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九章 抄家

揚州人口約有一百萬.這座建立鹽業利潤之上的江南名城,城內吃鹽業這碗飯的人數不勝數.其中大小鹽商約三百家.

自淮揚巡撫沙勝奏明朝廷改革鹽法以來,設立二十四總商,原揚州的三大鹽商,汪鶴亭,鄭元鑒,馬均泰均為鹽商總商.

而鹽商按照籍貫可分為晉商,陝商,徽商.鄭元鑒是鹽商中晉商的頭面人物.汪鶴亭則是徽州鹽商的旗幟.

八月二十四日傍晚時分,淮揚巡撫沙勝突然派督標營,調派揚州守備府營兵計一千五百人分多路查抄鄭家.

鄭家在城中有住宅,在城外的水云雙榭,更是江南聞名的精美園林.除此兩處外,鄭家的店鋪,碼頭的倉庫等物資,人員全部被抓捕.

這一系列的舉動,彙聚起來,在人心,腦海中形成的就是兩個字的意思:抄家!

一時間,揚州城中鹽商人心震動,氣氛驟然緊張.短短的數個時辰之內,數百家鹽商聞風而動,紛紛前往淮揚巡撫署衙,兩淮鹽運司,揚州府衙,新安會館,晉商會館,陝西會館打聽消息.

本該一片安甯,祥和的夜色之中,轎子,馬車,舟船中的鹽商們行色匆匆,心事重重.

鹽商們搞不清楚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沙撫台是要竭澤而漁,還是殺雞儆猴,亦或是秋後算賬?他們是否在沙撫台的抄家名單之列?





鄭家位于城中的住宅中燈火通明.200名兵士沖入鄭家之中,將人口,財物,賬本都控制起來.哭聲,喧鬧聲,喝罵聲不斷的傳來.

淮揚巡撫沙勝親自帶隊.賈環,何元龍隨行.正廳之中,賈環和沙勝在精美,華麗的客廳之中喝著茶,饑腸轆轆,等待著最終的結果.隨行的幕僚,吏員都在各處登記,查抄.

何師爺拿著下午從鄭元鑒口中拿到的情報,帶人去書房里搜查甄家,陳家違法的證據.

這是賈環第二次來到鄭家.上一次,他跟著江都縣正堂沈縣令一起來抓鄭文植,闖進來過.

賈環安靜的坐在椅上中,並沒有親自去抄家,耀武揚威的意思.

抄家的過程中有很多可以得意,宣泄,尋找肆虐的黑暗快--感的地方.比如,你可以睡鄭元鑒漂亮的小妾,睡他的女兒.想睡幾個就幾個.想怎麼睡就怎麼睡.比如,鄭元鑒的心愛之物,可以想砸就砸,想拿就拿.比如,他的兒子,想打就打,想罵就罵.

賈環沒有這麼去做.他只是在複仇.欺負老弱婦孺沒什麼可以得意的.當然,鄭家這些人,該有的結局,不會變!

沙勝今年五十多歲,是一名容貌清廋的老者,穿著正三品的紅色官袍,端坐在正中的官帽椅中,氣度不凡.此時,他的神情微微有些沉吟.


他倒不是在猶豫是否懲罰鄭家.而是,因為賈環告訴他:鄭家販運私鹽,合伙的是甄家,幕後是太子.事涉太子,他在拿到證據後,要怎麼做呢?

一名受過鄭家恩惠的老吏看看沙勝的臉色,誤會了沙勝的想法,上前道:"沙撫台,鄭員外犯法,鄭家婦孺何辜?可寬宥一二."

這時,去搜查證據的何師爺從側門進來,訓斥道:"胡說八道!鄭家甘當金陵糧商,權貴的走狗.販賣私鹽,罔顧國法.此等奸商,如何不該懲處?

淮南現在還有幾十萬百姓流離失所,等著糧食救濟.你只看到鄭家哭,看不到淮南百姓哭嗎?對鄭家的懲處,要嚴,要重.淮南,還等著鄭家充公的糧食,銀錢救急.一家哭,何如一路哭?"

此時,家族與個人是一體的.鄭元鑒犯法,就是等同于鄭家違法.

何師爺心中恨透鄭元鑒.從賈環和他的角度而言,這是複仇.但是站在沙巡撫的角度,這件事不是簡單的定性為複仇.

金陵的糧食還沒有起運.反而爆出戶部糧庫虧空的大案.衛尚書無力維持局面,淮南的糧食只能等湖廣運來救急.鄭家抄沒的錢糧,都將要投入賑災中,以解燃眉之急.

老吏訕訕的退下.

何師爺氣尤未消的"哼"了一聲,這才將手里的兩個賬本遞給沙勝.

沙勝翻看著.一個是鄭家與甄家來往的賬本,私鹽分利.一個是鄭元鑒搜羅的關于陳家的一些黑材料.綜合起來,結論是:金陵城內,倒賣戶部糧庫內糧食的,就是金陵的大糧商,陳家.

"子玉,你看看吧!"

賈環翻了翻,微微有些詫異.竟然還有陳家的一些證據.這是意料之外.

等了一會,見賈環沉默的看完,沙勝看向賈環,征詢道:"子玉你的意見呢?"

賈環早就想好答案,道:"沙先生,我們無需為甄家背書."有些事情,埋在心里比說出來好.但是沙先生已經官至巡撫,賈環覺得鄭家販賣私鹽,事涉太子的事情,不能隱瞞他.這件事是甄禮親口告訴賈環.但是,給朝廷的上書之中,無須提及.因為,鄭家也不知道私鹽的利潤是給太子的.

沙勝點點頭,長長的呼出一口氣,輕拍著木椅的扶手,道:"從今而後,子玉你會得一個冷面之名.我沙叔治也逃不了一個酷吏之名.執行第二套方案吧!"

官場是名利場.然而,淮南數十萬百姓還在水火之中.他是聖人門徒,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此時,應當做一些事情.毀謗加身又如何?

賈環起身,和何元龍一起面對著沙勝行禮領命,"是!"






消息很快如同流水般的反饋至揚州城中各地.

兩淮鹽運司署衙,楊運使在後堂中接待著前來拜訪的周,朱兩位總商.改革後的鹽商總商制,其實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兩淮鹽運司的權力.這兩位是陝商的代表,勢力不比晉商,徽商,平時比較聽鹽運司的招呼.此時過來求助.

楊運使安撫道:"兩位不比驚惶.沙撫台說是查到鄭家販運私鹽.其罪當斬.然而,真實的情況並非如此."作為一名老官僚,他是不相信口號這種東西的,只看結果,實利.

周鹽商拱拱手,小心翼翼的賠笑道:"願聽運使高見."

鹽商,誰不販運私鹽獲利?真要認真起來,所有人都可以送上刑場砍頭.這正是他們害怕的原因.沙巡撫萬一較真呢?沙巡撫的性格就是有一點較真.

楊運使微微一笑,喝口茶,道:"十幾日前,金陵發生了一樁血案.一名女子當街被火銃打死.這名女子的身份,兩位並不陌生.前巡鹽禦史林如海的小妾.當場的還有,林大人的孤女,賈環.

金陵城中謠言是鄭元鑒為了報殺子之仇,雇傭南京守備府的精銳火銃手殺人.頭七的時候,賈環派人將那兩個營兵干掉.賈子玉是沙巡撫的得意門生,他那個巡撫的位置還是賈子玉幫著運籌來的.所以…"

周鹽商,朱鹽商兩人面面相覷.這料真是猛啊!揚州距離金陵有幾日的路程.現在整個揚州城內的大事是淮南賑災事宜.金陵那邊的案子,他們有些耳聞,但是哪里知道這些內幕?

一直繃著的朱鹽商此時釋然的笑了笑,道:"原來如此,我們就放心了."又隨口加了一句,"呵呵,鄭員外這事犯的有點蹊蹺啊."很有些感慨的模樣.

鹽商這個行業.只要累積起來的大鹽商,誰沒有一段不光彩的過去?殺個把人都只是小事而已.巧取豪奪,鯨吞小商的窩本,里面黑暗無比.

但是,鄭元鑒腦子壞掉了,竟然敢對一個舉人老爺出手?而且還是有沙撫台這麼硬的後台的舉人出手?這是很奇怪的事情.想要找死,不是這麼個找死法.

楊運使看了朱鹽商一眼,臉上的笑容隱去,冷哼一聲,"朱員外,不該打聽的事情不要打聽."這是翻臉比翻書還快.

周鹽商,朱鹽商兩人尷尬的一笑,連忙賠罪,說了幾句場面話,結伴離去.兩人出來後,周鹽商還埋怨了朱鹽商幾句,"朱老弟,你多那一句嘴干什麼?所以你的生意做不大."

後堂的小廳中,楊運使悠悠的喝著茶,嘴角掠過一絲哂笑.他雖然不在金陵,但是身為官場中人,技術性官僚,很快就能推知的七七八八.

鄭元鑒的腦子當然沒有壞掉.落到這個下場,只是因為陳家拋棄了他.

而陳家默許鄭元鑒"教訓"賈環的原因是什麼?賈環在金陵簡報上配合戶部尚書衛弘的行動,為打壓金陵的糧價出聲.糧食,這門生意,在金陵是由陳家控制的.淮南大水,這對控制著糧食生意的陳家,以及身邊的圈子來說,一頓饕餮大餐,當然不會允許他人破壞掉.

說的簡單點,就是賈環侵犯了陳家的利益,陳家順水推舟,狠狠的教訓賈環.殺雞儆猴.再轉手賣掉鄭元鑒,推的一干二淨.鄭家,肯定是完了.

然而,現在金陵的糧價不是飆升上去了嗎?賈環痛苦之下,還有心情,還敢繼續為衛尚書做事麼?衛弘也要為爆出來的戶部糧庫虧空案負責.仕途暗淡.

陳家打的一手好算盤啊.一石數鳥.






揚州城中風云變幻,沙巡撫抄大鹽商的家,槍聲,火光在城外不時的響起.

彙聚在晉商會館上的鹽商們惴惴不安的等候著,會館後面的一處院落正廳中,十幾名鹽商臉色陰晴不定的坐著.有人小聲交談幾句,化解緊張.有人在來回的走動,釋放不安.

這時,一名下人快速的跑進來,"何師爺回話了,鄭元鑒惡意殺人,沙撫台為學生出口氣."

"啊…"

會館之中的氣氛頓時松下來.

一名鹽商悶悶不樂的道:"鄭員外也是,何苦呢?他又不是只有一個兒子.這下好了,祖輩辛苦的家業都沒了."

一干鹽商們在廳中長籲短歎.晉商衰落矣.





揚州府府衙中,江知府在內堂中喝著茶,茶喝了半杯後,在外面幫他應付前來拜訪的鹽商的幕僚衛師爺進來,笑道:"東翁,穩坐釣魚台啊!"

江知府譏笑道:"沙撫台發飆,那些鹽商駭的如同小雞般發抖.可惜,只是自作多情."

衛師爺笑一笑.他這位東翁是不大看得起沙勝的.但沙巡撫官大,有些話只能私下里講一講了.笑道:"沙撫台為弟子出頭.巡撫一怒,那些鹽商卻是給嚇的."

這是外頭剛剛傳過來的消息.不然,府衙外頭那些鹽商還不肯走.這個消息,打消了他們的顧慮.

江知府搖搖頭,"也不全是這個原因.淮南賑災的糧食,金陵那邊已經無力起運,還要等待湖廣的糧船,局面已經非常危險,沙撫台需要鄭家這只肥羊的錢糧來穩定局面."

衛師爺一愣,隨即笑著點頭,這是正解.

官至巡撫,再往上就是六部尚書,都禦史.如果只是為學生出頭,未免顯得太幼稚.(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