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四十六章 天下奇才

鄭承就是鄭國舅的大名,官居左散騎常侍(正三品).當朝,最為得寵的鄭貴妃之弟.

此時,鄭承一臉駭然的表情,給他左右的勳貴武臣看到.這種表情意味著什麼沒有人會不知道.

朝臣們都是安靜下來,在國朝必死的罪名之中:皇陵工程出問題,絕對是要算上的.夷三族都不為過.

皇陵常出的問題如:選址不當,地下滲水等.前明時期萬曆皇帝的陵墓就曾出問題,不過被當時的首輔申時行給蓋過去.

而鄭承作為外戚,竟然盜賣皇陵的建築材料,以次充好.這已經不能用利欲熏心來形容了,屬于腦殘,作死.

更關鍵的是,他玩花樣的還是太上皇的寢陵.即便皇帝有心看在鄭貴妃的份上赦免,也絕無可能.這涉及到"孝"的問題.無論什麼籌碼,哪有父親的陵墓重要?

雍治皇帝的臉色瞬間就沉下來,"可有實據?"

趙俊博道:"有."說著話,拿出一份賬本,高高舉起,"這是太上皇寢陵的石料賬本,並有兩名皇商作為人證."

太監上前,將趙俊博手中的賬本取走.

武英殿中,響起一陣輕微的吸氣聲.這是有備而來啊!皇陵在京城東的遵化,若是來回一趟取證,花費一天半的時間,說不定事情就給鄭國舅給蓋過去.

替罪羊,臨時工,並非只有二十一世紀才有.

然而,趙俊博竟然是拿到證據(人證,物證)之後才上書彈劾,這是要一擊致命.不給鄭國舅翻盤的機會.

此時,武英殿中聚集了大周朝中最顯赫的公侯勳貴,大學士,九卿,六部侍郎,各部門副手,翰林科道.可以說是群英薈萃,帝國中樞重臣盡在此地.

當然,不能說人人都是精明的角色,畢竟會讀書和投胎投的好不代表精明.但這里絕對不缺乏高手.

很多人都在瞟隊伍領頭的四位大學士:謝旋,何朔,劉飛白,韓潤.只有這四位才有這樣的手筆.不是誰都有膽子,心思動貴妃.翻開二十四史,多少名臣,宰相是倒在枕頭風的威力之下.

所以,新晉的七品禦史,原宛平縣令趙俊博把"殺招"放出來,第一種解讀是:四位大學士誰對鄭貴妃不滿,要撬動宮中格局?至于鄭國舅,那只是個小角色好吧?

要注意,現在武英殿里不乏聰明人,所以還有第二種解讀:聖上是否對太子之位有新的想法.據說,鄭貴妃的人與太子走的近.

至于,皇帝臉上的表情,誰信誰是傻子.在場的朝臣,除了翰林院和科道言官的愣頭青們外,誰不是大風大浪淘汰剩下來的?

然而,高手之上還有高手,這件事還有第三種解讀:不會是何大學士繼續營救張安博的反擊吧?

剛才,借著國朝那位最年輕的舉人告狀自己的舅舅王子騰,何大學士一系的人馬順勢攻擊王子騰,但誰知道這是否是煙霧彈呢?

都是在廟堂上混的老油條,誰會單純呢?

要看清楚,如果鄭國舅要被殺頭,毫無疑問,其毒殺國子監監生的行為必將會被禦史爆出來.而不是國子監里的一個小吏就可以抵罪的.那麼,聖上你的小舅子見利忘義,毒殺監生,你能把責任都推給大臣(張安博)?

此時,趙俊博是誰的人根本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現在做的事,讓誰獲利.

人心往往是世間最複雜的東西.按理說,這三種解讀已經到了極致.但頂尖高手之上,還有絕頂高手.國朝之大,從來就不乏能人.


當年明朝奸臣嚴嵩的兒子嚴世蕃對他老爹說:所謂舉世奇才,放眼當今天下,三人而已!

第一個是都察院右僉都禦史楊博,第二個是錦衣衛指揮使,都督同知陸炳,第三個是嚴世蕃自己.三人得其二,則縱橫天下.嚴嵩後來果然將當時的首輔夏言給干掉,成為嘉靖朝的權臣,禍國殃民20年.嚴世蕃沒有吹牛,他當得起當世奇才的稱號.

但嚴世蕃搞錯了一件事情,他算數不大好:天下奇才,其實還有三個人:徐階,高拱,張居正.後來,他們父子被徐階給玩死.這三人依次主導了明帝國的中樞,宰執天下,威加四海,名留青史.

此時武英殿中,站在文臣前列的右都禦史(正二品)齊馳嘴角掠過一絲冷笑.他知道,這件事還有第四種解讀:謝旋,王子騰在主導現在的這一幕.

因為,賈環上書舉報王子騰,為王子騰"洗白"的有點刻意了.他和賈環有過接觸,賈子玉並不是"神童"兩個字可以概括的.雛鳳之名,絕非吹捧.

詩才,年齡,文章經義對賈環而言都是浮云.他最厲害的地方在:組織,謀略,意志.這樣的一個人,他會干泄憤的事情?開什麼玩笑!

再一個,他知道王子騰知道其權勢,地位,在四個字:簡在帝心.所以王子騰才有洗白之舉.

至于,謝大學士,王子騰這麼做的意圖,還要看接下來的結果.





武英殿中一片安靜,只有皇帝皺著眉頭,"嘩嘩"翻賬本的聲音.

天子看不看懂的賬本這是一個不需要問的問題.肯定看不懂!但武英殿里的大臣可以從天子翻賬本的速度看出天子的心情:極度不悅.

"啊…"站在右邊的勳貴班中突然響起一陣嘩然聲,負責糾察禮儀的禦史立即瞪過去.就見鄭國舅已經彈軟在地上,身上散發出濃濃的臭味.顯然是扛不住殿中的壓力,失禁了.

勳貴,武將紛紛避開.不僅僅是避開臭味,還有避開鄭國舅這個大麻煩.

人群之中,汝陽侯趙豫心中苦笑.幫鄭國舅謀奪監生財產的中年人是他府上的門客.這下要完了.

雍治皇帝憤怒的將手中的賬本丟在地上,"混賬東西,丟人現眼.拖下去,給我徹查."

雍治皇帝氣咻咻的帶著太監回了後宮.武英殿中就剩下大臣們回味今天的這一幕幕.一個簡簡單單的轉折,但信息量太豐富啊.說不定會影響如何的朝政走向.

軍機處領班大臣謝旋謝大學士咳嗽一聲,讓大臣們都安靜下來,分配任務.皇帝可以撂挑子,他得把善後工作做好:安排將鄭國舅關押,等待進一步的上諭.接收證人,證詞.同時,派遣三法司的官員去皇陵查看真實情況.





武英殿中的朝臣紛紛散開.文武之間涇渭分明.何大學士緩慢的走著,和身邊的同僚寒暄.他已經在琢磨著營救好友張安博的事情.毫無疑問,鄭國舅作死,契機已經出現.要和盟友們溝通下.

作為都察院的二把手,齊馳和一把手左都禦史,大中丞殷鵬聊了幾句,喊了句前面正在和北靜王水溶說話的王子騰.

水溶笑道:"看來齊大人找安世有事啊."

王子騰對水溶拱拱手,"改日再和王爺細談."說著話,等了一會,與齊馳一起跟著百官的人流往東華門而去.准備出宮.武英殿,文華殿是天子處理政務,讀書的地方.旁邊就是軍機處所在的文淵閣,直誥敕房.


入職軍機處的翰林,中書舍人都往文淵閣而去,而六部的官員,勳貴則從東華門出宮,各自散開.

順著宮中的道路直走,左右無人,齊馳微笑著道:"安世兄好手段啊!不過,賈子玉少年英才,雛鳳之姿,可不要委屈了他."

齊馳約四十多歲的年紀,方臉長須,身穿緋袍,氣度森嚴,微笑的時候有點像冷笑.

王子騰有五十多歲,華發幾許,中等身高,大有深意的齊馳一眼,笑道:"伯圭過譽了,我自是不會虧待."

兩人微微一笑,在宮中道別.





武英殿中的消息像一陣陣沖擊波一樣,以皇宮為中心,向京城四面八方傳遞開來.

鄭國舅因在太上皇皇陵之事上以次充好,其罪當斬,已經下獄.這則消息已經足以朝廷內外震動,就像是不久前的陣雨時,雷聲轟鳴.

同時傳出來的消息還有:新科禦史趙俊博第一炮就打響了名氣.彈劾鄭國舅成功.科道言官中不少人都是長籲短歎.可惜啊.不過接下來,則是准備痛打落水狗.

消息是衛陽親自過來,送到三元酒樓賈環等人的包廂中.他父親是戶部員外郎,打聽到消息後,立即告訴衛陽.賈環早就和衛陽說好.何大學士,右少卿梁錫等人那邊的消息,未必會記得通知他們這些個學生.

衛陽說完消息後,包廂短暫的安靜,隨即爆發出陣陣的歡呼.欣喜中帶著宣泄.烏云終于被驅散.大家的心頭都放下一塊石頭.

公孫亮雙手拍著賈環的肩膀,興奮的道:"哈哈!哈哈!賈師弟,我們成功了."他只聽到鄭國舅下獄就知道賈環的謀劃成功了.

賈環臉色還有點僵,笑的有點勉強.他不知道該怎麼來表達他此刻的心情.他付出的代價太多,太多.然而,終于是成功了.

羅向陽很有君子風范的笑起來.看似有點文質彬彬.但其實他手心之中全是汗水.一場暴雨,突如其來,大家在這里等了有快兩個時辰了.他只是強做鎮定.

喬如松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恨恨的拍了下桌子,"好!"

龐澤很狂放的大叫道:"小兒,上酒!上酒!"

張承劍喜極而泣,走到賈環面前,就需要下拜,"多謝子玉為家父奔走."

賈環連忙將張承劍扶住,"世兄,使不得.使不得!"

何幕僚,左師爺,田師爺三人亦是鄭重的作揖行禮,十分感激.他們的個人前途,當然也和山長綁在一起的.之前的懷疑,自是消散.賈環當的起這一禮,當得起謀主,核心的地位.

衛陽亦是被包廂中的氣氛感染,微微笑起來,心中感慨,想起雍治九年,他站在賈環身邊,跟著上妙峰山時的情景.想起,那一年的天地之威,不過等閑.

都說他這位同學是雛鳳.然而,他仿佛看到的是一只將欲展翅高飛的鯤鵬.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云!(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