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五章 心有猛虎 血淚無聲(二)

深夜里和安街賈環的家中布置了靈堂,白幡.空氣中彌漫著燭火,香灰的味道.氣氛壓抑.

賈府里過來幫忙的管事,奴仆對裴姨娘感情並不深刻.但元伯,沫兒等與裴姨娘相處多年.後院里哭聲幽幽.

紀鳴在前院里幫賈環接待著前來安撫他的金陵各家的管事,隨從等.

賈環在金陵城中並非無名之輩,再加上他皇妃弟弟的身份,他家里死了人,中散先生等收到消息的名士,賈史王薛在金陵的族人,李守中,金陵城內的豪商,都派人前來吊唁.

當然,因為裴姨娘不是賈環的什麼人,只是他表妹的姨娘,規格有限.

賈環在偏廳里和等候多時的衛弘的長隨見了一面.這名長隨帶了最新的消息:陳家承認指使殺人的是揚州鹽商.

"辛苦你跑這一趟.還請代為轉告衛尚書,賈環多謝!日後必有厚報."

"賈老爺客氣.我一定將話帶到."

送走衛弘的長隨之後,賈環沉默的回到內院中,先到東廂房中去探望黛玉.所謂的揚州鹽商就是鄭元鑒.

夜色已深,黛玉還沒有休息,坐在鋪著坐褥的木椅上,哽咽著流淚,悲不自勝.屋中紫鵑,襲人,沫兒,雪雁都在.各自臉上有悲戚之色.見賈環進來,幾名丫鬟紛紛起身,"三爺."

賈環點點頭,走到黛玉面前.

黛玉哭的梨花帶雨,嬌怯柔弱,仰著頭,道:"三哥哥…"

賈環輕扶著她的肩膀,低聲道:"妹妹,不要怕.有我在."不是"不要哭",而是"不要怕".

林黛玉"啊"的一聲哭出來,趴在賈環懷中痛哭,"嗚嗚…我不怕."

賈環抱著黛玉,輕輕的拍著她的背.他理解黛玉的心情.仿佛若天地間的孤魂野鬼,父母雙亡,至親無人,幸而有裴姨娘出現,填補親情的空缺.然而,現在裴姨娘也離她而去.

黛玉在賈環懷里哭著,心底的情緒釋放,終于頂不住疲倦,沉沉的睡去.

賈環將她抱著放回到床榻上,叮囑紫鵑幾個丫鬟,"你們辛苦下,好好照顧林妹妹."聲音低沉.

紫鵑抹著眼淚答應,又道:"三爺,你自己也要保重身體."

賈環點點頭,返回的自己的屋里.晴雯,如意兩人還撐著沒睡.深夜里秋意凜凜,很有些冷.男主人和丫鬟們細細的,簡短的交談聲在濃濃的夜色中時斷時續.在這令人窒息的黑暗之中,帶來微弱的溫暖.

沒多久,屋里漸漸的安靜下來.書房中亮起明亮的燈光.寂靜的暗夜之中,賈環在書桌前,或思考,或奮筆疾書.

如果,他沒有答應和衛弘合作,揭露糧價內幕,鄭元鑒敢不敢在此時動手刺殺他身邊的人泄憤?

如果,他沒有在揚州與鄭家結怨,會有今日的刺殺嗎?

如果,鉛彈打中的是黛玉,他是不是會痛苦,內疚一輩子?

太多的如果,假設!!!這些思緒浮起來,不過是軟弱的哀嚎.要做事情,要講原則,這就要得罪人.人活著,不是要躲在犄角旮旯里"逍遙",而是要往前走.要爭.物競天擇,適者生存.

這一路,有風雨,有彩虹,有嘲諷,有謾罵,有攻擊,有殺戮,都要挺下來.男人肩膀上天然的職責,義務,就是保護自己的家人,遮擋風雨.

鄭家派人殺了裴姨娘,鮮血淋淋.恫嚇他,令他通入骨髓.他怕不怕鄭家再來一次?他不怕死?

但是,逃避,害怕解決得了問題?假如我們不去反抗,敵人用刀殺死了我們,還指著我們的骨頭說,看吶,這就是奴隸!

斷頭今日意如何?

血債,一定要以血來償還.






晨光在天際露出一抹魚肚白時,張安博起床,寫好給朝廷的奏章:他的學生遇刺,他要彈劾金陵知府賈雨村破案無能,彈劾南京守備府武備松弛,彈劾南京吏部尚書陳高郎公報私仇.

不管凶手是否被抓住,這件事不可能就這麼悄無聲息的掩蓋下去.必須要有人付出代價!

金陵距離京城太遠了.他若是寫私信給軍機處里的何新泰,讓他壓下來,給南京這邊壓力,恐怕是兩三個月之後的事情.還是奏章走急遞鋪更快.

他願意為他的學生賈環向朝廷"鬧一鬧",要一個說法.相信何新泰會配合他的行動.

張安博將奏章收好,這時長子張承劍從外面進來,"父親,紀德信派了人來傳信,子玉昨晚和鄭國公鄧鴻談崩了."

張安博微微皺眉,"子玉人呢?"

張承劍道:"往國子監去了.怕是准備刊印報紙的事宜.他的文章應該是寫好了."

讀書人要是受了委屈,可以找一幫同學,同年一起到衙門里去鬧,要一個說法.而賈環遭遇到刺殺,他的"鬧",就是在報紙上廣而告之,從而給有司以壓力.

以金陵簡報制造的輿論壓力,至少能現在還在消極怠工的金陵知府賈雨村動起來,重視抓捕凶手的事宜.

張安博沉吟了一會,提筆給好友淮揚巡撫沙勝寫了一封書信,言明金陵城中的現狀,請他派出巡撫督標營來保護賈環的安全.賈環和南京守備府談崩,有些事情,就不得不防.即便賈環是皇妃的弟弟,但是就怕有人給賈環逼的狗急跳牆.

他從來就不懷疑自己這個弟子的能力:子玉要複仇,一定可以做到.

張安博寫好信後,對長子道:"你派人去一趟揚州,送給沙叔治."

"嗯."張承劍安排下去.吃過早飯後,和父親,田師爺一起去國子監.賈環果然在金陵簡報的編輯室中,正在安排人手准備提前刊印報紙.

頭版頭條的"金仲文"評論文稿已經准備好.賈環昨天晚上寫出來的.

見賈環紅著眼睛,一臉的倦色,臉色平靜的可怕.這種平靜其實更加喻示著他內心的狂暴.張承劍道:"子玉,報紙這里有我盯著就行.你趕緊去彝倫堂休息下."

賈環道:"也好.我想要和蕭幼安見一面,有勞伯苗兄派人去城里的徽州會館請他來."

張承劍道:"放心,我一定辦好."





金陵簡報的發行日期分別為每個月的十五,月底.定于八月十五要發行的報紙提前兩三天的話,會使得各項工作變得紊亂.

不過,金陵簡報的團隊是賈環一手帶出來的,縱然有些怨言,但各項工作還是加班加點的如約進行.准備在八月十三日清晨刊印出來,向全城發行.

國子監彝倫堂溫祭酒的公房中,溫祭酒拿到報紙小樣,上頭有賈環寫的文章,對來通風報信的監生道:"賢生辛苦了."

監生訕笑道:"不辛苦.溫大人答應在下的事…"

溫祭酒道:"本官自是不會食言."

將監生打發走,溫祭酒看了一會賈環的文章,哂笑幾聲,叫了一個長隨進來,"你將這份報紙小樣送到陳府去."





八月十二日下午,陳子真輕車簡從,到金陵府衙中拜訪知府賈雨村.


在府衙儀門後堂的小廳中分賓主坐定後,陳子真將報紙小樣遞給賈雨村看,道:"前次我帶著家父的信前來,希望賈太守查封金陵簡報.賈太守有所顧忌.然而,有些人操縱輿論上癮了."

賈環在文章中大肆抨擊金陵府衙不作為.連士子在光天化日之下被刺殺都不重視,令士林心寒.

這樣的文章,會給賈雨村造成很大的破案壓力.

賈雨村笑一笑,接過報紙,道:"非是本官推脫.本官與賈府有舊誼.只要賈子玉鬧的不太過分,我就不會管他."

陳子真微笑著喝口茶,示意賈雨村可以先看看報紙.

賈雨村看了一會,眼神就漸漸的凌厲起來,臉色沉下來.豈有此理!

陳子真微微一笑.





金陵簡報的印刷地點有兩個.一個是南京左都禦史張經緯的族人張員外開的知仁書坊.一個是國子監的典籍廳中.

八月十二日下午,金陵知府賈雨村點齊近百名衙役,兵分兩路前往查封金陵簡報.

賈雨村本人親自帶人前往國子監.

消息很快就沿著府衙外看熱鬧的人群傳播開去.賈雨村坐在轎子中,沉思著利弊.

以他的性情,他自是不願意受輿情的挾裹.而且,賈環在報紙上文章中寫的話,令他顏面大損.他豈能無動于衷.王統制哪里,他亦有說法.

其實,這兩天以來關于刺殺的案情在各種傳聞中已經漸漸的變得清楚.

揚州鹽商鄭元鑒與賈環有仇.雇傭南京守備府營兵中的精銳火銃手刺殺賈環的表妹,作為報複.只是火銃手最終打死的是另外一個姓裴女子.

當然,知道案情是一回事,他並沒有推動偵破凶殺案的想法.因為,這起刺殺案件,最終還是關于金陵糧價的較量.局面還不清晰,他現在沒有站隊的打算.

國子監中得到消息,但沒有人出面阻攔賈雨村帶著衙役進入國子監中.宋司業給正在講學的張安博報信時,賈雨村已經帶人到了彝倫堂後的典籍廳.

正在使用木字活字印刷的工匠都被衙役們扣住.印刷好的報紙都被扣押.木板,墨汁被打翻的到處都是.場面中一片狼藉.

正在編輯室中盯著印刷的賈環,張承劍一起趕出來.

"住手!"張承劍爆喝一聲,制止了正在追打工匠的幾名衙役,氣的渾身發抖,怒道:"賈太守好大的威風.這里是國子監,不是金陵府衙."

賈雨村一身正三品的緋色官袍,冷著臉道:"本官接到士子舉報,金陵簡報意欲妖言惑眾,特來查封.本官已經知會國子監溫祭酒.張朋友還是讓開吧!這些報紙,工匠,本官要暫時收押."

張承劍勃然大怒,罵道:"你大爺的!你這個助紂為虐的狗官."

他的好友賈環早就報過官了,賈雨村不理不睬,不緊不慢.這可是殺人案!兩天過去了,凶手還在逍遙法外.賈環越發的平靜,沉默.他看在眼中,急在心里.

現在就指著用報紙來推動此事,好宣泄一些心中的情緒,祭奠死者.賈雨村竟然連這條路都要堵住.他如何不氣?

再者,金陵簡報是他的心血所在,賈環丟手之後就是他任總編.現在印刷廠都被打砸的一塌糊塗,他如何不怒?

賈雨村根本不屑于理會張承劍,揮揮手,麾下幾十名如狼似虎的衙役一起動手,將報紙,工匠全部收押,所有的印刷工具全部收走.

這些衙役打仗可能不行,但是在府尊面前欺負工匠還是會好好表現,十分得力.(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