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八章 考完

在寫下破題第一句之後,賈環腦中的文字如同噴泉般湧出來,字字落在紙面.題目,他早就在給方宗師拜年的時候就拿到了.這是他反複修改後的文章.

八股,格式固定,短小精悍.要一字字的摳,搜藏掛肚才能寫出一篇花團錦簇的好文章.而在三天的時間內寫七篇八股,這對考生的文思是極大的考驗.

賈環現在就是占了知道題目的先手.他在二月里有足夠的時間來雕琢他的第一篇,份量最重的八股文.

當然,他對他這篇文章的質量,也有信心.

破題句,語出宋代大文豪蘇軾的名篇《潮州韓文公廟碑》.韓文公,便是指的文起八代之衰的唐朝文學家,思想家,哲學家,政治家韓愈.韓愈死後從祀孔廟,在儒家地位很高.

故而,有此句稱贊:匹夫可為百世師,一言而為天下法.

蘇軾的這篇雄文,賈環拿來化用,從普通人可以成為別人的老師說起,代聖人立言.闡述自己的觀點.

筆尖在紙面上游走,端正的顏體字一個,一個的浮現出來.寫完最後一個字,賈環心中一陣痛快,長長的吐出一口氣.一生所學,盡訴紙上.

寒窗苦讀數載,所謂何事?

為的是改變自己的命運.而這場考試,就是改變命運的考試!

看著稿紙上的文章,賈環再逐字逐句的推敲了一遍,略作休息後,從考袋里拿出試卷,認真的眷寫.

空中,春天的太陽已經升到了十點鍾許的位置.





十九日晚上,賈環交卷,出了考場,在客棧里睡了一天.

二十一日凌晨,再次與公孫亮,羅向陽,上官昶等人一起入場.第二場考五經一題,並試詔,判,表,誥一題,還有一篇策問.

科舉考試,最重四書五經.會試的第一場,基本就定下來一個考生的成績,前途.第二場,第三場的重要性,甚至連鄉試都不如.

但是,也沒有人會在這兩場考試中作死,都是按部就班的答題.對于曆經多次考試厮殺,來自全國各地的精英考生來說,詔,判,表,誥,這都只是基本功.

二十四日,賈環再度入場.會試第三場,考五篇策問.

二十五日下午,約兩三點許,天空中下著小雨,賈環交了試卷,提著考籃,行禮在江南貢院的龍門等著放告.五十人為一排,人數夠了,就會放出龍門.

看著一排排街巷般的考舍,在小雨中顯得斑駁,陳舊,仿佛曆經曆史的滄桑.賈環一邊想著國朝袞袞諸公為何不修繕貢院,一邊感歎:如果不出意外,他此生不用再來這里了.

當然,以考官的身份例外.

龍門處,有二十多名士子聚集著,場面熱鬧.這是今科會試的最後一場,已經交卷了,就算擔心成績,也是十天後了.感受大約與高考之後差不多.

賈環因為來京城來得晚,沒有與同科的舉人們來往.聽著天南地北的方言,並沒有過去攀談.這時,就見到今科狀元的大熱門周慎行過來.

頓時,十幾名南直隸的考生都圍過去說話.周慎行來自常州府,二十歲的年紀,容貌普通,見眾人問他考的如何,很沉穩的道:"策問只是尋常的題目.正常揮."

有士子恭維道:"玉繩賢弟謙虛了,今科狀元舍你其誰?"


周慎行自信的笑了笑,再謙讓的道:"狀元要殿試才角逐出來,現在還只是會試.言之過早.言之過早.再者,今科有不少實力很強的同年.候官翁宗道就很受劉大學士賞識."

"誒…,周兄這話就不對.劉總裁越賞識翁朋友,恐怕越要避嫌吧?前明唐伯虎殷鑒不遠.再說,國朝定鼎一百五十年,除去開國之時,會元何時掉出過前十?"

一干南直隸的考生談笑風生時,賈環聽的莞爾一笑.考的如何,他心里有數.

他這樣的成年人,考後的放松當然不會肆意,只是有一種釋然後的微微放松.畢竟,會試成績出來後,還有殿試呢.

他現在是穩著,絕不會讓自己倒在黎明前,他向來是一個拒絕在生活中生狗血劇情的人.在殿試的結果出來,想來,他不會真正的放松.

龍門彙聚了五十人後,看門的軍士看了看,大開龍門.

賈環在小雨中步出,返回居住的二月客棧.





會試的第一場考試于二月二十日結束,此時,約3千份士子的卷子就有已經收錄完畢,送彌封所.彌封時,注明南卷,中卷,北卷.再加蓋知貢舉關防,彌封官關防.

彌封好的試卷,送謄錄所,由書手謄錄.謄錄好的朱卷再送至對讀所,核對考生的墨卷和朱卷無誤後,加蓋戳記.再送外收掌官,再送內收掌官,再送給各房考官.

因為,這樣一系列複雜的程序,即便在考生們考第二場時閱卷工作已經啟動,但2名主考官,18房房官,要閱卷,定名次,還需要時間.

會試放榜,慣例是在第三場考完的十天後,也就是三月初八.而後半個月後舉辦殿試,即三月二十三日殿試.

此時,遠在千里之外的江南,揚州城中,巡撫署衙後衙,沙勝與幕僚何師爺,何元龍幾人在喝茶,閑談.

時至春耕時分,淮揚地區的災民們已經得到妥善的安置.招募流民,開墾土地,登記戶籍這些事情都已經有固定的流程.無須沙撫台額外的關注.

春風徐徐的撫過院內的榕樹樹梢.已經是仲春時節,江南風光正好,草長鶯飛,江花勝火.

明亮的敞軒中,沙勝幾人隨意的而坐.童子奉上精美的茶,糕點,瓜果.

何師爺跟著沙勝比較久了,又是老相識,見沙勝在椅中似有所思,道:"撫台不用擔心.子玉的學習能力,經義水平在書院時都是極好的.此次會試,定然是能中的.他是讀書的年紀遲了.否則,還要令天下人震驚."

何師爺原來是聞道書院的講郎,他有資格這樣說.當然,贊譽的有點高.但沙勝幕府中的幾名幕僚都只是笑著喝茶,覺得正常.賈子玉治事,權謀,意志,他們都是見識過的.

沙勝無奈的一笑,擺擺手,"我不是擔心這個.子玉的能力,我還是信的過的.只是…子玉以十三歲不到的年紀參加會試,天下矚目.這麼多目光落在他身上,恐怕會有些事端."

沙勝原本是清貴的提學官,對人心,謀算,都只是流于表面的認識,而來揚州之後,便迅的成長起來.

會試,是公平的.但同樣,也是有黑幕的.

這話說的眾人都是微微一愣.

何元龍抿了口茶,寬慰東主,"車到山前必有路.京城之中,子玉並非毫無根基."

他是懂沙撫台的意思的.試想,天下的人都在關注這麼年輕的舉人應試,都知道子玉會試通過後就是一片坦途,就是前程似錦,就是未來公卿一流的人物

那麼,子玉的敵人們呢?會讓他安安穩穩的過會試,殿試,蛻化成龍?


賈府之盛,未必就沒有敵人.金陵糧案這一批人,未必就沒有同年,同鄉,好友?





會試之後,京城里教坊司的生意便好起來.京城中的各大酒樓如醉仙樓,三元酒樓,太和樓,同福酒樓亦是每日宴飲不斷.

賈環確實如平兒預料的那樣,一如考試的慣例,並沒有返回賈府,而是留在客棧中,或是休息,或是與大師兄,羅君子等人一起參加文會.只派了長隨錢槐送信給府里,報了一聲平安,考試完畢.

他對賈府,還是很難有歸屬感.在前途沒有明朗時,他更甯願在府外居住.

當然,現在賈府有很多牽掛著他的人兒,但他並不想將考試後等待結果的焦慮情緒帶給她們.一切,等考試結果出來再說.

北直隸的士子聚會,再又是南直隸的士子聚會,同鄉會,同省高官,士子聯誼.士子中意欲擴大影響力的人物做東…等等.賈環作為本朝的詩詞名家,名滿天下,士子們邀約不斷.

但科舉終究是要靠文章說話.正所謂,當今天子重文章,足下何必言漢唐.在賈環拒絕作詩之後,他便不是宴會上的焦點,而只是點綴.幾乎沒有人認為他能以十三歲不到的年紀中進士.

賈環的性子,很沉穩,他相信他有足夠的實力,但絕不會去和人辯駁什麼.等會試成績出來,他們就知道了.時光,便在這挑挑揀揀,有選擇的宴會的中流逝.

貢院之中,閱卷也在熱火朝天的進行著.





貢院的至公堂後,閱卷已經將近尾聲.眾多閱卷官都在抓緊時間.而里面的小廳中傳來爭吵聲.

翰林院編修梅和歌正在和翰林院侍講蔡宜就一份卷子爭執不下:是黜落還是錄取.

同僚們都在看在.主考官劉飛白並沒有表態,慢慢的喝著茶.方望看了看梅和歌,欲言又止,終究是忍下來.因為,梅翰林要黜落的卷子,很有可能是賈環的卷子.

"都被吵了,給我看看."工部左侍郎胡侍郎拿過卷子看了看,有點明白氣氛詭異的原因.

五經題,答得都是《詩經》.本朝的神童賈環,治詩經,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他在鄉試的卷子,禮部和翰林院不少人都看過.

胡侍郎有將近六十歲,這個年紀在侍郎位置上,絕對算不上年輕,只能說是中庸.胡侍郎微微皺眉,沉吟了片刻,對大學士劉飛白道:"劉樞臣,這份卷子文理疏略,用字空浮,理當黜落."

梅和歌微微一笑.他篤定胡侍郎的意見會和他相同.因為,他們同屬與謝大學士門下.

劉飛白看向方望,詢問道:"望溪的意見呢?"

方望板著臉道:"我不干涉房官閱卷."有些事,他已經做了.但是賈環要寫不好卷子,他能如何?

這份卷子,他看過,第一篇文章算很不錯的.後面則是有些乏味.說空洞亦可,說四平八穩亦可.在房官主觀判斷下,黜落和錄取,是兩可之間.

劉飛白笑著點點頭,對蔡宜道:"既然大家都不認可,這份卷子就且放下吧."

蔡宜歎口氣,拱手答應下來.到底是十三歲的進士太惹眼,眾人都想壓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