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3章 今夜

天海聖後順著白玉砌成的神道向上走去.

天書陵是大陸上最特殊的地方,在這里,天地運行的規則法理都受到極大影響,即便是超出神聖領域的至強者,也無法飛行,只能憑著自己的雙腳登臨,當然,除了像她這樣的絕世強者,別的人根本不要指望能夠站上神道一步.

這是陳長生第一次登上天書陵的神道,雖然他的腳沒有落在神道上.

這是世間無數修道者夢想著能夠踏上的地方,他當年曾經親眼看著荀梅闖神道而身死,感觸更是深刻.

這時看著星光下聖潔的仿佛不在人間的神道,他來不及生出感慨,先生出很多疑問.

為什麼聖後要帶著自己來這里?為什麼先前在神道下方,她對汗青神將留下那樣一句話?--舉世皆知,大周王朝的軍隊在三十八位神將的統屬之下,而這三十八位神將絕大多數都效忠于聖後娘娘,除了……排名首位的汗青神將.

汗青神將是太宗年間那一代神將里碩果僅存之人,較諸費典神將資曆更老,他當年叱咤雪原的時候,聖後娘娘還在深宮里,二人之間應該沒有什麼舊誼.據說他此生誓死效忠太宗皇帝陛下,之所以這六百余年守陵不出,也是因為太宗皇帝留下遺命讓他守陵,可看先前聖後娘娘說話時的態度,似乎很確定他會聽從自己的旨意,這是為什麼?

汗青神將多年前便已經無限接近神聖領域,被公認是聖人與風雨外的最強者,甚至有種說法,如果他不是枯守天書陵六百余載,或者早就已經勘破那道門檻,進入了神聖領域!如果說他是聖後娘娘安排在天書陵的一記強手,聖後娘娘的那些對手一定會非常震驚.

暗云重布,星光再次消失,聖潔的白色神道在陰暗的夜色下也多了些幽暗的意味,看著令人有些寒冷.

就在陳長生想著這些事情的時候,神道在天海聖後的腳下變成西流的清水,流向了遠處,而她已經來到了最上游.

河流的最上游便是天書陵的最高處,同時也是京都的最高處.

天海聖後松手把他扔到地上,負著雙手走到神道邊緣,望向天書陵下的世界.

這里的地勢比甘露台還要高,她望向世界,自然便是俯瞰,是最自然的居高臨下,因為這本來就是她的世界.

能夠站在天書陵峰頂的人很少,先帝回歸星海後,應該便只有聖後娘娘與教宗陛下來過.

陳長生是第三個來到這里的人,但他沒有辦法感到榮耀,因為他是被拎上來的,而且他這時候特別痛苦,隨時都可能死去.

當年在天書陵里,陳長生親眼目睹荀梅為了登上天書陵的頂峰付出了自己的生命,現在看著她如此隨意地來到了這里,不知為何心情有些低落,有些傷感.

雖然低落傷感,但他還是向四周望去,想要把這里的風景看清楚,記清楚.不是此時此刻還有對大道的渴望以及好奇,他只是想替荀梅前輩看看這里,如果在星辰之上的神國真的能夠與那些逝去的人們再次相遇,他可以告訴對方,這里是什麼模樣.

天書陵峰頂很尋常無奇,就像隨意一座山峰的頂部,只是多了一片石坪.

但畢竟這里是所有修道者夢想抵達的地方,不可能像看上去這般普通.

陳長生現在經脈盡斷,識海無波,無法釋出神識,也能感覺到這片石坪以及四周並無異樣的樹林山石之間,有某種極其玄妙難懂的法理規則存在,而且這種本應是無形且虛緲的規則,竟有著某種近乎真實的體現,只不過現在的他無法看到.

這座山陵之所以是天書陵,是因為山間有很多座天書碑,天書陵的峰頂也會有天書碑嗎?

他的視線在峰頂移動,最終落在石坪深處一塊黑乎乎的事物上.

今夜多云無星,京都殘著的燈火也無法照映到極高的天書陵峰頂,景物很是晦暗,無法看清,只能從形狀上判斷,那是一座石碑.這座天書碑,就像道源賦的最後一卷那般,上面記載著最玄奧難懂,也是最極致的大道嗎?

陳長生這樣想著,卻無法看清楚那座石碑上到底寫著什麼,或者說畫面著什麼.


"千年以來,能夠真正看懂這座碑的人,不超過五人."

天海聖後站在神道邊緣,沒有轉身.

陳長生收回視線,望向她的背影.

他這時候坐在地上,望向她便是仰視,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她仿佛站在云中,仿佛在夜空里,無比高大.

"您還在等什麼呢?把我殺死,就可以結束這一切."陳長生看著她說道.

"問題在于,我並不想這麼快就結束這一切."天海聖後看著天書陵下的世界,從最遙遠的海邊一直看到天書陵外那條河對岸的夜食攤,說道:"有多少人想你死,有多少人不想你死,今夜剛好全部都能看見,我想看看."

陳長生說道:"你為什麼要看見這些?"

天海聖後說道:"今夜想要救你的人都是我的敵人,想你死好不見得就是我的人,如果他們今夜會出現,哪怕是隔著數千里的距離,像老鼠一樣偷偷看著這邊,也都算心存不軌,那麼也就是我的敵人."

"為什麼要知道誰是你的敵人?"

"平時那些家伙隱藏的很好,趁著這次機會,我把他們找出來,然後全部殺掉."

"如果全世界都是你的敵人怎麼辦?"

"那把整個世界殺掉一半,剩下的一半自然不敢再做我的敵人."

陳長生沉默了,到了此時他才知道她想做些什麼.

真是一個令人敬畏的,可怕的女人.

他坐在冰冷的地面,靠著台階,看著天書陵下方那個看似靜美的夜色里的世界,心想今夜究竟會有多少人死去呢?這取決于今天有多少人會出現在京都,或者如她所言,取決于有多少人在夜色里的某處,悄悄望著京都.

天海聖後拂了拂袖,一道清光閃過,約數尺方圓的光面,出現在神道前方的夜空里.

那片光面不遠不近,正好就在他們二人的眼前,可以看得非常清楚.

夜空里的畫面不停地變幻著,有時是皇宮,有時是國教學院,有時是京都外的官道,有時是夜色里隱隱可見的黑影.

畫面變化的速度太快,陳長生無法看清楚,只知道稍後那些畫面里出現的人,都會是她今夜將要殺死的人.

今夜是初秋的一個尋常夜晚.

但今夜之後,今夜必將是大周王朝正統年間最重要的一個夜晚.

今夜有資格或者說敢于來到京都想要救陳長生的人,必然不是普通人,那些隱藏在夜色里關注著京都局勢的人,也不會是普通人.

夜空里的陰云越來越厚,京都街巷里的燈光越來越少,世界越來越黑暗,氣氛越來越緊張.


隱隱可以看到京都某些地方隱有騷動,然後迅速平息,最終回歸的還是死寂.

忽然間,在京都西北方面的夜空里忽然出現一片光明,那片光明並不刺眼,厚重的陰云在那處仿佛被人撕掉了一片,露出後方夜穹里的滿天繁星,在繁星的後方隱隱有更晶瑩的光華,或者那便是傳聞里魔族才能看見的月亮?

在那處的官道上,兩側的垂柳無風而動,仿佛對著官道中間行禮.

官道中間沒有軍隊,也沒有車隊,只有兩個人.

一個戴著笠帽的男人推著一個輪椅,從官道遠處向著京都看似緩慢地走來.

從天涼郡殘破的萬柳園走到這里,需要很長時間,對輪椅里的那個男人來說,他已經走了兩百余年.

兩百年前,先帝因病不稱朝,天海正式執政,輪椅里的那個男人便再也沒有來過京都,因為他畏懼她.

今夜他終于來了,大概是因為他知道自己留在這個世界上的時間已經不多,在死亡之前,別的恐懼便會變得淡然很多.

八方風雨之二,朱洛與觀星客來到了京都.

……

……

看著神道前夜空里的畫面,看著輪椅里的朱洛,看著他腰畔的那把名劍,陳長生很自然地想起潯陽城里的那場雨戰.

他記得很清楚,當時蘇離曾經羞辱過朱洛,說他因為害怕天海,結果一步都不敢踏進京都.

朱洛今夜前來京都,或者是抱著必死的決心,再加上同屬于八方風雨的觀星客,雖然只有兩個,聲勢卻勝過了千軍萬馬.

"觀星客的心性太過淡然,對世間殊無愛憎,心意只在星辰之間,寂寞令人傷,此生止步于此,不足為慮."

天海聖後背著雙手,看著畫面上官道上的那兩個人,說道:"朱洛被蘇離嚇破了膽,居然還敢來京都,或者會有些變數,但他終究已經廢了,來也不過是送死而已."

朱洛與觀星客都是神聖領域的絕世強者,位列八方風雨,但在她的點評里,就像是土雞瓦狗一般.

夜空里的畫面再次變化,落在神道上的光線也隨之變化,陳長生的臉色被照的有些陰晴不定.他此時的心情也是如此,因為畫面這時候已經轉到了京都東南方向的水道.

那里是從洛陽往京都運糧的水渠,水面極其寬闊,但按照朝廷律法嚴禁夜航,可此時的水渠上卻行著一艘極其誇張的大船.大船破水而前,水面被掀起陣陣波濤,本應清澈的渠水因為夜色的緣故,變得有些幽藍,然而卻無法掩去水里的那抹殷紅之意.

……

……

(昨天去北京參加了騰訊影業的發布會,匆匆一天,來回航班,真的是很辛苦,擇天記要准備開始拍了,主要是想要向大家彙報這個,就像陳長生在天書陵看景物,也是想著要向荀梅彙報一樣,誒,這個比喻怎麼感覺有些不對路,當我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