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張 太湖(中)

太湖上,高達數米的樓船停下來,左側的兩艘小船也穩下來.樓船上傳來邀請賈環上船的話語.

賈環不接話茬,緊逼一句,"閣下還是把這件事的對錯說清楚為好?"

你叫我上去,我就上去嗎?

賈環對人情世故都很通透.這種打一棍子給個甜棗的做法,他不接受.他不是一個喜歡受人擺布的人.更何況登上這艘兩層的畫舫,樓船算甜棗嗎?

在別人眼中或許算,在他眼中肯定不算.何大學士家的酒宴,山長都帶著他參加過.雖然沒有座位,只是個旁觀者.但這個所謂的陳家的樓船,又高檔到哪里去?

當然,賈環也沒有報自己的名字.

既然是正在讓自己念頭通達,但有點干跌份的事情,當然披馬甲開小號.





正在說話的士子就看向陳大公子,他才是這艘船的主人.臉色有點為難.都是讀書人,上船來聊一聊,剛才那點不愉快自然就拋開.陳公子可是陳尚書的長子.

陳子真是約有四十多歲,臉上浮起矜持的笑,目光落在樓船廳中正在高談闊論的五六名士子,問身邊穿著一身白色長衫的江南美人林千薇,"林大家絕對剛才那首詩如何?"

這就是掂量下對面那個少年的份量.有才華的讀書人是受歡迎的.沒有才華,指望著他陳大公子當眾道個歉?

南京吏部尚書陳高郎祖籍蘇州,年老功高,朝廷特旨讓他回南京擔任尚書養老.這是前宋時期常用的手法.功臣年老時,可以回家鄉擔任高管.顯赫鄉里.算是一種福利.

蘇州府,就屬于南直隸.

林千薇笑著道:"清豔明秀,很有味道.我看那少年郎不過十三四歲,能有這樣的詩詞功底,絕非普通人."

在國朝,讀書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寒門難出貴子.而讀書寫詩又必須要有名家指導,否則必然是天資聰穎.

陳子真心里就有數,林千薇的詩詞在水平在江南文化圈中非常有名,時常與文壇宗師方望等人唱和,道:"那我就知道."走到木制雕花款的欄杆邊,拱拱手,"家仆不察,令小友受累.在下回去定會懲罰.不知小友可願意上船一敘?在下向小友賠罪."

此時不過是傍晚時分,光線有些幽暗,但是兩艘船隔的不遠,可以相互看見彼此的容貌.賈環見到船板上站著一個四十歲的中年男子,容貌英俊,衣衫華麗.

見這人話說的客氣,道理,責任擺清楚了,賈環心里的不滿也消了些.拱拱手,道:"閣下還是管好家仆.在下還有事情,就不上去了."

他當然不打算上船去.難道正常的"刮擦"後,別人賠禮道歉後說我請你吃個飯,你還真去啊?

不滿是消了些,但是不代表心情好了.

賈環說完就不理睬樓船上的中年人,對晴雯,如意道:"我們去看看林妹妹那邊的情況."

陳子真微微有些詫異,他到蘇州來,是為四月底即將在金陵舉辦的花魁大賽做准備的.要網羅一批文人與名妓相互吹捧,好達成陳家的目的.

當即再次開口邀請道:"在下金陵陳家陳子真,聽聞林大家來的途中遇見小友的一首佳作:青衫少年無人識,踏過櫻花第幾橋.想與小友小酌幾杯,別無他意,還望不要推辭."


晴雯和如意兩人已經走到船艙中了,賈環跟在兩個大丫鬟背後,此時無奈的站在艙門口.轉過身去.

他現在是"開小號"的狀態,是不想去參加文會,酒會之類的.而對方竟然是南京禮部尚書陳高郎的大兒子.陳子真這個名字,他自是聽甄禮說過.

官宦子弟,又要繼承父業的,比如陳大公子這種,考了功名,有官身.有的在父親身邊辦事,曆練,有的則是在外為官.也有當紈绔的,比如陳二公子那種,甄禮遍請金陵城中的頂級公子哥,就有陳家的二公子.也有上不台面的,比如陳四公子.天天在秦淮河上玩名妓,這在紈绔圈子里,沒什麼影響力.

對付既然報了名字,還有可能會在金陵別的場合遇到,賈環現在要是拒絕,回頭見面就是把人往死里得罪.他並沒有得罪一個正二品高官的想法.賈家在未來的政爭中,敵人還不夠多麼?

賈環雖然懲處了陳四公子一回,但是這就像小孩子過過招,打打架,不可能影響到他和陳家的關系.

"晴雯,如意,你們先去林妹妹那邊看看.我上船去喝杯酒就下來."

"三爺,沒事吧?"晴雯大眼睛中閃過擔憂.

賈環擺擺手,"喝杯酒而已."轉身走向船頭,"既然陳前輩相邀,在下要再推遲就不像話."

陳子真微微一笑.

兩層高的樓船緩緩的放下門板出來,准備接賈環過去.





晴雯和如意兩人到跟在後面的船中,將情況和黛玉,裴姨娘,紫鵑說了說.今天出行的就她們一起六人.沫兒和襲人兩都留在家中.那天被三爺"清場"出去,估計心里都不舒服.

黛玉蹙起娥眉,擔心的道:"三哥哥不會有事吧?"在來蘇州的船上,給賈環將婚姻的事情說透後,她心中敬重,已經改口叫賈環"三哥哥".

說著話,黛玉看向裴姨娘.

裴姨娘緊鎖眉頭,搖搖頭,"不好說.金陵陳家的陳老大人是吏部尚書,他家里的少爺怎麼行事,不好說."她跟在林如海身邊這些年,翻臉如翻書的事情不知道見了多少回.別看那位陳子真邀請的時候很客氣,難保三爺上船之後,他不會出題目刁難,找會場子.再者,他不做,他身邊的人呢?

廳中的氣氛一時間有些發愁.

"唉…"





樓船布置的很精美.賈環走上鋪著精美的棕色地毯的大船,絲竹之聲從燈火通明的船廳中傳來.

迎面船頭上站著四五名讀書人.為首的便是陳大少陳子真,四十多歲的男子.還有林千薇這樣的女扮男裝的大美女.另有,幾名年齡約在二十多歲的讀書人.

江南四大名妓林千薇今年十八歲,早就放出風聲想要嫁人退出歡場.過了三十歲的男人就不要來追求她了.圍在她身邊的都是二十多歲的男子.

陳子真微笑著向上來的青年點頭.中等身量,臉龐青稚,看起來確實就十三四歲的樣子.


早前開口邀請賈環上船的士子笑道:"足下還真是難請啊.非要陳前輩兩次邀請."他是笑著說的話,但是不滿的意味還是表現出來了.

"小友的架子未免太大了些."另外兩名士子紛紛附和.在林美人面前打壓一下她看好的少年,他們這些愛慕者,追求者是很樂意做的.

陳子真淡淡的笑著.心里怎麼想的,就無從得知.

賈環沒理會雜音,作揖行禮,自我介紹道:"北直隸賈環見過才陳前輩."

"誰?"

"…"

一陣江風在晚霞里吹過精美樓船的船頭,在短短的幾聲驚訝後,甲板上瞬間變的鴉雀無聲.

寫出了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的賈環?那個天下聞名的神童?國朝定鼎以來最年輕的舉人?來的是他?

身姿高挑的林千薇美目中爆起一團明亮的光芒,盯著賈環.竟然是他!那麼,剛才那首明秀的詩就解釋的通了.

幾名刁難的士子都沒再說話.如果面前的少年沒有假冒名號的話,萍水相逢,陳前輩兩次開口就將他邀請上來,那還真不叫架子大.方宗師的弟子啊,還有寫出傳世之作的才華.不鳥你,你又如何?

陳子真心里一陣苦笑,他大概知道賈環的想法,他把名號亮出來所以賈環才上來一見,和他的誠意沒什麼關系.

陳子真臉上浮起熱情的笑容,笑道:"原來是賈兄弟.不意在蘇州相逢.請!"伸手邀請賈環往船艙內走去.

林千薇微微一笑,站在賈環身邊,簇擁著賈環往熱鬧的廳中走去.





東林黨在明末時崛起于無錫的東林書院.而國朝自東林黨黨魁李大學士被罷官以來,東林黨一脈便從廟堂之中被掃出來.

而蘇州自柳通判柳安宜到來後,不時的在書院,學校聚講,針砭時弊.東林黨人漸漸的把持吳中士林輿論.

賈環,陳子真,林千薇一行人進到客廳時,客廳中正在高談闊論的幾名士子便都是東林黨人.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正在針砭時弊.

幾人進到客廳,客廳中的喧鬧為之一頓.

陳子真笑呵呵的介紹賈環,"今日有緣,偶遇賈子玉,請到船中與諸君一會."

客廳中擺著坐席.跪坐在左側案幾邊的一名大頭士子哂笑道:"嘁,陳前輩何必如此隆重.在下就不屑于與此人結交."說著,看向賈環,上下打量幾眼,"據聞國子監中有劉姓老監生上吊自殺,賈朋友在國子監中讀書,為何一言不發?我聽聞你同學堂的監生邀請你領頭為劉前輩討一個公道,你都拒絕.真是枉為讀書人!孟子曰:吾善養吾浩然正氣.雖千萬人,吾往矣!閣下鼠膽,在下羞于同飲."

賈環只想說兩個字:我日.

他這是給憤青噴了吧?(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