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二章 寶玉挨打(下)

"去叫寶玉出來!"

賈政盛怒的沖著夢坡齋外面喊一聲.愛之深,責之切.他的第三子如此出色,而他這身家,人脈,他還是要留給寶玉.而如今這孽畜竟然做出這種事來!

賈政和賈環談事情,外頭的小厮自然不敢偷聽,離的遠遠的.但是,賈政如此大聲音,小厮們自是聽到,連忙大聲應了,往二門里頭去傳信.

金釧兒是誰,賈政自是知道的,他夫人身邊的首席大丫鬟!他夫人屋里的一應事務,都是她應著.政老爹這會兒氣的呼吸聲都粗了幾分,問賈環,"環哥兒,具體是怎麼回事?"

賈環要是肯幫寶玉說話,這是勸賈政兩句就可以滅火,畢竟,沒鬧出什麼大的亂子.但賈環沒這個想法,照實的說:"前天傍晚,母親在屋里小憩,寶二哥後面進來,和金釧兒親嘴,說話,給母親聽著,因而打金釧兒一巴掌,攆她出去.

這件事,金釧兒固然是有錯處,但沒到要攆出去的地步.事情既然鬧出來了,闔府皆知,我看,還是將請母親將金釧兒賜給寶二哥,就此了結."

自古以來,都是這樣的:但凡是男人犯錯,都是女人背鍋.這是父系社會的普通情況.比如:唐玄宗丟了江山,叫做楊貴妃誤國.寶玉親吻金釧兒,這事王夫人看不慣,鍋自然是扣在金釧兒頭上:下作小娼婦,好好的爺們,都叫你教壞了.

賈政多少是讀了些書的,自認是個儒家門徒,正人君子.心底是有些正確的是非觀念的.沒有王夫人那麼厚黑,無恥.當即,聽到寶玉干的事,臉色再陰沉了三分.而聽到賈環的處理辦法,臉色又再緩了緩,"嗯.是這個理."

這時,門外的小厮急匆匆的來彙報,"忠順親王府里有人來,要見老爺."

賈政一愣,吩咐小厮:"快請."順口對賈環道:"我們家素日並不和順親王府上來往,為什麼突然今日打發人來?"

賈環也給這個消息搞的有點微怔,要不要這麼巧?他當然知道是怎麼回事:八成是琪官的事.他在賈政面前照實了說金釧兒的事,估計政老爹會抽大臉寶一頓.但是,再加上琪官的事,大臉寶這次估計要被打的幾個月下不了床.

"兒子陪父親走一趟."





如果是順親王到賈府上,接待規格是:大開中門,到榮禧堂中敘話.但,順親王的長史,那就在榮國府前院的一處花廳中接待即可.

精美的花廳之中,涼悠悠的,午後寂靜.賈環正經營著冰激凌生意,最不缺的就是冰塊.

仆人們上了茶.


順親王府的霍長史坐著,約四五十歲的年紀,穿著名貴的石青色長衫,中年人模樣,並不喝茶,徑直的對賈政拱拱手,道:"下官此來,並非擅造潭府,是奉王命而來.有一件事相求.看王爺的面上,敢煩請老大人作主,不但王爺領情,且連下官輩亦感謝不盡."

這話是說的很客氣的.但,霍長史的身份令人不敢輕視他的話.國朝的皇族,除了天子信任的吳王外,往下數,就是順親王.不久前大明宮勤政殿中朝廷文武重臣商議出兵西域事宜,順親王就在場.位高權重.

這樣的一個很有權勢的親王,派長史到賈府里來說:我找你有事.誰會輕忽?

賈政二丈摸不到頭腦,賠笑著起身,道:"大人既然是奉王命而來,不知有何見諭,望大人宣明,學生好遵諭承辦."

見賈政表明態度,霍長史也不再客氣了,冷笑道:"不要老大人承辦,只要老大人一句就完了.我們府里有一個唱小旦的,叫琪官,一向是好好的在府中呆著,不想最近三五日不見回去.我們各處尋找,都摸不著他的門路.

各處訪察後,卻不想,滿京城的人都說,他近日和銜玉的那位令郎相與甚厚.下官等人聽說了,尊府不比別家,可以擅入索取,因此啟明王爺.

王爺亦說:'若是別的戲子呢,一百個也罷了,只是這琪官隨機應答,謹慎老誠,甚合我老人家的心,竟斷斷少不得此人.’

故而,下官來此求老大人轉諭令郎,請將琪官放回,一則可慰王爺諄諄奉懇,二則下官輩也可免操勞求覓之苦."

說完,起身,對賈政作揖行禮.

霍長史看著客氣,但是話里帶著威脅,又抬出順親王的名頭,話壓人,賈政頓時有點蒙圈,心中又驚訝又氣惱,吩咐廳外的長隨,"去叫寶玉到這里來."

給順親王派人找上門來,政老爹驚慌倒是沒有的.因為,他的庶子此時就在一旁站著的.

等賈政吩咐完小厮,賈環就插了一句,冷聲道:"霍長史有話就好好說話,不要陰陽怪氣,擺臉色.你擺給誰看的?你有這個資格在我們府上擺臉色?"

他對這個霍長史的話很有點不滿.什麼叫做:尊府不比別家,可以擅入索取.很威風嘛!什麼叫做:竟斷斷少不得此人.很強硬嘛.你試試!

賈政是屬于糊塗人,腦子轉的慢,他還在想怎麼應付順親王.見賈環突然發飆,出于一貫的信任,並沒有制止賈環.

霍長史給賈環連著質問兩句,愣了下,這時才注意到賈政身邊的青年,略一想,就明白這是誰.名滿天下的賈探花.他在王府做事,並不關注翰林院的動態.還不知道賈環請了婚假在家里等著結婚.

霍長史故意反問道:"你是?"他是親王府上的長史,怎麼會怕賈環發飆.一個小小的從六品翰林而已.

要說起來,一個親王,派人上門來問責,這事是很大的.看看賈政的反應就知道.要知道,此時,賈元春身居貴妃之位,賈府是一流的勳貴世家.但是,親王的地位,確實非常高.


皇帝之子,除太子外,一律封親王.順親王是當今天子的親叔叔.在雍治天子的清洗中,存留下來,可見其受天子的信任程度.並且,可以參與軍政議事.

賈環嗤笑一聲,"霍長史很威風啊."轉身對賈政道:"還請父親明日上書朝廷,就言順親王長史到府中責罵你,索要一名小旦.而我府中,何曾有此人?請乞骸骨."

賈政有點蒙,他一門心思走仕途上進,准備光大賈府門楣.怎麼賈環叫致仕?

乞骸骨,亦是官場斗爭的權術之一.以退為進,臣請聖裁.

要搞清楚賈政此時的地位.稍微誇大一點說,稱他一聲"國丈",並沒有太大的問題.至于,那個正五品的通政司右參議,可以忽略不計.

就是說,順親王,一個親王,派了他的王府大管家(長史),到賈國丈家里責罵他.試問,奏本遞上去,天子心里怎麼想?順親王很牛逼嘛!我的貴妃的父親,你都可以隨便派個人去他家里罵!為的是一個戲子這點小事.這天下是你的,還是我的?

賈政不懂賈環的套路,不代表霍長史這種混跡于權力場中的機靈人不懂,當即就嚇一跳,看著賈環的眼神就變了.別管賈政的奏章遞上去是什麼結果.他都得被當替罪羊.最輕的結果是個死.

霍長史連忙給賈政彎腰作揖,"下官斷不敢責罵老大人,亦不敢威脅老大人."

賈政不答,習慣性的看向賈環.賈環譏笑一聲,"霍長史,你當我們父子都是傻子,聽不懂官話嗎?"

賈環不依不饒,霍長史臉色白了幾分,額頭上冒汗,連連的向賈政,賈環作揖,"請賈探花息怒,下官何敢責罵老大人.真不敢.因連日來搜尋琪官,心里急了些,言語唐突,失措.望老大人恕罪,恕罪."

霍長史正五品的王府長史,對著賈環從六品的翰林,這會都給唬的自稱下官.

賈政還沒搞明白怎麼回事,就見剛才還很囂張的霍長史低頭服軟,心里通暢,一陣感慨,到底還是環哥兒厲害,抬手虛扶,道:"無妨.你也是奉王命辦差."

"多謝老大人寬宏大量."霍長史再次彎腰作揖,道謝.背上有些冷汗.想起京城中關于賈環的一些傳言:陰柔詭譎,心機深沉.這種狠人,出手就把人往死里整,真是得罪不起.





略等了片刻之後,賈寶玉從東跨院中磨磨蹭蹭的過來.賈政問及琪官的事.賈寶玉還想講一下義氣,不肯出賣朋友,不肯說.


霍長史給賈環訓了一頓,這時不敢囂張,只得直白的道:"公子身上系著他的紅汗巾子,怎麼說不知此人.還請公子告知,下官等人感激不盡."

賈寶玉給這話震驚的轟去魂魄,目瞪口呆,知道瞞不過,只得告知:"聽得說他如今在東郊離城二十里有個什麼紫檀堡,他在那里置了幾畝田地幾間房舍.想是在那里也未可知."

霍長史也不敢撂狠話,向賈政告罪,"下官今日來的唐突,打擾老大人,罪該萬死.萬望老大人,賈探花海涵."說著,急匆匆的走了,自去抓捕蔣玉菡(琪官).

賈政還有事找賈寶玉,喝道:"你站在這里別動."出門去送霍長史.

賈環懶得理霍長史,打量了下寶玉.

紅汗巾子是北靜王送蔣玉菡的,被他轉送給寶玉.然而,紅汗巾子是系在衣服里面的,現在正是酷暑,從外表上看,絕對不可能知道寶玉外衫里面汗巾子的顏色.

換言之,賈寶玉屋里,一定有順親王府的釘子,眼線.

這種事,是賈環斷然不能忍受的.作為賈府的執掌者,他怎麼可能容忍賈府給人滲透成篩子,毫無秘密可言?

賈政只送到院落的門口,就給霍長史勸回來.開玩笑,他哪里敢拿大,一個勁的讓賈政留步.

賈政回轉來,將心中的怒氣爆發出來,道:"你這個該死的孽畜!你在家不讀書也就罷了,竟然做出這些無法無天的事來!那琪官現是忠順王爺駕前承奉的人,你是何等草芥,無故引逗他出來?今日要不是環哥兒在這里,只怕要禍及于我."

賈政打肯定是要打賈寶玉的,但是剛在霍長史面前,小裝了一下,要說為琪官的是有多麼生氣,那還真沒有.他主要是氣寶玉"淫辱母婢"的事.

霍長史要在賈府里拿大,賈環既然是賈府的執掌者,自然是不能容忍的.他做人還是有底線的.否則的話,他只要不做聲,政老爹給霍長史落了多少面子,燈火就會在大臉寶身上上找回來.

這時,見政老爹火氣不算旺,賈環干淨利落的補了大臉寶一刀,道:"父親,我早提醒過,不要讓寶二哥好男風.他還是沒改過來."

之前,為晴雯的事,賈環就是成功的用賈寶玉好男色(秦鍾)的事,讓賈政上火.生不了兒子,是不孝的.那一次,寶玉給打的一個月下不了床.

此時,賈政一聽,那是"新仇舊恨"湧上心頭,他教育了寶玉一頓,寶玉竟然還不長記性.拿他的話當耳邊風.作為父親,如何能忍?若不好男色,如何引出琪官之事來?

賈政眼都紅紫了.在外流蕩優伶,表贈私物,在家荒疏學業,淫辱母婢這些話都不必說了,喝令小厮,"捆起來,打!快打!用力打!著實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