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3章 我不認字

白賢在舞廳儲藏室一樓的樓梯間湊合,他原本也沒正經屋子住.寒

冬臘月,他沒有床,只是一床破褥子,是舞廳的人給的.好

在他身強體壯,也不畏懼寒冷.凌

晨五點多,他就醒了,准備去換班.他

簡單梳洗了,換上了衣裳,一抬頭看到皓雪從樓上走了出來.這

邊連著前面的舞廳,一樓和二樓是儲藏室,三樓和四樓是歌女和舞女們的宿舍.

皓雪唱出了一點小名氣,她有單獨的房間,但她不准白賢進去住.

看到他醒了,皓雪奔向了他,撲到了他懷里.她

身上有很好聞的熏香,是一夜高床暖被才烘出來的味道.擁

抱只有幾秒,她松開了白賢.

她是個嬌小的個子,故而她後退,退回三節樓梯上,這才能看清楚白賢的臉,目光和他齊平.

"我昨晚又發酒瘋了吧?"她笑了笑.

她是個眉目精致的女人,哪怕染了風塵氣,也是很嫵媚的.

白賢沒做聲.皓

雪歎息"我當時沒醉死,心里是清楚的,但是我控制不住自己,尤其是喝醉了的情況下.

我恨透了這個世道,恨從小拋棄我的爹娘,恨福利堂那些人,也恨那些客人.我心里太苦了,只有你還在我身邊.除

了你,我一無所有,才敢那麼作賤你,我真該死.我昨天做了個夢,夢到你嫌棄我,自己走了.石頭,你會嫌棄我嗎?"

"不會."白賢聲音帶著低悶,好像抽了一夜煙,嗓子熏壞了.皓

雪就笑了起來.

她道"石頭說話算數,那我就放心了.我最近也存了不少的錢,再過一年半載,咱們就可以脫身了.石頭,到時候咱們去鄉下買了地,你會種地嗎?"白

賢沒回答.皓

雪繼續道"不會也沒關系,你會學的,你學什麼都快.等農閑了,咱們還能去釣魚,捉泥鰍,一群孩子圍著咱們跑來跑去."

白賢嗯了聲.皓

雪伸手摸了摸他的臉"看我,這一大清早的,說這些有的沒的.好了,你去做事吧,機靈點."白

賢又嗯了聲,埋頭往外走了.

他走到舞廳門口的時候,有個人沖他吹了聲口哨.

他看到了那人,是九爺那邊的.那

人指了指不遠處一個口袋,轉身消失在了街尾.白

賢走過去,打開口袋一瞧,是滿滿一口袋米,足足有五十多斤.張

辛眉看著司玉藻的面子,知道顧紜昨天買的米全沒了,特意叫人送了來.白

賢麻木不仁扛了起來,去了顧紜住的那個破弄堂.

他先把米在弄堂口藏好,再去跟同伴換班.同

伴熬了一夜,不停打著哈欠,轉身走了.白

賢重新扛了米,走到了顧紜的房子門口.

顧紜已經起床了,正在做早飯.看

到了他,她低垂眉眼,只當瞧不見,繼續開爐子,把昨晚就熬煮了半夜的米粥重新加熱.白

賢把米放到了她的門口,擋住了她回屋的路.

顧紜一驚."

這是什麼?"顧紜問.白

賢沒回答,轉身退回到了他原本監視的位置,並不搭腔.

顧紜打開了口袋,看到了米.這

是長粒粳米,比她自己買的還要貴,而且很多.她

又看了眼白賢的方向.

白賢的目光冷冷的,人也長得凶神惡煞.顧

紜覺得,這肯定是張辛眉送的.張辛眉雖然逼問文件的下落,卻始終記得她是司玉藻的小姨.哪

怕是司玉藻養的一只狗,張辛眉也會善待,何況她還是個小姨.顧

紜很艱難把這麼重的米往家里推.

她廢了好大一番勁兒,在寒冬臘月里累出了一身汗.忙

好了,她突然對門口的白賢喊了聲"喂."


白賢看了眼她.

"你能幫我把米倒進米缸嗎?"顧紜道,"我實在扛不動"

白賢沒言語,走進了她的房間.他

每天跟著她,卻沒進來過.房

間挺小的,也很暗淡.按說老房子都有一股揮之不去的黴味,她這里卻沒有,泛出淡淡橘皮的清香.

白賢看到,她在窗口下面點了個小爐子,爐子上烤著柚子皮.

他沒說二話,上前幫她把米扛起來,倒進了缸里.

他力氣很大,顧紜累死累活扛不動一袋米,他輕輕松松就拿了起來.做

完了,他問"還有什麼要做的?"

顧紜指了指桌子上.她

的小飯桌上,已經擺好了兩幅碗筷,還有米粥和小包子,以及一碟子咸菜."

這麼早,你也還沒吃早飯吧?昨天謝謝你送我回來,要不然我一個人淋一路的雨,肯定要凍病."顧紜的聲音低低的.

白賢看了眼桌子上的早飯,表情愣怔了下.他

沉默了兩秒鍾,然後抓起兩個包子,端了米粥,低頭走出了她的房間.他

靠著牆壁,默默把手里的兩個包子塞肚子里,又喝了兩口粥.米

粥是滾燙的,在這樣的寒冬里,喝下去能把人的五髒六腑都暖起來.白

賢靠著牆壁,一口口喝了.

他喝完了最後一口,沉默了很久,走了回去,把碗放在了她院子門口.

顧紜二十分鍾後才出門,把碗撿了回去,鎖上門去上班了.

白賢坐在他們報社樓下的一個石凳子上.

快十點的時候,他發現樓上有人看他,故而他抬眸.正

好撞上了顧紜的眸子.顧

紜笑了下.

片刻之後,她走了下來,拿了一本書給他"這是小說,你拿著看吧,否則枯坐很無聊的."白

賢沒接.他

的表情很冷,聲音也不是那麼友善"我不識字."顧

紜的手僵了下.白

賢低頭看著她,又問"你想做什麼?"顧

紜尷尬得恨不能找個地洞鑽進去.她的臉色慘白,慢慢收回了手,心里也有個聲音在問自己"我想做什麼呢?""

顧小姐."有輛汽車停下,男人依靠著車門,帶著眼鏡,有點警惕看向了這邊,"顧小姐,你是遇到了麻煩嗎?"

顧紜回神.

她的臉色是挺難看的,連忙往回走"沒有,羅主筆,是認識的人."

認識的人?白

賢覺得,這句話莫名往他心里鑽.

他重新坐下,百無聊賴看著街景.這

天送完顧紜回家,跟同伴換了班,他仍是去了舞廳,幫忙端茶送水,然後洗餐具.

他也不是每天都做這些,只是偶然幫幫忙,畢竟人家給他一個樓梯間住.這

家舞廳明面上也是洪門的人經營,經理明面上是洪門的人,暗地里也是九爺的眼線.昨

天那個小舞女,又擠到了他身邊"白哥,你沒事吧?"這

個舞女姓孫,聽說是讀書人家的女兒,她父親染上了鴉片,把家庭給毀了.她家里欠了一屁股債,她今年才十七歲,中學還沒有念完,根本找不到其他的營生,只得來做舞女,一邊還債一邊養活家庭.

她對白賢有種不同尋常的好感,哪怕昨天被皓雪那般羞辱,她還是湊到了他身邊.白

賢不願意給人家添麻煩.他

不管是回應還是不回應,都會傷害人家小姑娘,且他沒能力救人家出苦海,索性裝作淡漠,對她愛答不理.不

成想,他今天卻突然熱情了幾分"我沒事,昨天對不起你."

小孫連忙擺手"皓雪姐姐喝醉了嘛,我知道的,她平時對我還好."

白賢看著她"小孫,你認得字嗎?"

"認得."小孫道.她念過很多年的書,要不是家里出事,她能去做個小職員,掙微薄的薪水.

白賢猶豫了很久"你能教我認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