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少年院長

最開始以為沒有什麼可問的,後來發現還有無數問題得不到答案,面對著教宗大人仿佛能夠看透世間一切事物的雙眼,陳長生沉默了很長時間,他雖然年紀小,但不代表不懂事,知道有些問題自己不能提,比如西甯鎮比如師兄比如國教,那麼只能問些可以問的事情.

比如周園?

教宗大人聽到他的問題後微微一笑,說道:"周園里有些很重要的東西,你必須要確保拿到,因為此行你代表的是離宮."

陳長生直接問道:"誰會和我爭?"

這話聽上去有些囂張,實際上很實在,在大周朝里,誰敢與離宮爭鋒?其實他的心里已經有了答案,只是需要得到確認.

教宗大人說道:"國教分為南北兩派,你既然代表離宮去周園,那麼敢與你爭,必與你爭的自然是南人."

教宗大人沒有對他明說在周園里必須要找到的重要事物是什麼,只說當陳長生看到那件事物的時候,就會知道那是他要找的東西.其實陳長生已經猜到了那件事物是什麼,只是教宗因為某些原因沒有言明,他自然也不便主動提起.

想起下午在大榕樹上落落說過的那些話,他知道自己在周園里的對手,大概便是聖女峰,長生宗,槐院的那些通幽境強者.

還有那個女子.

"徐有容確定會進周園?"他問道.

教宗大人似乎知曉他的心情,微笑說道:"就在你進天書陵的那天,南方傳來消息,徐有容在某座小鎮上破境通幽,更是直入上境,也就是說她現在的境界和你完全相同,你和她若在周園相遇,一定極有意思."

陳長生默然,心想境界如果相同,那自己是絕對打不過她了.因為這個事實,他沉默了很長時間,才繼續問道:"秋山君呢?按照世間傳聞,他對徐有容深情款款,照拂有加,如果徐有容進周園,他應該會跟著才是."

他盡可能地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平靜如常,但畢竟是個十五歲的少年,語氣總有些怪異,尤其是在說出深情款款四字時.

教宗大人聞著殿里飄著的淡淡酸澀味道,笑容愈盛,說道:"所以我說這件事情很有意思,秋山君十日前聚星成功,他沒辦法進周園,所以無論你和徐有容在周園里做些什麼,他都沒有辦法打擾."

這話里有種與教宗大人身份完全不相符的促狹甚至是討嫌,陳長生怔了怔後才醒過神來.

忽然間,他明白了教宗大人這句話的重點,臉上流露出震驚的神情.

"秋山君……聚星成功了?"

"之前與魔族強者搶奪周園鑰匙的時候,他身受重傷,反而由此引來了一番造化,以此為契機,成功破境."

陳長生沉默無語,如果沒有記錯,秋山君現在應該還不滿二十歲,還沒有參加過大朝試,沒有進過天書陵,然而,他已經聚星.徐有容比自己小三天,也還沒有進天書陵觀碑悟道,便已經成了真正的通幽上境.

他默然感慨想著,這才是真正的天才吧.

他修是順心意,講究心境恬靜,而且他對徐有容確實沒有任何情意,可是不知為何,每每提到她以及那個叫秋山君的男子時,總會有些別扭,更令他不舒服的是,哪怕他已經創造了那麼多奇跡,秋山君卻始終要穩穩壓過自己一線.

他大朝試里拿了首榜首名,秋山君拿到了周園的鑰匙,他進天書陵里觀碑進了洞幽直境,秋山君不用看天書碑便聚星成功,國族大事與自家修小事,需要外物與不需要外物,怎麼看都是後者為強.

"我認為你比秋山君強."

教宗大人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麼,微笑說道:"別人就算不這樣認為,也不敢說你比秋山君弱."

陳長生搖頭說道:"我不如他."

教宗大人平靜說道:"你比他小四歲."

陳長生怔了怔,然後開心地笑了起來.


教宗大人繼續說道:"至于徐有容……她畢竟是徐世績的女兒."

陳長生默然,徐世績既然是聖後娘娘的狗,徐有容自然要站在聖後娘娘與南人一方,換句話說,要站在國教的對面.

他想到一個非常可怕的問題:"聖後娘娘知道我的來曆?"

教宗大人點點頭,說道:"莫雨早就派人去西甯鎮查證你的來曆,這件事情終究不可能一直瞞下去,大朝試後我便與聖後言明."

陳長生沉默片刻後問道:"娘娘會不會……"

"不會."教宗大人看著他微笑說道:"如果娘娘不想撕裂,那就不會,至少表面上不會對你動手,因為那等于是把我的離宮完全推向她的敵人,沒有誰想面臨這樣的局面,哪怕她是天海聖後."

什麼是自信與底氣?這就是.

"周園里的事物自然重要,但不要忘記,真正的敵人始終還在北方.今次周園的鑰匙落在了我們的手中,但魔族肯定不會甘心就這樣放棄,如果黑袍還活著,他一定會做些事情,無論在周園里還是出了周園,只要未返京都,你都要足夠謹慎小心."

"多謝聖人指點."陳長生說道.

教宗大人說道:"還要喊我聖人嗎?"

陳長生有些不習慣地說道:"是的,師叔."

教宗大人滿意地笑了笑.

在談話結束之前,陳長生提出了一個要求.

先前教宗大人曾經說過,當初青藤宴最後一夜,是讓他莫雨把陳長生帶進桐宮,那麼他應該很清楚那片寒潭下面有什麼.

"我想見見那條黑龍."陳長生看著教宗大人很誠懇地說道.

教宗大人沒有想到,他向自己提出的唯一請求竟是這個,微笑問道:"聽起來你似乎與那條黑龍朝過面?"

陳長生把與潭底那條黑龍的見面說了說,但略了很多細節,也沒有說曾經在那處坐照,險些自燃而死的事情,只說曾經答應過對方,如果對方願意放自己離開,自己會找時間去看他,這便是所謂承諾.

"雖然那是一條惡龍,但承諾就是承諾."教宗大人似乎很滿意他重諾的行為,說道:"王之策當年把它騙囚在潭底,確實有失厚道."

陳長生問道:"那我怎麼見它?"

"北新橋的井,已經開了."

說完這句話,教宗大人從懷里取出一塊木牌遞給了他.

陳長生接過那塊牌子,只見牌子上用陽文寫著四個字:國教學院.

"這是……"陳長生看著那塊木牌,有些不明白

教宗大人微笑說道:"這是國教學院的院牌."

陳長生依然不明白.

教宗大人說道:"只有國教學院院長才有資格拿著這塊牌子."


陳長生還是不明白,或者說隱約明白了,卻無法相信.

教宗大人看著他微笑說道:"第一次正式見面,我這個做師叔的,總要給個見面禮,只挖開北新橋的井怎麼看也太小氣,這個牌子怎麼樣?"

陳長生不知道這塊牌子怎麼樣,不知道是用什麼材質制成的,又有多少年的曆史,只知道這塊牌子忽然變得非常沉重.

"從西甯來到京都,誤打誤撞進入國教學院,現在想來,這何嘗不是一種預示,國教學院是在你師父手里覆滅的,就應該在你的手中重獲新生."

教宗大人看著他感慨說道.

陳長生這才知道,從接過這塊牌子的那一刻開始,他就成為了國教學院最新一任的院長,只是……國教學院院長是什麼身份?雖然說這十余年里,國教學院衰破如墓園,但畢竟是京都青藤六院之一,以往更是與天道院並肩的,最古老的學院,而下午的時候他才聽落落說過,上月折沖殿的聖堂大主教病逝,天道院院長茅秋雨晉升國教六巨頭之列……

他不過是個十五歲的少年,居然就要做國教學院的院長?他忽然覺得手里的這塊院牌不止沉重,更變得燙手起來.

……

……

出殿不遠,聽到道旁傳來咳嗽聲,陳長生望去,只見是教樞處的主教大人梅里砂,趕緊上前行禮.

梅里砂看著他笑了笑,示意一道走,緩聲說道:"現在什麼都清楚了?"

陳長生沉默片刻後說道:"差不多都清楚了."

梅里砂望向夜空里的繁星,沉默片刻後說道:"你知道我很老了吧?"

陳長生還沒有來得及接話,梅里砂繼續淡然說道:"現在的國教,只有我與教宗大人最老,老是件很好的事情,可以看到很多事情,但老也是件很不好的事情,因為會記住太多事情,這樣活著有些辛苦."

"國教當年的那些事情,我到現在都還能很清晰地記住.不過有些奇怪的是,十余年前國教學院發生的事情,我卻有些忘記了."

梅里砂咳了兩聲,繼續說道:"我和你的老師關系很好,所以最先發現你身份的人是我,我當時其實並不明確教宗大人的意思,所以隔了段時間才讓他知曉,當然,你老師的謹慎也可以理解."

陳長生直到現在還是無法完全理解這件事情,所以沉默,夜色下的離宮很是安靜,在殿與殿之間的石道間行走,遠處神道旁的輝煌燈火隱約可見.

有個問題,他在教宗大人面前沒有敢直接問,這時候,終于壓抑不住心中的擔心,不安說道:"我有些擔心師父……"

"莫雨早就派人去了西甯鎮,但你不用擔心,當年大周朝所有強者圍攻國教學院,娘娘和教宗大人親自出手,你老師都能活下來,何況現在."

陳長生看著老人家眯著的眼睛,認真說道:"感謝您這一年來的照顧."

梅里砂眯著眼睛,像老狐狸一般笑著:"京都居,其實很容易,因為在這里想死是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這里生活著的人們都有舊,都很念舊."

陳長生認真地體會著這句話所指.

梅里砂望向他,說道:"但出了京都便不再如此,尤其是我大周境外,盡是險惡風雨,只能自己照顧自己."

陳長生想著教宗大人先前說的話,有些不安說道:"黑袍……難道真的還活著?魔族對周園開啟會安排什麼陰謀?"

梅里砂說道:"周園鑰匙既然在人類手里,魔族再如何不甘,也沒辦法掌握先機,所以不需要太擔心,相反,你不要忘記我大周有些人智謀當然遠遠不及黑袍,心狠手辣,無恥卑鄙之處卻要遠勝之,這種人你要警惕."

陳長生知道他說的是周通.

來到正殿前的神道旁,梅里砂停下腳步,說道:"就送你到這里了."


陳長生恭敬行禮,說道:"從周園回來後,晚輩再來看您."

梅里砂搖頭說道:"太低."

陳長生微怔,不解這兩個字是什麼意思.

"你躬身太低."

梅里砂看著他微笑說道:"你現在是國教學院的院長,有資格受你全禮的只有教宗和聖後,除此之外,你不需要向任何人行禮."

陳長生這才想起自己的身份已經變了.

教樞處大主教,現在與他也不過是平級.

幽靜的離宮深處,忽然響起悠遠明亮的鍾聲.鍾聲代表著的不是歸家的訊號,而是一封極正式的國教詔書.這份詔書里的內容,以比夜風更快的速度傳遍諸殿,向大陸各郡各國而去.

"從今天開始,你不需要再低頭."

梅里砂看著他微笑說道,然後轉身離開.

陳長生站在神道旁,有些恍惚,沒有任何真實的感覺.

兩名主教在神道上等著送他出宮,如果說先前送他入宮的時候,這兩位主教表現的沉穩有禮,現在則是恭謹有加.

國教的位序非常清晰嚴整,離宮里的階層分野向來森嚴.他現在不是國教學院的新生,而是國教學院的院長,自然會享受到不一樣的敬畏目光.

高懸的明燈照亮了筆直的神道.

陳長生在兩名主教的護送下,順著神道向宮外走去.

一路遇著的教士紛紛向神道兩旁避讓.

先前入離宮里,也遇著相似的畫面.

只不過那時候教士避讓後,只需要以目光相送,這時候卻不能如此,因為曾經的禮在此時便是無禮,他們需要向陳長生行禮.

少年所過之處,數百名教士紛紛拜見,神情謙卑,聲音此起彼伏.

"見過陳院長."

"拜見陳院長."

"陳院長好."

……

……

(忽然想起老狗,沉默許久,這章是四千字,今天就到這里了,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