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5章 一襟晚照話平生

街上的氣氛轉變的太快.前一刻還在波瀾壯闊,後一刻怎麼也應該來一襟晚照,把酒暢談,誰曾料好像就要直接進入家長里短的節奏,當然,誰都知道聖女的問話別有深意.

如果是尋常來看,陳長生的回答有些過硬,禮數有缺,但妙就妙在,南方聖女不是普通人,也不是曆史上的那些普通聖女,她喜歡蘇離,她敢喜歡那個喜歡魔族公主的蘇離,所以她對陳長生的回答很滿意,她覺得這個少年很平靜很樸素很有力量.

她帶著深意看了陳長生一眼,這是真正的深意,不是像最開始的時候看蘇離那一眼里面隱藏著很多複雜的情緒,是所有人都能看懂的深意--不知道她以前對陳長生有怎樣的觀感,但至少今日見面還算比較滿意.

或許這與陳長生渾身是血站在蘇離身前有很大的關系?

便是這一眼望來,潯陽城的雨便停了,云也散了,露出後面真正的天空.

哪里有什麼北方魔族的月亮,也沒有海畔的星河,只是一片湛藍.

一輪斜陽遠遠掛在城外的原野,原來還是暮時.

暮光如血,照在劉青滿是傷口與凝血的臉上,更增幾分恐怖,他向城門方向走去,沒有理會任何人.

"為什麼?"蘇離看著他的背影問道.

劉青停下腳步,沉默片刻後說道:"我對朱洛說的是真的."

蘇離說道:"我當然知道你說的是真話."

從離開軍寨不久,他就知道劉青一直跟著自己,他一直以為劉青要殺自己,他一直不在乎劉青要殺自己,一切都只因為同一個理由.

他認識劉青很多年了,他知道劉青的刺殺習慣與風格,所有的所有.

很多年前,他毫不猶豫地離開了劉青那些人,他以為自己對那些家伙不會生出任何懷念,事實上在此後的漫長歲月里,他確實很少想起那些人.無論怎麼看,劉青和那幾個家伙都有恨自己的道理,殺自己的理由.

"我和他們幾個人的想法不同,他們覺得你和我們之間兩清,我卻一直認為你欠我們,所以我想殺你,這次當然是我最好的機會."

劉青沒有轉身,沉默片刻後說道:"我本以為這次你會像條老狗一樣悲慘,我看著肯定會很快活,但跟了你這些天,越看越覺得心里不是滋味,你帶我們入行,你受辱就是我們受辱,就算要殺你,也只能我殺,怎麼能讓別人動你?"

蘇離沉默了會兒,說道:"什麼亂七八糟的."

劉青抬起頭來,看著遠處城外的落日,說道:"其實很簡單,我就是忽然明白了你當初為什麼離開我們,你終究是離山的人,你的生活和我們本來就不一樣."

先前在戰斗里,朱洛曾經憤怒地指責劉青是離山的人.

劉青沒有承認,雖然他用的是離山的劍法,光明正大,但他是一名行走在夜色里的殺手.

聽完劉青這句話,蘇離很認真地沉默了會兒,然後對當年自以為的那件小事,年輕的自己很不在意的一段過往,第一次做出了解釋.

"當年我離開,主要是因為太沒有挑戰性了."

他說道:"難道讓我每天就想著怎麼殺死魔君和黑袍?"

劉青看著落日,很認真地說道:"我們最後接的那單,聊過的那件事情,不是挺有意思嗎?"

哪怕面對朱洛和觀星客兩大強者,蘇離的眉眼間依然只能看到散漫與不在乎,但聽到劉青的這句話後,他的神情卻變得凝重起來.

他看著劉青說道:"那個女人不好殺,我勸你們不要動心思."

劉青不再繼續說什麼,向城外走去,不多時便消失在了暮色里.

陳長生有些沒聽懂這段對話,向蘇離問道:"你們在說什麼事情."

蘇離說道:"很多年前,有人請我去殺一個人."

"殺誰?"

"你知道的,天海."

在蘇離看來,世上最強大的女人有三個半,聖後娘娘,南方聖女以及白帝城里那位妖族皇後還有雪老城里那個變態.

但最難殺的永遠是那一個.

當然就是天海.

"那不是長生宗的長老們逼前輩做的嗎?"

"也有人試圖花錢請我去做."

"真是瘋狂."

"不管是什麼人,都是有價錢的."

"前輩,這句話好像更應該從劉青嘴里說出來."?


"從我這里說出來很奇怪嗎?"

"前輩,你和劉青……到底是什麼關系?"

"他進殺手這一行是我帶的,他的本事也是我教的."

蘇離回答得很隨意,就像在說一件很不足為道的小事.

陳長生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一種可能.

當初在荒野里遇到二十八神將薛河,他在蘇離的幫助下斬了薛河一臂,卻又擔心薛河會被隱匿在原野里的劉青順手殺死,蘇離在講述劉青來曆的同時,也提到了天機閣排的殺手榜上的那位首席刺客,言談間蘇離對那名刺客也頗為尊敬.

陳長生看著蘇離,難以置信問道:"難道……前輩您就是那位天下第一刺客?"

"我年輕的時候在這行里做過一段時間."

"然後?"

"做一行就要愛一行,就要把事做到極致."

蘇離理所當然說道:"做刺客,我當然就是最強的刺客."

陳長生很震驚,無法理解這樣的世外高人怎麼會去做殺手.

蘇離看了眼手里的黃紙傘,有些感慨說道:"那時節,真是很缺錢."

他沒有把話說完--當時他缺錢缺到連把破傘都買不起.

某些疑問自此迎刃而解.

陳長生當時就覺得不對,蘇離怎麼會去佩服一名刺客,哪怕是天下第一的刺客,此時才明白,原來所謂敬佩,不過依然還是自戀罷了.

……

……

暮色漸黯,不再如血,多了些溫暖的意味.

一道聖潔至極的光線,緩緩斂入王破的身體里,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複原.

先前在客棧里為了一舉擊潰畫甲肖張和梁王孫,王破付出了很大的代價,其後為了阻擋朱洛,更是身受重傷,此時竟基本上都好,只是不知壽元方面的損失可能補回.

聖女施展的聖光術真的已經近乎神術,離宮教士,青矅十三司以及南溪齋弟子們的聖光術與之相比,就仿佛螢火蟲與星辰之間的差別.

王破起身,向聖女行禮謝過.

他看沒有看蘇離一眼,因為他不喜歡蘇離,他來潯陽城,為的是事情與道理,不是為了這個人.

他走到陳長生身前,說道:"我們曾經見過."

數月前在天書陵的正門口,陳長生和王破曾經有過一面之緣.

那夜正是荀梅闖神道失敗死亡的那一夜.

陳長生說道:"是的,前輩."

王破的眉毛無力地耷拉著,看著有些沒精神,聲音同樣如此:"你不錯."

陳長生覺得很開心,因為他認為王破是個真正很不錯的前輩.

很多天才少年,都崇拜蘇離,他不崇拜,他覺得蘇離很煩,雖然蘇離教了他很多.他覺得和王破比起來,蘇離到處都是錯,雖然蘇離比王破強太多--過去的十六年里,他只崇拜自己的余人師兄,現在他崇拜的對象,好像要多出一個叫做王破的人.

另一邊,蘇離終于問出了那個問題:"我家丫頭怎麼樣了?"

聖女說道:"離山傳書,應無大礙."

蘇離問道:"那離山又如何了?"

聖女說道:"我走得急,只知道有些問題."

蘇離的眉如劍一般挑起,然後漸落,沉默片刻後說道:"秋山在,應無恙."

陳長生聽到那個名字,下意識里望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