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章 莫測其高深

沈浪和熊貓兒兩人按圖索驥,又走了一個時辰。 陰暗的山影中,便突義現出了燈火。 這歡燈光看來甚是明亮,果然絕個止一盞燈。走到近前,便可瞧見一座巨大的帳篷矗立在燈光中。 熊貓兒沉聲道:“看這地圖,這里似乎尚未到‘快樂王’的駐紮之地,但帳篷卻明明在這里……這又是怎麼回事?” 沈浪微笑道:“你又要多想了。” 熊貓兒笑道:“正是正是,既然想不通,還想什麼?” 沈浪道:“一個人做出的每件事都能令人想不通,這人的厲害就可想而知……” 突見一點火光,自那邊移動過來。 熊貓兒沉聲道:“有人來了。” 沈浪微微笑道:“既已有人來了,咱們正好個必多想了,一個人活在世上,能夠個動腦筋,還是不動的好。” 這句話說完,那點火光已到了他們身前不及兩丈處,高舉的火把下,站著的是條錦衣魁梧大漢。 熊貓兒喝道:“來的可是快樂王門下?” 錦衣大漢道:“是!” 熊貓兒道:“你可知道咱們是誰麼?” 錦衣大漢道:“是!” 沈浪微笑道:“既是如此,想必是快樂王令你來迎接咱們的。” 錦衣大漢道:“是!” 轉過身子,大步而行。 他走的雖然不快,但也不慢,看來武功也有幾分根基。 熊貓兒壓低聲音,道:“你瞧這人武功怎樣?” 沈浪道:“你看呢!” 熊貓兒道:“我三招便可將他打倒。” 沈浪笑道:“大概還用不著三招。” 熊貓兒道:“我又想不通了,快樂王門下,怎會有這樣的笨蛋。” 沈浪笑道:“如今你想不通的事已有幾件?” 熊貓兒喃喃道:“總有一日,我會全部弄通的。抬眼望去,那巨大而華麗的帳篷己在眼前。帳篷人口處,懸著以琉璃,水晶,綠玉,珊瑚,瑪瑙,珍珠,和一些不知名的珠寶所綴成的垂簾。這垂簾被燈光一映,便交織成一片燦爛的,多彩的,瑰麗的光輝,真可迷眩任何人的眼目。但在這垂簾後的那個人,以及有關此人的種種傳說,卻比這垂簾更多彩,更美麗,更迷人耳目,更令人心動。到了這里,熊貓兒只覺自己全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張了開來,冷風直往里面鑽,就好像小刀子似的。”熊貓兒呀熊貓兒,快樂王難道不是個人麼?你們怕他個鳥,你怎地也變得這樣沒有種。“一想到這里,熊貓兒也不等那大漢掀起簾子,也不等沈浪說話,就一步竄了進去,大吼道:“快樂王,熊貓兒前來拜訪。” 他吼的聲音可真不小,但卻白費了。 帳篷里連個鬼都沒有,哪里有人。 燈光!自帳篷四壁的珠盞金燈中灑了下來,照著帳篷里的虎皮墩子,繡金墊子,水晶幾,珊瑚簾,波斯毯…… 水晶幾上擺滿了奇珍供果,金杯中盛滿了美酒,無論是誰到了這里,都難免要瞧得眼花繚亂。 好酒,好吃的,熊貓兒更是該心滿意足。 但人呢?人到哪里去了? 熊貓兒霍然回身,一把扭住那大漢的衣襟,厲聲道:“快樂王難道不在這里?” 錦衣大漢道:“是!” 熊貓兒喝道:“人為何不出來見咱們?” 錦衣大漢道:“是。” 熊貓兒喝道:“他到哪里去了?” 錦衣大漢道:“是。” 熊貓兒怒道:“是,是,是,你難道只會說‘是’!” 錦衣大漢道:“是。” 熊貓兒大怒喝道:“你再說‘是’字,我捏斷你的脖子。” 錦衣大漢道:“是!” 熊貓兒氣得肚子都快要破了,提著那大漢往地上一拋,怒吼道:“你難道是豬。” 錦衣大漢直被拋得飛了出去,但口中卻仍然說道:“是!”只聽“嘩啦啦”一陣,他身子穿過珠簾,接著“砰”的一聲,他已被擲在地上,口中居然還是說道:“是!” 熊貓兒氣得鼻子都歪了,但卻又忍不住要笑,喃喃道:“這種人真該吊死。‘’沈浪微笑道:“你吊死他,他也還是要說‘是’的。” 熊貓兒道:“快樂王將咱誘到這里,卻只叫這麼個放屁蟲見咱們,這又算是什麼?” 沈浪沉吟道:“看此情況,此地必然是快樂王的待客之地。” 熊貓兒道:“待客之地?他難會將咱們當做客人?” 沈浪笑道:“他要咱們先在此處歇一夜,養足精神,再去見他。” 熊貓兒怪叫道:“他會有這麼好的心。” 沈浪苦笑道:“這哪里會是什麼好心,這只不過是他在向你我示威而已,表示他根本沒有將咱們瞧在眼里,咱們精神再好,他也不在乎。” 熊貓兒恨恨道:“好小子,我熊貓兒遲早總要叫他後悔……” 轉眼瞧見桌上的好酒好菜,突又大笑道:“既是如此,咱們索性就大吃他一頓,以他的身份,想必不致在酒菜中下毒害咱們吧?” 沈浪道:“他若又做件你想不通,猜不到的事,你又當如何。熊貓兒哈哈大笑道:“這個你只管放心,我熊貓兒別的不行,但酒菜中有沒有毒,我卻是一試就知道的……我闖蕩江湖多年,就學會這點兒本事。” 沈浪笑道:“難怪你直到現在還沒有被人毒死。” 桌上的酒菜雖多,但片刻間就被他兩人吃了個乾淨,熊貓兒抹了抹嘴,倒下去,就呼呼大睡起來。 沈浪雖也吃得,喝得,但此時,此地,叫他拋開一切心事睡覺,他可真是再也睡不著的。 瞧著熊貓兒睡得那麼舒服,沈浪又是羨慕,又是好笑,又覺得這人真是可愛極了,睡著了的熊貓兒看來就像是個孩子似的。 沈浪也不知道是瞧他瞧得呆了,還是在想著什麼心事,想得出神,總之他就坐在那里,動也沒有動。 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聽珠簾外有人輕喚道:“沈公子。” 呼聲還未了,沈浪人已在簾外。 那出聲呼喚的錦衣大漢也想不到他競來得這麼快,當真是駭了一跳,倒退三步,險些一跤摔了下去。 沈浪微笑道:“是你在叫我?” 錦衣大漢道:“是!是!” 沈浪道:“干什麼?” 錦衣大漢臉色有些發白,嘴唇卻在發抖,垂首道:“我家王爺,想請……請沈公子單獨一見。” 沈浪笑道:“除了‘是’字,原來你也會說別的話的。” 錦衣大漢頭垂得更低,道:“不……不知沈公子是否答應?” 沈浪道:“我為何不答應?” 錦衣大漢喜道:“多謝沈公子,小人本來只怕沈公子定要和那位熊……” 沈浪笑道:“我若定要和他去,你家王爺不見,豈非也是枉然。錦衣大漢也笑道:“沈公子果然……” 突然發覺自己話已說得大多,立刻停下了嘴,垂酋道:“沈公子請隨小人來。” 沈浪似乎十分信任快樂王的安排,也確信熊貓兒在此酣睡必定無妨,競真的隨他走了出去。 兩人走了片刻,只見兩條大漢抬著頂小轎已等在前面,那錦衣大漢停步轉身,陪笑道:“請沈公子上轎。” 沈浪想也不想,問也不問,就上了轎子,兩條大漢健步如飛,又走了頓飯工夫,忽聽一陣悠揚的樂聲傳來。 轎簾深垂,沈浪坐在轎子內,竟未掀起簾子瞧一眼。 只聽樂聲越來越近,轎子忽然停下,一個少女的聲音在轎外,道:“可是沈公子來了?” 那大漢道:“正是。” 那少女道:“好,轎子由咱們抬進去,你兩人已沒事了。” 接著,轎子又被抬起,又走了二十余步,但覺溫度驟暖,一時有香氣襲來,香透重簾。 沈浪還是安坐不動,似乎別人若不請他下轎,他永遠在轎子里,但這時那少女的語聲已在嬌笑道:“沈公子!你睡著了麼?” 弦樂之聲不絕,有少女在曼聲低唱:“這邊走,那邊走,只是尋花柳。那邊走,這邊走,且飲金樽酒。” 這正是王者之歌。 沈浪終于下轎。 這是個華麗而寬敞的帳篷,帳篷里一切陳設,都華麗得不似人間所有,但若問沈浪這些陳設究竟是些什麼? 他只怕連一件也說不出來,只因他下轎第一眼瞧見的,便是無數個絕色少女,他哪里有空再去瞧別的。 暗淡而銷魂的燈光下,有二三十個身穿輕紗,身材苗條的少女,她們的長發披散著,赤著雪白的天足。 輕紗朦朧,並沒有遮住她們可愛的軀體,反而將她們的胴體襯托得更可愛,更神秘,更令人心動。 她們有的斜倚在虎皮褥旁,輕挑慢然,弄著管弦,有的手托香腮,慢聲低唱,也有的正隨著歌聲,婀娜起舞,輕紗飄揚,春光掩映,那雪玉般的肌膚,雖只讓人匆匆一瞥,但卻也更令人心施搖蕩,不能自主。 還有五六個少女,正圍著張矮幾,在淺斟慢飲著金杯美酒,矮幾後一個少女星眸微蕩,酥胸半露,春色已上眉梢,就在她膝上,正臥著個人頭,是個沈浪只瞧得見此人頭上的王冠,卻瞧不清他的面目。 沈浪站著不動,面帶笑容。 所有的少女似都已被他風神所動,俱都回過頭,也不知有多少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都在直勾勾地瞧著他。 沈浪也不在乎,誰若瞧他,他就去瞧誰,忽然有一只細細致致的玉腿伸到他面前,他也不皺眉,更不退縮。 這時矮幾後突有人朗聲而詠:“醉臥美人膝,醒握無敵劍,豈不快哉,豈不快哉。” 沈浪微笑道:“快哉快哉,是名快樂。” 矮幾後那人哈哈笑道:“好!好!是沈浪麼?” 沈浪道:“正是。” 矮幾後那人道:“你知道我是誰?” 沈浪道:“自然。” 只見矮幾後伸出一只手來,幾位豔姬立刻奉上金杯。 這只手果然是瑩白修長,宛如女子,手的中指上,果然戴著三枚奇形紫金戒指,在燈下閃閃發光。 手持金杯那人朗笑道:“你我既已相識,何妨共飲一杯。” 沈浪道:“好。” 他這一個字卻幾乎都未說完,曼舞著的豔姬已扭動著蛇腰,曼舞到他面前,雙手奉上一只金杯,媚笑如春花,低語如呻吟,道:“沈公子,請!” 沈浪微微一笑,接過金杯,一飲而盡。 矮幾乎後那人大笑道:“好沈浪!你不怕酒中有毒。” 沈浪笑道:“有如此英雄相敬,有如此美人奉盞,縱是毒酒,沈浪也得飲下。” 那豔姬婉轉投懷,媚眼如絲,曼聲道:“多謝。接過金杯,扭動腰肢,輕笑著曼舞而去,卻留下一陣陣余香,留在沈浪懷中,那香比酒更令人醉。矮幾後人又複大笑道:“好!人言沈浪一生謹慎,不想也有如此豪氣,難怪連本上禦下姬妾,一見你面,也要傾心不已。” 沈浪微微笑道:“不敢。” 矮幾後人朗聲大笑,突然坐起身子。 暗淡的燈光下,只見此人濃眉倒垂,目光如炬,又眉中一道刀疤,更平添了他幾分煞氣。 此刻他那只女子般的美手,正在捋動著頷下的長髯,那雙光彩流動的眼睛,卻在瞪著沈浪。 那競是雙碧綠的眼睛。 沈浪也瞪著他,眼睛也一眨不眨,他目光由此人濃眉、刀疤、美髯一路望下去…這不是快樂王是誰? 快樂王笑聲突頓,一字字道:“但沈浪你卻錯了。” 沈浪道:“錯了。快樂王冷冷道:“那杯酒中是有毒的。” 沈浪身子似乎微微一震,失聲道:“有毒?” 快樂王道:“非但有毒,而且是劇毒,普天之下,除了本王之外,再也難求解藥,一個時辰內,你便要毒發而死。” 沈浪歎道:“我以君子待你,不想你竟是個小人。” 快樂王狂笑道:“你千方百計要來尋找本王,自然是想將本王置之死地,本王為何不能先下手將你殺死。” 沈浪道:“你如此殺我,不怕被天下英雄恥笑?” 快樂王道:“別人有誰知道,這銷魂帳中,除了本王外,還有哪一個男人走得進來,你若非就要死了,又怎地有眼福瞧見這無邊春色。” 沈浪道:“難怪你門下四使三十六劍都不在這里。” 快樂王道:“正是此理。” 沈浪道:“既是如此,沈某倒要好生消受消受。” 突然拉過個舞姬,擁在懷中,大笑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這一來不但群姬俱都不禁為之愣住,就連快樂王都也愣住了,一雙碧目之中,似已燃起怒火。 沈浪卻不睬他,擁著那絕色舞姬,笑道:“你叫什麼名字?可以告訴我麼?” 那舞姬臉都黃了,呐呐道:“我……我……” 沈浪笑道:“哦!你原來是叫‘我我’。” 那舞姬道:“不……不……” 沈浪道:“呀,你又叫‘不不’……” 那舞姬身子發軟,耳朵發燒,心里又是驚,又是怕,又想哭,又想笑,哪里還說得出話來。 快樂王終于忍不住怒道:“沈浪,你已死在眼前,還不著急麼?” 沈浪笑道:“反正已要死了,著急又有何用?” 快樂王道:,你……你……你為何不來拼命?“沈浪道:“反正已要死了,殺了你又有何用。” 抱過那舞姬,竟親了又親,還不住道:“我我,不不,你說是麼?” 快樂王目光閃動,心里也不知是何滋味,他見過的人大概已有不少,但沈浪這樣的人,他只怕還未見過。 沈浪笑得更開心,那舞姬居然也被他逼得吃吃地笑了起來,沈浪在她耳邊,嘰嘰咕咕,也不知說些什麼。 快樂王突然一拍桌子,大聲道:“沈浪,你聽著。” 沈浪道:“又是什麼事?” 快樂王自懷中取出個匣子,大聲道:“你且瞧瞧,這就是你的解藥。” 沈浪卻瞧也不瞧,隨口道:“哦?” 快樂王道:“你不想要麼?” 沈浪道:“想要的,只是……你不給我,也是枉然。” 快樂王道:“你若想要,也有個法子。” 沈浪道:“什麼法子?” 快樂王道:“你可知本王最是好賭。” 沈浪道:“聽說過。” 快樂王道:“好!你且來與本王一賭,你若勝了,解藥便是你的。” 沈浪笑道:“這倒是個好主意,卻不知如何賭法?” 快樂王道:“以本王之性命,賭你的性命。” 沈浪道:“我性命已在你手,你為何還要與我如此相賭。” 快樂王人笑道:“本上家財巨萬,富可敵國,若與別的人賭,勝負又豈在本王心中,只有如此賭法,才夠刺激。” 沈浪笑道:“既是如此,好,賭吧。” 快樂王目中立刻現出興奮之色,拍掌道:“劍來。” 劍!劍鞘綴著綠五,劍鋒問著碧光,這正是口價值連城的寶劍! 沈浪接過劍來,略一把玩,也不禁脫口贊道:“好劍,當真可吹毛斷發,削鐵如泥。” 快樂王大笑道:“你果然識貨……” 笑聲突頓,厲聲道:“本王就坐在這里,絕不還手,你手持此劍刺來,三劍之中,若能將本王刺死,不但解藥是你的,此間一切,也都是你的。” 沈浪道:“若刺不中?” 快樂王冷冷道:“若刺不中,你只有等死了。” 沈浪仰天長笑道:“好!如此賭法,倒也有趣。” 快樂王拍了拍手掌,叱道:“退下去。” 那些豔姬們一個個早已駭得唇青面白,聽到這句話,當真是如蒙大赦一般,片刻間就走了個乾淨。 沈浪右手持劍,左手輕撫著劍鋒,喃喃笑道:“劍兒呀劍兒,今日你切莫要負我。” 他一步步走了過去。 快樂王果然端坐在那里動也不動,那一雙碧綠的眼睛,只是瞪著沈浪,目中似在燃燒著火焰。 熾熱而興奮的火焰。 沈浪以指彈劍,劍作龍吟。 龍吟不絕,長劍也化為神龍,一劍刺了過去。 這一劍夭嬌如神龍,迅急卻如閃電,這是沈浪第一次使劍,劍法正如其人,瀟灑,靈秀,不可方物。 誰知快樂王非但不避不閃,反以胸膛去迎劍鋒,這“快樂王”競似瘋了,竟似存心要死在沈浪手中。 他為何要死在沈浪手中,誰猜得出? 沈浪的劍,如高山流水,直瀉而下,一發而不可收拾,又如離弦之箭,有去無回,已不可抑止。 胸膛,已迎上了劍鋒! 熊貓兒一覺醒來,已瞧不見沈浪。他揉了揉眼睛,一骨碌爬起,喚道:“沈浪……沈浪……” 呼聲越來越高,但又怎會有人應他。 熊貓兒一步竄出去,珠簾,也被扯落,珠玉“叮鈴鈴”落了滿地,那聲音就像是音樂。 簾外夜色深沉,月輝映著雪光宛如一片銀色世界。 但沈浪……沈浪哪里去了? 熊貓兒酒已醒了五分,連連跺腳道:“沈浪呀沈浪,你怎地也如此湖塗,走了也不通知我一聲,難道真當我已醉死了不成?” 心念一轉,突又失聲道:“不對!沈浪做事從不會如此糊塗,他……他莫非是被”快樂王‘誘走了?他此刻難道已遇害了?“想到這里,熊貓兒心膽皆裂,瘋了似的沖出去,但沖出還沒多遠,又頓住了腳步,喃喃道:“這也不對,沈浪若已遇害,‘快樂王’又怎會放過我?何況,像沈浪那等樣的人,又豈是隨便就會被人害的!” 他怎麼想,怎麼也不對,前行既行不得,後退也退不得,四望茫茫,他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等著,難道只有等在這里?” 熊貓兒本是個最怕“等”的人,若要他等,他真會等得發瘋,但此時此刻,他不等又如何? 他歎著氣,跺著腳,又回到那帳篷。 酒菜殘肴還在那里擺著,沈浪方才用過的筷子也在那里擺著,但沈浪……沈浪呀,沈浪,你去了哪里? 熊貓兒在帳篷里轉來轉去,急得真像是只熱鍋上的螞蟻,他也不知轉了多少個圈子,突然發現了封信。 那紂信,應當在他方才睡過的枕頭旁邊,用只金杯壓住,若是換了個性子稍為和緩的人,早已就發現了。 熊貓兒這才松了口氣,失聲道:“原來沈浪是留了信的,我枉自生了這麼大一雙眼睛,卻像是個瞎子似的,什麼都瞧不見。” 信封上果然寫道:“留交熊貓兒。” 熊貓兒一把撕開信封,瞧了兩眼,面色突然變了。 這封信競不是沈浪留下的! 奇怪,朱七七又怎會到了這里? 只見信上寫著:“大哥!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死了。” 就只這一句話,已足以令熊貓兒驚惶失色,但更令熊貓兒吃驚的話,卻還在下面哩……下面寫的竟是:“大哥,你只怕不會想到,我是死在沈浪的手上,但你切莫要怪沈浪,這一切事,都是我自己造成的。我這一生,已沒什麼可留戀的了,能死在沈浪的手上,已是我最大的願望,可恨沈浪卻偏偏不肯殺我。我從小到大,從沒有得不到的東西,只有沈浪,我恨死他,我下定決心,無論如何,也要死在他手上,他不肯殺我,我想盡一切法子,也要叫他殺我。” 瞧到這里,熊貓兒已不禁跺腳道:“這蠢丫頭,瘋丫頭,你為什麼,不要叫沈浪去愛你,反叫他殺你……” 他接著瞧下去。 “現在,我的計劃已經成功了,沈浪已非殺我不可!我從我三姐夫那里,提出了許多銀子,提出了許多布,我用銀子雇了許多人,用布做了許多衣裳給他們芽。看到這里,大哥你一定會奇怪:這丫頭在做什麼?”熊貓兒又恨又氣,喃喃道:“不錯,我正是在奇怪,你這丫頭要干什麼鬼名堂。” 信上接著寫的是:“大哥,你永遠也猜不到的,我這麼做法,為的只是要扮成‘快樂王’,扮成沈浪最大的敵人。有王憐花在身側,我無論要改扮成什麼人,都容易得很,這人雖是個大壞蛋,但易容的本事可真不錯。何況,沈浪根本沒有瞧見過‘快樂王’,他只是從‘仁義莊’得知快樂王的形貌,于是我要王憐花替我扮成那樣子。然後,我就留了這封信給你,說我已從王憐花口中,知道‘快樂王’的行蹤,我算准你們會追來的。你們果然追來了。現在沈浪已與我面對著面,而我,已是他最大的敵人,只要有機會,他還會放過我麼,這機會我一定會給他的。現在,他一定已殺了我了。我的計劃已完全實現,我已死而無憾。我將這其中詳情告訴你,只因為你是我的大哥,你對我那麼好,我雖然已死了,但做鬼也會感激你的。希望你將來有機會能為我娶個美麗的嫂子,最少也要比沈浪未來的妻子漂亮十倍,那麼也就算為我出了口氣了。再見吧,大哥,我永遠記著你。小妹七七。” 這封信零亂的寫了五、六張紙,字跡越到後面越零亂,最後兩張紙上,更滿是淚痕,將字都滲花了。 朱七七寫這封信時,又是什麼樣的心情? 熊貓兒瞧完了這封信,又是什麼樣的心情? 他目中也已滿是淚痕,手里拿著信,呆呆地站在那里,他從未流淚,他只道自己是永不會流淚的。 但此刻,眼淚卻偏偏要往下流。 他喃喃自語道:“難道我有那麼多事想不通,原來都是這丫頭搞的鬼,朱七七呀朱七七,你原是個聰明的女孩子,為什麼突然變得這麼笨,這麼死心眼兒?”他卻不知聰明人若是笨起來,即比什麼人都要笨的厲害。 他癡癡的坐下,但突然又跳了起來,大嚷道:“朱七七已要被沈浪殺了,我還坐在這里則甚?” 他又發了狂似的沖出去,大呼道:“沈浪呀沈浪,你不能動手……你千萬不能動手……” 他喊得再響,沈浪也是聽不到的。 他拼命向前跑,但卻連自己也不知目標在哪里。 沈浪是必定會動手的。 沈浪想除去‘快樂王’己不止一日,他若有了機會。 手下又怎肯再留情,他又怎會知道這個‘快樂王’竟是假的朱七七。 熊貓兒越想越急,真是要急瘋了。 他希望沈浪此刻還未出手,自己還來得及前去阻止。 但沈浪與朱七七此刻又在哪里? 他瘋狂般在荒山中奔跑,瘋狂般大呼道:“沈浪……沈浪……你千萬不能下手,那是朱七七,你若下了手,必定會後悔終生……後悔終生。” 沈浪一劍已刺了出去。 熊貓兒沒有趕來,也沒有人阻攔他。 哪知他這如高山瀉水,如急箭離弦,看來已不可抑止的一劍,劍尖一顫,竟突然挑起。 那“快樂王”胸膛明明已觸及了冰涼的劍鋒,但突然間竟迎了個空,沈浪已後退三步,似在彈劍,面泛笑容。 這“快樂王”可真吃了一驚,顫聲道:“你……你……還有兩劍。” 沈浪微笑道:“沒有了,這場戲已結束了。” “快樂王”道:“什……什麼戲,你說什麼?” 沈浪笑道:“朱七七,你當我不知道你是朱七七?” 朱七七身子一震,呆了半響,突然伏倒在桌子上,放聲大哭起木。她手捶著桌子,放聲痛哭著道:“我為何如此命苦,竟死都死不了……竟連死都死不了。” 沈浪靜靜地瞧著她哭,直等她哭得夠了,才緩緩走過去,輕輕撫著她的頭發,柔聲道:“傻孩子,你為什麼要死?” 朱七七嘶聲道:“我為何不要死,我活著還有什麼趣味?沈浪呀沈浪,你若還有良心,你……你殺了我吧。” 沈浪輕歎道:“我若還有良心,怎會下手殺你。” 朱七七身子又一震,霍然而起,以模糊的淚眼,凝注著沈浪,目中又是狂喜,又是不信,顫聲道:“你……你難道已……” 沈浪也在凝注著她,那目光竟有敘不盡的溫柔,敘不盡的憐惜,他溫柔地微笑道:“沈浪的心,難道真是鐵鑄的?” 朱七七“嚶嚀”一聲,整個人都投入沈浪懷里。 這是幸福的時刻,真情,終于換得真情,這過程雖然艱苦,但艱苦得來的,豈非更是可貴。 兩人相偎相依,已無需言語。 突然,有人大呼著狂奔過來,高呼道:“沈浪……你千萬不可出手……那是朱七七……朱七七……” 焦急的,嘶啞的呼聲中,熊貓兒瘋狂般沖過來。 朱七七沒有動,世上簡直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令她離開沈浪的懷抱,沈浪也沒有動,他不忍心動。 熊貓兒已驚得怔在那里,也怔得不會動了。 朱七七嫣然笑道:“大哥……” 熊貓兒道:“你……朱七七?” 朱七七輕輕點了點頭,笑道:“嗯。” 熊貓兒道:“你……你沒有死。” 朱七七嬌笑道:“自然沒有。” 熊貓兒目光移向沈浪,道:“你……沒有下手?” 沈浪笑道:“自然沒有。” 熊貓兒倒退半步,呆望著他們,突然大笑起來。 他笑得是那麼高興,又是那瘋狂。 朱七七竟被他笑得垂下了頭,輕輕道:“大哥,你笑什麼?” 熊貓兒大笑道:“一個長著長胡子的老頭兒,竟小鳥依人般依偎在一個白面書生的懷抱里,世上還有比這更可笑的事麼?” 朱七七羞得幾乎連手都紅了,她就算再不舍得,此刻也不能不離開他沈浪的懷抱,嬌笑著將假發、假胡子全都扯了下來,也扯下了那巧妙得不可思議的人皮面具,回複了她本來顏色。 于是,燈光有幸,又能照著美人。 燈光下,朱七七昔日那嬌態,刁蠻,調皮的笑容,如令冉加上三分羞態,就顯得更可笑了。 熊貓兒歎道:“果然還是我的大妹子,一點都沒有變……只是……只是你的眼睛,怎麼會變成綠色的了?” 朱七七嬌笑道:“我再變個戲法給你瞧。” 她嬌笑著扭過頭,等她再回過頭來時,目中又複是一泓秋水,但掌中卻多了兩片薄薄的,綠色的東西。 熊貓兒驚得瞪大了眼睛,道:“這是什麼?” 朱七七笑道:“這種東西叫做‘玻璃’,世上根本就沒有多少,這兩片是自波斯賈手中買來的,這東西說奇怪,可真奇怪,竟完全是透明的,但說貴,可也真貴,就只這薄薄的兩片,聽說就花了好幾千兩銀子哩。” 熊貓兒道:“這又是王憐花的鬼名堂?” 朱七七道:“除了他還有誰?” 熊貓兒苦笑歎道:“這厮的易容之術,當真可說是巧奪天工,我若不先知道內情,可真是再也認不出你來了。” 朱七七笑道:“但我們的沈浪卻認出來了。” 熊貓兒大笑道:“嘿,我們的沈浪……哈哈,瞧你笑得多得意,但這也難怪你得意,有了沈浪這樣的人,誰能不得意。” 他轉向沈浪,接著笑道:“沈浪呀沈浪,這我又一次服了你了,你究竟是怎會認出她來的,可真教人弄不明白。” 朱七七道:“是呀,我真糊塗死了,我自己對著鏡子照,都瞧不出絲毫破綻,但我還是不放心,我聽說每個人身上,都有種特別的氣味,我生怕這種氣味都聞得出來,所以就把這里弄得香香的……不但點燃了檀香,還將那些女孩子身上弄得香噴噴的……沈浪,你說是麼?” 沈浪笑道:“那些女孩子果然香得很。” 朱七七跺著腳,嬌嗔道:“我不來了……不來了,大哥,你瞧沈浪又欺負我。” 熊貓兒笑道:“他何曾又欺負你?” 朱七七道:“他剛剛故意和那些女孩子親親,現在又故意說這些話來氣我,他……他……他……”突然捉過沈浪的手,咬了一口。 熊貓兒哈哈大笑道:“咬得好,咬得好,他若再不說出他是如何認出你的,你就再咬他……重重的往下咬,莫要心疼。” 沈浪道:“我第一次懷疑,是在發現那營地遺跡的時候。” 熊貓兒訝然道:“你那時就開始懷疑了?” 沈浪微微笑道:“以‘快樂王’那般梟雄人物,訓練手下,是何等嚴格?收拾營地時,又怎會那麼粗心大意,留下那麼多東西?” 朱七七憨笑道:“我那些東西是故意留給你們瞧的,卻不想弄巧反而成拙。” 沈浪道:“我第二次懷疑,是在瞧見石上那張留柬的時候。” 熊貓兒道:“那又有何懷疑之處?” 沈浪笑道:“那張紙條上寫著的,字跡既粗陋,文字也不甚通,想那‘快樂王’門下人才如云,會連張紙條都寫不好麼?” 熊貓兒道:“呀,不錯……但你那時候何不說?” 沈浪道:“我那時懷疑尚不甚大,但等我瞧見那錦衣大漢時,我心中便已有五成可判定此人決非快樂王門下。” 朱七七忍不住道:“莫非他言語行動露出了什麼破綻。” 沈浪笑道:“那倒沒有,只是他衣裳穿錯了。” 朱七七奇道:“衣裳穿錯?” 沈浪笑道:“他衣裳穿得太新了……想那‘快樂王’千里入關,風塵仆仆,門下仆役,又怎會穿著嶄新的衣服,甚至連靴子都是新的。” 朱七七大笑道:“呀,這點我又沒想到。” 沈浪道:“所以我就偷偷掀開他衣角瞧瞧,不巧那上面果然正印著汾陽布莊鈐記,這一來,不是什麼都明白了麼?” 朱七七瞪大眼睛,道:“你……你那時就已經知道是我?” 沈浪笑道:“否則我又怎會放心陪貓兒喝酒。” 朱七七紅著臉,咬著櫻唇,嬌笑道:“你,你這個鬼靈精。” 沈浪道:“老實說,王憐花的易容術,委實是巧奪天工,天衣無縫,你那說話的語聲,也發得很像很像……” 朱七七歎道:“我可真花了不少功夫。” 沈浪道:“怎奈我已有先入為主之見,所以無論你扮得多好,我都能瞧出破綻……” 他微微一笑,接著道:“再瞧你在我拉女子手時,氣得那般模樣,我就……” 朱七七一頭鑽進他懷里,嬌笑著不依道:“你再說……你再說…” 熊貓兒哈哈大笑道:“我大妹子原來是個醋壇子。” 沈浪笑道:“如今你總已知道,你為何會有那麼多事想不透了吧。” 熊貓兒苦笑道:“這丫頭騙不過你,卻將我騙得好苦,你不知我方才瞧見那封信時,心里是何等著急,當真恨不得一步就趕來。” 朱七七笑道:“可是你還是來遲了。” 熊貓兒奇道:“來遲了?” 朱七七道:“你錯過了眼福。” 熊貓兒更奇怪,道:“什麼眼福?難道你們倆方才還有什麼精采…” 朱七七笑啐道:“屁,屁,屁……” 熊貓兒笑道:“那又是什麼?” 朱七七道:“我問你,你瞧過沈浪使劍麼?” 熊貓兒搖頭道:“自然沒有,他與人動手,從不使兵刃。” 朱七七咬著嘴唇,笑道:“但我方才卻瞧見了。” 熊貓兒忍不住問道:“他劍術如何?” 朱七七閉起眼睛,輕輕道:“那就像他的人一樣,瀟灑,靈活、大方、好看、可愛,卻又不知有多麼厲害。” 他話沒說完,熊貓兒已大笑起來,捧腹笑道:“好不肉麻,好不害臊,這樣拍馬屁……” 他話未說完,朱七七已拿起果子,塞住了他的嘴。 這是歡笑的時候,不幸似早已遠去。 朱七七嬌笑著在三只大金杯中倒滿了酒。道:“這邊走,那邊走,且飲金樽酒,來,喝一杯。” 熊貓兒拍掌道:“對,喝一杯。” 三人一口氣將杯中酒喝干了,熊貓兒還未喘過氣來,又嚷道:“還得再來一杯,今天咱們不醉不休。” 沈浪道:“今日雖高興,但那王憐花……” 朱七七笑道:“你放心,王憐花跑不了的。” 熊貓兒一聽見王憐花的名字,眉頭就不禁皺起,道:“這厮現在在哪里?” 朱七七眼珠子一轉,笑道:“你猜猜他在哪里?” 熊貓兒道:“這個我怎麼猜得著。” 朱七七道:“他就在這帳篷里……” 兩人扭轉頭瞧了半天,帳篷里哪有王憐花的影子。 熊貓兒喃喃道:“莫非這厮又學會了隱身法。朱七七”噗哧“一笑道:“你瞧瞧我坐著的是什麼。熊貓兒道:“一口箱子……” 忽然驚笑道:“莫非王憐花竟被你關在這箱子里。” 朱七七笑得花枝亂顫,點點頭道:“我說他跑不了,我說的不錯吧。” 熊貓兒更是笑得前仰後合,連連拍掌道:“精采,精采,簡直精采絕倫。” 朱七七俯下身,用酒杯敲著箱子,道:“王憐花,你聽見我們的笑聲了麼,我們笑得好開心呀。” 熊貓兒也用酒杯敲著箱子,大笑道:“誰叫你和我們作對,你若不害人,此刻原可也和咱們在一齊笑的,如今你總該知道,害人的事還是少做為妙。” 兩人笑得真是開心,沈浪卻突然變了顏色,失聲道:“不好。” 朱七七眨了眨眼睛,道:“什麼事不好?” 沈浪道:“這箱子是空的。” 朱七七嬌笑道:“這箱子怎會是空的,你又來嚇我了。” 沈浪道:“箱子里若有人,敲起來絕不是這聲音。” 朱七七笑容不見,但口中獨自道:“絕不會是空的,我明明親手將王憐花關進去的。” 她一面說話,一面已站了起來,掀開箱子一一箱子果然是空的。 朱七七失聲驚呼道:“呀!王憐花……王憐花怎地不見了?” 沈浪沉聲道:“你關進他後,可曾離開過這里?” 朱七七道:“我……我去……去過那地方一次,但這里始終有人的呀。” 沈浪道:“什麼人?” 朱七七道:“就是我雇來假冒”快樂王‘手下的人。“沈浪跌足道:“這就是了,那些人既能瞧在銀子的面上,假充‘快樂王’門下,又豈不能瞧在銀子面上,放走王憐花。” 朱七七道:“但……但王憐花身子沒有……” 沈浪道:“王憐花身上雖沒有銀子,但那張嘴卻能將死人也說活,尤其是那些風塵女子,又怎經得起他花言巧語。” 朱七七恨聲道:“這些豬……我去瞧瞧……” 她蒼白著臉,沖了出去,但還未沖到外面,身子一軟,突然倒了下去,竟是再也站不起來。 沈浪,熊貓兒一齊趕過去,扶起了她。 燈光下,只見她臉上竟已無絲毫血色。 熊貓兒大驚道:“你怎麼樣了?” 朱七七道:“我……我難受……不知怎地……眼睛突然張不開,我……我……” 語聲漸漸微弱,突然頭一歪,竟暈迷不醒。 沈浪面色大變,一躍而起,沉聲道:“速離此間。” 熊貓兒又驚又奇,道:“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沈浪道:“酒中必已被王憐花放了迷藥……” 熊貓兒亦自失色道:“但方才……” 沈浪沉聲道:“這厮為了看我殺了朱七七,是以所用的迷藥,藥性極緩,但藥性發作越緩的迷藥,便越是難解。” 熊貓兒恨聲道:“這惡賊!咱們該如何是好?” 沈浪道:“咱們只是乘藥性還未發作時,快離開這里,唉!我實未想到朱七七做事競如此大意,否則我又怎會喝下那杯酒。” 他一面說話,一面已抱起朱七七,沖了出去。 帳篷外居然連個人影都沒有,方才那些男男女女,此刻竟不知都走到哪里去了,也無人阻攔他們。 熊貓兒嘎聲道:“咱們往哪里路走?” 沈浪沉聲道:“王憐花必定以為咱們要往出山的路走,咱們偏偏入山……” 放開大步,當先而行。 熊貓兒大聲道:“但你的這條路,卻正是出山的路呀,你方才明明說要入山,免得被王憐花料中,此刻為何又偏偏……” 沈浪截口道:“王憐花這厮心思縝密,必定也算著了這兩層,我再往深處想一層,便覺得還是出山的好。” 熊貓兒苦笑歎道:“第三層還不是和第一層一樣麼,我真不懂……這些動腦筋的事,不知為何總是學不會。” 兩人此時走得自然更快,但不知怎地,饒是他們用盡輕功,身法也總是還不及昔日之輕靈。 熊貓兒歎道:“好厲害的迷藥,我氣力竟似突然不見了,幸好王憐花未曾在篷外等著咱們,否則就完了。” 沈浪冷笑道:“你我迷藥還未發作時,他又怎敢向你我出手。” 熊貓兒默然點頭,又走出一段路,兩人腳步已越來越慢了,腳下竟像是拖著塊大石頭似的。 要知沈浪功力雖較熊貓兒為深,但他一入帳篷時,便已和朱七七喝了一杯,是以兩人藥性同時發作。 那時沈浪若非認准了這“快樂王”便是朱七七,他怎會喝下那杯酒,唉!人有時的確是不可太聰明的。 熊貓兒長歎道:“現在……王憐花若是……” 沈浪也不禁長歎道:“現在王憐花若是來阻攔你我,那才是真的完了。” 熊貓兒道:“幸好他沒有,但願莫要……” 語聲未了,突聽遠處一人笑道:“你們來了麼。” 這赫然正是王憐花的聲音。 這聲音乃是自高處傳下來的。 這聲音又緩和,又溫柔,就像是好客主人,來歡迎腰別多年的戰友,但聽在熊貓兒與沈浪耳里,卻不異晴天霹靂。 兩人大驚之下,齊地抬頭望去。 只見前面一塊巨大的山石上,盤膝端坐著一條人影,借著星光與雪光,依稀可辨出他的面目。 王憐花,這不是王憐花是誰。 王憐花的笑聲又傳了過來,笑道:“兩位此刻才到,在下候駕已久了,請請請,這山石上備得有羊羔美酒,兩位何不上來共飲一杯。” 熊貓兒大怒道:“你這惡賊,我……我恨不得……” 王憐花笑道:“閣下若想要在下的腦袋,也請上來,在下必定雙手奉上。” 熊貓兒怒喝道:“上去就上去,誰怕了你。” 他怒喝著撲上去,但腳下一個踉蹌,幾乎跌倒。 王憐花哈哈大笑道:“閣下莫非喝醉了麼,怎地連站都站不穩了。” 熊貓兒還待撲去,卻被沈浪一把拉住,輕叱道:“退!” 拉著他轉過身子,放足而奔。 王憐花大笑道:“兩位要走了麼?不送不送。” 熊貓兒扭轉頭,怒罵道:“你這惡賊,總有一日,我……” 腳下突又一個踉蹌,幾乎將沈浪也拖倒。 王憐花笑道:“兩位千萬要走好些,莫要摔著了只是,依在下此刻算來,兩位只怕再也走不出七步了。沈浪咬緊牙關,放足而行,但不知怎地,兩人空自全力奔行了許久,卻仍未奔出三丈之外。王憐花大笑道:“七步……一,二,三,四……” 他還未數到“五”字,熊貓兒終于撲地跌倒。 沈浪長歎一聲,也停下了腳步。 王憐花笑道:“咦,閣下怎地不走了。沈浪轉過身子,微微笑道:“王憐花,這一次算你贏了。” 王憐花大笑道:“客氣客氣……閣下此刻還笑得出來,果然不愧是好角色,果然不愧為在下生平所遇最好的對手,只可惜,閣下卻已再也不會有與在下交手的機會了,明年今日,在下必備香花美酒,到閣下墓上致祭。” 沈浪微微笑道:“你不敢殺我的。” 王憐花狂笑道:“我不敢……為什麼?” 沈浪道:“沒有原因,你就是不敢……” 笑容還未消失,人卻已倒了下去。 王憐花長身而起,仰天狂笑道:“沈浪呀沈浪,你終于還是要落在我王憐花手里……沈浪既去,此後的天下,還有誰是我王憐花的敵手。” 王憐花笑聲漸漸頓住,俯身凝注著沈浪,又道:“沈浪呀沈浪,你怎知我不會殺你,不敢殺你。” 天色雖已漸明,但晨霧又籠罩了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