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2章 師命難違

一只白鶴,在蒼天上.

這畫面吸引了白帝城里的無數道視線.

十余只灰鷲,從皇城高處飛起,向天空里迎了過去,然而這些以凶猛難馴著稱的凶禽,今日卻不知為何顯得格外膽怯,根本不敢靠近那只白鶴,隔著還有數里遠便不敢再往前.

無數道視線隨著那只白鶴移動.

在極短的時間里,那只白鶴便從紅河對岸的群山間來到皇城最高處,然後落下.

遠古之後,像犍獸,土猻這樣的恐怖妖獸已經難覓蹤跡,仙禽更是罕見.

妖族民眾很是震驚,不停猜想著鶴背上那人的身份來曆.

西荒道殿大主教帶著數十名教士跪了下來.

他們臉上的神情很是恭謹甚至可以說謙卑,但眼里的情緒卻是非常熱切甚至可以說是狂熱.

唐家執事與那些天南修行者很快也醒過神來,帶著震驚的情緒拜倒行禮.

大周使臣的情緒有些複雜,但也未做太多猶豫,也帶著部屬跪了下來.

看到這幕畫面,有些妖族民眾想起當今大陸最著名的那只白鶴,隱約猜到了那人的身份.

皇城前的議論聲忽然消失了,變得一片安靜.

妖族與人族結盟千年,交流極多,也有很多國教信徒,震驚喜悅之余,紛紛跪下.

還有很多民眾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何事,也不知道白鶴上面那人的身份,只是見著身邊很多人跪倒在地,虔誠叩拜,被這種氣氛感染,下意識里也跪了下去.

從皇城到天守閣,在石牆與草甸上,無數妖族民眾跪倒在地,如一片潮水.

……

……

微寒的風輕輕吹拂.

青石地板上的那些小白花輕輕地顫動.

白鶴緩緩收起雙翼.

那個人站在了觀景台上.

他的左手握著一根神杖,還有些神聖的光線未曾散去,非常明亮.

他的眼睛,要比神杖上面散發出來的光線更加明亮.

觀景台上的氣氛仿佛凝結了,安靜到了極點.

無數道視線落在他的身上,有著極為複雜的情緒.

大陸沒有誰不認識這只白鶴,也沒有誰認不出這根神杖.

那麼,自然沒有誰會不知道他是誰.

乘白鶴而至的不是仙人,是聖人.

手握神杖的不是神明,是教宗.

從廬陵王府到紅河岸邊,八萬里路日夜兼程,強行突破禁制,陳長生終于趕到了這里.

在這漫長的旅途里,他不知穿過多少云,吹過多少風,但面容依然干淨,青色的道衣上也沒有一點塵埃,只是平日里被束的極緊的道髻稍微顯得有些散亂.

落落揉了揉眼睛,歪了歪頭,顯得很可愛.

她以為自己看錯了,也聽錯了.

待確認沒有看錯,也沒有聽錯之後,她便笑了.

這是由內而外,最真實的笑容,就像一朵花盛開的過程.

任何看到這個笑容的人,無論是何立場,都能真切地感受到她此刻的幸福與愉悅.

落落向著陳長生飛奔過去.

就像所有人想象的那樣.

但就在離陳長生還有幾步的時候,她停了下來.

她停的如此之急,以至于靴底把堅硬的地面磨出一道清楚的印跡.

她微微低頭,雙手輕揖,側身行禮,儀姿完美,挑不出任何毛病.

"見過先生."

……

……

前倨後恭,必有所圖,因為改變必然有原因.

落落的表現,自然也有原因.

陳長生知道,所以沒有說什麼,只是看著她.

他有很長時間沒有看過她了.

五年.

不知道是天賦血脈的原因還是星海的憐愛,時光在落落的小臉上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陳長生仿佛還是在看著當年的那個小姑娘.

這五年時間里,他很少給她寫信,以為她會漸漸忘記當年的那些事情.

但時光對她來說確實沒有什麼用.

她沒有忘.

他當然也沒有忘.


他現在是教宗,是國教學院的院長,有很多學生,有很多像安華那樣狂熱的信徒.

但他真正的學生就只有一個.

而且她是他最早的追隨者,當他還是個無人知曉的少年道士的時候.

想著這些事情,陳長生的臉上出現一抹微笑,就像一縷春風.

他的聲音也像春風一樣,並不刻意動人,卻是那般容易親近,然後繚繞不去.

"起來."

落落站了起來.

她最聽他的話了.

陳長生最疼她了.

所以他說的第二句話是.

"過來."

落落走到他的身前.

她站到了他的身後.

就像當年在國教學院的第一個夜晚那樣.

當那名魔族刺客向她殺過來時,陳長生站到了她的身前.

也像在青藤宴第一個夜晚那樣.

當天道院教諭准備出手的時候,陳長生把她拉到身後.

落落看著陳長生的後背,想著父皇說的那句話真對.

天塌下來,總有高個子會幫你頂著.

先生一直都比自己高.

她的視線落在陳長生的衣角上,想起桉琳大主教在信里提到的畫面,忽然生出一種沖動.

那個魔族公主都能抓,自己為什麼不能抓?

但最終她沒有伸手,因為她驕傲地想到,自己是先生的學生,根本不需要證明給別人看.

她不再去想過去的那些事,不再去想現在的這些事.

父母之命,與魔君的婚事,她都不用想了.

她知道先生會幫自己處理.

她這時候只需要專心地看著陳長生.

然後不停地感慨.

先生的背影真好看.

先生還是那麼好聞.

……

……

很多視線都落在在陳長生的身上.

就像落落一樣.

陳長生沒有理會這些視線.

他在看著牧夫人.

牧夫人沉默了會兒,說道:"教宗是來觀禮的?"

陳長生說道:"我說過,我反對."

牧夫人淡然說道:"你的反對有用嗎?"

陳長生說道:"我不准她嫁,她就不能嫁."

有聲音從不遠的地方傳來.

"憑什麼?"

陳長生沒有去看,平靜說道:"因為我是她的老師."

觀景台無比安靜.

風拂梨花發出的簌簌聲,都是那樣的刺耳.

牧夫人先前說過,婚姻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落落與魔君的婚事,是她與白帝確定的,是妖族祖靈同意的,那麼誰能反對?

從道理上來說,確實找不到誰有資格反對.

幸運的是,落落有位先生.

整個大陸都知道這件事情.

天地君親師.

一日為師,終生為父.

他非常有資格,反對這門婚事.

落落從他身後探出頭來,說道:"大家都聽到咯,我也沒辦法,師命難違啊."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睜著大大的眼睛,顯得特別無辜,特別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