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9章馴化

第749章馴化

葉嫵說完了,哭完了,在顧輕舟的陪伴之下,她沉沉睡著了.

她臨睡前還拉住了顧輕舟的手,無論如何也不肯松開.

顧輕舟就躺在她身側.

葉嫵夢到了她的母親.

那是嫩寒襲人,杏花正濃的時節,她在樹下蕩秋千,母親在不遠處的石桌旁寫字.

陽光的紋路在母親臉上落下耀目的光輝,她溫柔一笑,氣色紅潤,面容姣好,依舊是記憶中最疼愛自己的母親,而不是蠟黃枯瘦的母親.

醒過來時,才凌晨五點.

夜色綿綿,窗外的瓊華如霜.

"阿嫵?"顧輕舟低聲問,聲音睡意濃郁.

葉嫵道"老師,我起來如廁,你繼續睡吧."

顧輕舟還是起床,為葉嫵拿了拐杖.

"自己能行嗎?"她問.

葉嫵點點頭"我可以的."

她艱難挪步,去了洗手間.

顧輕舟沒有跟過去.

等葉嫵從洗手間出來,顧輕舟已經打開了床頭的小燈.

五月中旬的夜里,略有輕寒.

顧輕舟攙扶她上了炕.

葉嫵攏了薄薄的被子,靠著床頭半坐,良久沒有打算躺下.

"怎麼了,有事跟我說?"顧輕舟也半坐起來.

葉嫵頷首.

她道"老師,我夢到了我母親.這麼多年了,我第一次夢到她不是面目猙獰,而是溫柔漂亮."

顧輕舟略感欣慰"你心里太苦了,埋藏了太多的秘密."

葉嫵深以為然.

"老師,對不起."葉嫵聲音更低.

顧輕舟問她,為何要道歉.

"我我不是很想查母親的死因."葉嫵道,"我已經背負了這麼久的罪孽,我知道這很痛苦,也知道放下之後的輕松.

這世上有人全心全意相信我,對我來說就足夠了.讓我繼續背負著吧,不管事情的真想是什麼,那場大火都是我們全家心里的傷疤.

母親被燒死了,我們的心靈也被燒得面目全非.誰也不想揭開傷疤,我更加不想.老師,我知道你想幫我,可惜我要讓你失望了."

顧輕舟就摸了下她的頭發.

"傻孩子,為什麼要道歉?"顧輕舟問,"你知道我是想得到你的好感,以及你的感激,才主動提出來幫你的吧?"

葉嫵看了顧輕舟一眼.

很奇怪的是,葉嫵一點也不生氣.她什麼都知道,顧輕舟的坦白讓她心中發暖.

她當然知道顧輕舟的用意.

任何人都想要巴結葉家,巴結她,顧輕舟並不例外.

若是她說出什麼大義凜然的話來,葉嫵反而會警惕她,甚至瞧不起她.

"所以,你不想查這件事,我自然是贊同你的."顧輕舟道,"阿嫵,你要牢記,你並沒有放火."

"為什麼你這樣肯定?"葉嫵眼底,閃過幾分緊張.

她想要信任.

然而,當信任真的擺放在她面前時,她又膽怯了.

顧輕舟道"我跟你說過,我認識一名很出色的西醫"

"艾諾德醫生,你說過的."


"對,就是艾諾德醫生.他在華夏傳教多年,在美國教會地位也顯赫,他知道很多事.

他如今主攻燒傷科,也有病患被虐待,我們就談論過這件事.他曾經告訴我,長期受虐的人,從心里上會得受虐症.

就是說,你習慣了受虐,這種習慣很可怕,它會讓你從潛意識里沒有反抗的打算.

就像天氣有陽光有陰雨,不管是下雨還是放晴,我們都不會去想這是為什麼,甚至不會去想改變它.

在你們家,你受虐最嚴重,就意味著最習以為常的人是你,你的潛意識里沒有憤怒和反抗.

反而是那些沒怎麼受虐過,亦或者可憐你,同情你的人,他們充滿了憤怒.所以,我很信任你,你絕不會燒死你母親的."顧輕舟道.

葉嫵聽到這里,怔愣看著顧輕舟.

她是真的從未想過反抗.

對啊,為什麼她從來不想反抗,只想著承受呢?

"老師,不可能是我,對嗎?"葉嫵哭泣著問.

顧輕舟頷首"不是你.阿嫵,我對你的信任,也許是套好你的手段,卻不是虛假的.我信任你."

葉嫵摸了摸眼角,道"老師,你的話,是真的嗎?"

"我回頭帶你去拜訪一位心理科的西醫,讓他跟你解釋解釋,如何?"顧輕舟問,"正好我也要帶二寶去."

"你帶二寶去看心理科?"葉嫵的注意力被轉移.

葉嫵很喜歡二寶,因為二寶笑起來傻傻的,而且可憐.

二寶的眼睛瞎了,為什麼要看心理科,這點葉嫵也不太懂.

顧輕舟道"是,我要帶二寶去看看心理科.我自己和西醫眼科的診斷,二寶的眼睛大概是恢複了.可是他還看不見,這個問題很複雜,我想每一樣都試試."

葉嫵就道"二寶真可憐老師,你什麼時候帶二寶去?"

顧輕舟道"明天就可以."

葉嫵想了想,略感猶豫.

顧輕舟道"沒事的,副官會帶著你過去,路上有人抱你上汽車,抱你下汽車,你就可以自己走了."

葉嫵點點頭"好,我們明天一塊兒去."

這天,顧輕舟帶著她去見了一位西醫.

顧輕舟問了很多問題,主要是二寶的眼睛.

最後,不經意提到了受虐和虐待的關系.

這位西醫對此卻誇誇其談了起來.

"受虐者和施暴者的關系,目前還沒有系統的研究和學術論點,不過我的老師對此很有研究.

我的老師說過,人也是可以被馴化的.

人承受痛苦和恐懼的心理非常脆弱,一旦被攻破,她就會對施暴者產生依賴感.

被虐待的孩子,會對虐待自己的父母有著恐懼或者害怕,時間久了就會形成同情和依賴,最後甚至會反過來幫助施暴者.

這種關系,讓受虐待的人自己去反抗的可能性很小.一旦超過了一定的時間,受虐者從心理上就被馴化了."

顧輕舟問"多長時間呢?"

"三個月到半年,足以馴化一個人."西醫說道.

顧輕舟誇他有見識.

這位西醫挺年輕的,見顧輕舟是位漂亮的小姑娘,略感臉紅.

葉嫵的表情卻是很複雜.

複雜中,她也有了種徹徹底底的放松.

這一次,她相信了顧輕舟的信任,而且她自己也相信自己了.

她不是凶手.

也許,她並不需要顧輕舟幫她查什麼,她需要的,僅僅是這種心靈上的肯定和解脫.

顧輕舟是幫了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