的肩,“累了一天,好好休息。”

徐北喬逕自走到客臥,開了門,轉身將身上豐毅的外套拿下遞給他,“豐毅,我已經放手了。至於你放不放手,什麼時候放手,那就不是我的事情了。”說完,將外套往豐毅手上一搭,將豐毅關在門外。

房間裏一片黑暗,徐北喬沒有開燈,覺得黑暗正好。人靠在門上,半晌沒有動。直到聽見門外一聲深深嘆氣和豐毅離開的腳步,徐北喬才放鬆了身體,坐到床邊,手捧著額頭,心中是滿滿的疼。

募地,徐北喬想起了李靖。曾經以為,被留在原地的人是最可憐的,現在才知道,其實最決定的人才是最艱難,轉身離開的人未必就不痛苦。上一次,自己是被留下的人,這一次,做決定的人是自己。也許在感情面前,只要是放手,就沒有不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