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9章 地獄(下)

周通盯著那片石壁,眼神越來越深,越來越陰森,就像是兩團鬼火.

那道微弱的震動,看似很尋常,但對有著層層陣法穩固以及防護的地底世界來說,意味著很可怕的事情--有人觸動了周獄的陣法,而且不是像昆蟲投入蛛網里那般一頭紮進去,就像一個琴師伸出手指,拉動一道弦,輕輕地彈了彈.

周通盯著那片石壁,沒有發現,牢房頂部的石壁縫隙里,落下了一滴水.

地底很是潮濕,縱使有陣法的隔絕,四周的石壁上依然有很多地方在滲水,即便是在這個相對干燥的牢房里,這個畫面也並不顯得突兀.問題在于,那滴水落下的位置很巧,剛好落在酒壺的壺嘴上.

泥土里的濕意經過碎石與陣法的層層過濾,從石壁中滲出來時,已經沒有絲毫雜質,透淨地仿佛露珠一般.

那滴露珠,悄無聲息地順著細長的瓷嘴,滑落進了酒壺里.

便在這時,周通轉過身來.

薛河說道:"陳長生應該感覺到了,他會猜到你在這里."

周通知道,所以才會急著離開.

他不知道那個觸動陣法的人是誰,居然能夠深入周獄.

那個人距離這邊應該還有段距離,但他還是毫不猶豫地決定離開.

正如薛河所言,那個人很有可能就是想通過這種手段,通知地面上的人,他的具體位置.

他平靜地說道:"一直以來,都有很多人想我死."

"我也一樣."

薛河端起自己面前的酒壺,把空杯斟滿.

周通端起酒壺,也把自己的杯子斟滿.

薛河舉起酒杯,說道:"祝你死的很慢."

死亡是很可怕的事情,但如果這個過程足夠快,或者能夠稱為痛快,如果很慢的話,那自然只剩下痛苦.

周通笑了笑,與他輕輕碰杯,然後送至唇邊飲盡.

"陳長生的劍就算再快,也不可能這麼快就來到這里."

周通的視線再次望向那片已經安靜下來的石壁.

這里是他替自己安排的最隱秘也是最安全的藏身之所,這時候卻是毫不猶豫地選擇拋棄,另覓地方躲避.

薛河再如何痛恨此人,也不得不承認這種決斷,真的是強大到了極點,同時也有些好奇,問道:"我雖然不知道今天的風雪有多大,但可以想象,此時的京都沒有太多地方可以保證你的安全,你能去哪里呢?"

"兔子都會留三個洞以備隨時逃路,更何況我們這些做人的."

周通說道:"你肯定會感到遺憾,像我這樣的惡人,真的不容易死,至少今天我不會死."

說完這句話,他沒有再說什麼,走出牢房,順著昏暗的巷道,向著更加陰暗的前方走去.

巷道兩側如豆般的燈火,與他此時眼中的些微光亮很是相似,都是幽幽的鬼火.

他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巷道的盡頭,仿佛向著地獄走去,直至沉沒入最深的黑暗之中.

隔著鐵欄,薛河一直看著周通的背影,沉默不語,看了很長時間,直到周通消失,還在看著那邊.

不是有所感慨,也不是因為此時心里確實存在的某些複雜情緒,他只是要確定周通是真的離開了.

屋頂石壁上再次落下水滴,然後側方的牆壁上,發出摩擦的聲音.

兩塊堅硬的石塊被移開,一團爛泥從里面擠了出來.

那不是真正的爛泥,而是一個在泥土里生活了數十天的人.

天書陵之變那夜,陳長生被聖後帶去了天書陵,唐棠被唐家二爺綁回了汶水,之後折袖便消失了.

再也沒有人發現過他的蹤跡,無論是朝廷還是離宮,還是國教學院.

原來他一直藏身在北兵司胡同里,只不過是深在地底.

如果仔細講來,會很漫長複雜,但其實也很簡單.


清吏司重植海棠樹,在庭院里挖了一個樹坑,他從那個樹坑里跳了下去,便在地下停留到了現在.

誰也不知道,這數十天,他是怎麼活下來的.

但對折袖來說,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

他是狼,擁有難以想象的耐心與毅力,為了捕獲獵物,他可以等很長時間,可以忍受人類無法忍受的饑餓與干渴,為了殺死魔族的前哨騎兵,他經常在雪層深處,一潛伏便是數十天,雖然雪比泥土要松軟很多,但也要寒冷很多.

周通是他狩獵經驗中最強大,也是他最想殺死的獵物,所以他付出了更多耐心,當然也付出了不小的代價.

他的臉很蒼白,瘦削到了極點,眼神雖然依然冷漠專注,但比在地面上明顯虛弱了很多.

薛河看著他問道:"陣法是你觸動的?"

"不是,我不懂陣法,也不知道陳長生會來."

折袖的聲音很沙啞,因為這數十天喝的水很少,也因為說的話很少.

薛河想起自己剛被關押進這座最深處的牢房的那一天,從石壁里傳來來的聲音很低,也很沙啞.

當時他不知道石壁里的是誰,人還是鬼,但他當聽完對方說的話後,即便對方真的是鬼,他也會與對方合作.

薛河伸手從滿是血漬的衣衫上拔出金刺,眉頭微皺,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

十余根金刺都被拔了出來,但只有真實長度的三分之一,這是他和折袖提前就做好的准備.

在原先的計劃里,他要配合折袖想辦法給周通下毒,然後盡可能地拖時間,拖到周通毒發,折袖破壁而出,與他聯手發難.開始的時候,現實比想象的更加順利,下毒順利完成,意外的是,有人觸動了陣法,驚走了周通.

很明顯,那個隱藏在暗處的人不知道折袖的存在,當然更不知道折袖的計劃,但同樣也想周通去死.

薛河說道:"你去通知陳長生,我去追周通."

折袖沒有出言反對,但不代表默認,只表示,他根本不會聽意薛河的話.

他把一串鑰匙遞給薛河,走出監房,向著周通消失的方向走去.

最開始的時候,他走的很慢,因為虛弱,也因為這數十天,他一直在在泥土里爬行,很長時間沒有靠雙腳走路了.

沒有用多長時間,他的動作便變得協調起來,雖然還不是很快,但足夠穩定.

……

……

在陰暗的巷道里,周通向前行走著,每走一段便會折轉,不時會有門落下,然後被泥土掩蓋.

地底的巷道本就密如蛛網,再經過這樣的手段,更是變得複雜無比,他相信,就算有人幫助陳長生突破朝廷的圍殺,陳長生找到了周獄的真正位置,殺到了地底,也沒有辦法找到自己.

想到這里,讓他覺得安心了很多,伸手摸了摸胸口.

他的眉頭皺了起來,因為他發現自己的心跳變得有些快,不知道是因為行走太疾,還是別的什麼原因.

比如……恐懼.

他不願意承認自己在害怕,他深深地吸了口氣,暗運真元,准備讓心跳變得平緩些.

真元在經脈里平緩地運行,就像在水渠里流淌的水,忽然間,遇著了一面過不去的岸.

他的胸口一陣劇痛.

他開始嘔血.

那血是黑色的.

……

……

(這就是殺周第二季.上一卷寫殺周第一季的時候,大家看章節名就清楚,那時候周通不會死,我會非常認真地殺死他,今天是平安夜,祝大家玩的開心,但重要的事情,還是要像往年那樣說一遍:姑娘們,請注意安全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