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章 君不見,秋盡百花來

賈府之中,要說對官場,大局的判斷,自是首先問賈環.都信服他的判斷.王夫人也是如此.

賈環怎麼會聽不出王夫人話里的期盼?心中好笑:王夫人還挺自信的啊!

國朝的大學士,是沒有宰相頭銜的宰相.

什麼叫做宰相?

宰相,自唐以來謂之禮絕百僚,見者無長幼皆拜.職責是:上佐天子理陰陽,順四時,下育萬物之宜,外鎮撫四夷諸侯,內親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職焉.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君不見,謝大學士訓斥掌握兵權,貴為七卿的左都禦史殷鵬,如同訓斥下屬.何大學士語責右都督,軍方第二人魏其候,魏其候連一句話都不敢頂.這就是宰輔之威.

就王舅老爺幫天子廢太子的這些子功勞,想要升大學士,很有點困難.

再一個,王子騰的資曆不夠.他曆任京營節度使,九省統制,軍機章京等職.並未在朝堂之上出任重臣的職位.

周朝的重臣職位,在大學士之下:七卿(六部侍郎中影響力大的也可以算,本朝暫時未有如此人物),五軍都督府的左右都督,都督同知.

這是朝臣.外臣中,出鎮數省的總督,巡撫(這是文官體系),總領數鎮的總兵官,大將(武將體系),都算.

這個陣容,再加上皇族,勳臣的旗幟人物:順親王,北靜王,成國公,就是國朝最頂尖的權力層級.

王子騰並沒有踏足這個核心層.

說的再透徹一點,就是王子騰的自己人(小弟)不夠多.他麾下的政治團體力量不夠,不足以推他上位.要知道,王統制之前是跟著謝大學士混的.另立山頭,暫時力量不足.

當然,恩自上出.天子特簡,照樣能拜相.不過,當今天子,怎麼看都不是昏君.打破拜相慣例的可能性不大.

賈環站著和王夫人說話,笑著道:"太太,舅老爺拜相的可能性不大.當然,這取決于聖心."

王子騰順應上意辦事,天子肯定會酬功.但別忘了,王子騰和謝大學士決裂.當謝大學士吃干飯的不成?他肯定會給王子騰一點顏色看看.所以,王子騰短時間內,不要想大學士的事情了.飯要一口口的吃.一口吃不成胖子.

王子騰敢和謝大學士決裂,對他而言,自是好處大于壞處.畢竟他是為天子辦事.這一點,王子騰當然是看的清楚,明白.不過,就賈環的估計,王二舅此時心里未嘗沒有盼著天子特簡他升任大學士的想法.是人,都會有這種心理嘛.

王夫人聞言,有些失望,和薛姨媽對視一眼,歎道:"那是.我還想…,噯,是我多想了."

她哥哥要是升為大學士,該是多麼榮耀的事情?宰相,禮絕百僚,群臣避道,位在親王之上.

賈環微微一笑.王夫人的心思,他還是明白的.寶玉是嫡子嘛!不過,他認為王夫人的想法很難實現.

說了幾句話,賈環就告辭離開,帶著香菱,如意,彩霞進了大觀園中.

母慈子孝那一套,不存在于他和王夫人之間.至于薛姨媽.看看紅樓原書,第五十七回,慈姨媽愛語慰癡顰.多感人啊.黛玉都認薛姨媽做母親,改口叫媽.

但結果呢?寶黛的愛情,薛姨媽是一個字都不曾去說.黛玉的心思,紫鵑都當著薛姨媽的面給說了.她不知道?按照紅樓夢曲的推斷,寶玉最終是和寶釵成親:空對著山中高士晶瑩雪,終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

由此可見薛姨媽此人的性情.批一個"小人","口服蜜劍","虛偽"這是不過份的.一個精致的利己主義者!

所以,不管賈環多麼的寵愛,喜歡,愛慕,在乎他的寶姐姐,他對薛姨媽,薛大傻子這兩個人,沒有一絲一毫的親近之意.

十幾天前,薛蟠給沒落的世家子弟柳湘蓮在城外疼打了一頓,他管都沒管.






瀟湘館中,寒風呼嘯.翠竹搖動.

黛玉拿著手帕,在門口眺望幾眼,庭院里的竹林在晚上越發的顯得幽靜,清冷.貝齒微咬,禁不住小聲自語道:"環哥怎麼還不來?"這大冷的天.環哥從望月居過來她這里,要走好遠的路.晚上風很大.

瀟湘館的廳內,溫暖如春,燈光明亮.飯菜都已經自大觀園的廚房里提來,在隔壁屋子的火爐上熱著.寶釵,湘云,寶玉各帶著丫鬟在這里說笑,等著吃晚飯.

賈環派人來通知寶釵一塊兒吃飯.恰巧,黛玉晚上宴請做東道,派紫鵑去請寶釵,湘云秋夜小酌.黛玉如今可不是原書里寄居在賈府,孤單無依,孤苦自憐的少女.

她現在外有賈環護著,屋里有宅斗小能手襲人幫她操持,手中銀子不缺.在大觀園里的生活很順.如今晚這樣召開宴席,對她而言,實在是簡單,輕松.

襲人派小丫鬟拿著銀子到廚房里,賈府里什麼美食,拿不回來?只要有的.而且,保管那些廚娘服服帖帖.誰會嫌銀子多事啊?

只是黛玉性情清冷,喜靜不喜熱鬧.並不會每晚都宴請姐妹相聚.偶爾為之.

寶玉得了消息,自是趕緊躥過來.但凡有美人的地方,他都喜歡去湊熱鬧.何況還是林妹妹做東?

布置的清幽,充滿書卷氣息的廳中,待客的小圓桌邊,寶玉高談闊論,試圖用他新奇的觀點來吸引黛玉的注意.只是,黛玉還在門口徘徊,焦慮的等待著.根本沒有留意他.

史湘云"噗嗤"一笑,喝著茶.有些事情啊,史大姑娘看的很明白.她這位二哥哥,愛慕著林姐姐.可惜,流水有意,落花無情.

寶釵一身雪青色的長裙,圓臉杏眼,明麗多姿,很自然的將話題岔開,喊道:"顰兒,過來坐吧.門口風大.你身子又弱.他許是什麼事耽擱了."

"嗯."黛玉見寶釵勸她,細聲應一聲,依言過來.一襲白裙,行走時,婷婷嫋嫋,如若扶風弱柳.嫵媚風流之姿,絕世無雙.

寶玉看得心里癢癢的,目光跟著黛玉,片刻不離.林妹妹越來越美,只是他想要親近,卻不得.

湘云笑道:"林姐姐,你素來博古通今,我有一句不解要請教你.黃昏卸得殘狀罷,窗外西風冷透紗,望穿秋水.這句作何解?"望穿秋水,可以是對親友的期盼,也可以是對戀人的思念.但是呢,不管那一條解釋,賈環對黛玉來說,都是占住了.

湘云取笑,黛玉心中正有情思無限,給說中心思,禁不住粉臉微紅.秋水般的明眸一轉,偏頭看著湘云,反擊道:"我不算博古通今.倒是要問你:花因喜潔難尋偶.不知道我那位衛妹夫可符你的意?你醉眼朦朧,可別看錯!"

前不久的菊花詩中,史湘云有詩曰:珍重暗香休踏碎,憑誰醉眼認朦朧.

兩人變著法子相互取笑,諷刺.寶玉時不時插幾句,時間慢慢的流逝.香菱去而不返,寶釵心里有事,好笑的看她們斗嘴.

湘云雖然雄辯,但斗嘴,湘云真不是黛玉的對手.湘云雙手合十,笑道:"阿彌陀佛,我這輩子自然比不得你.只保佑你明兒得一個厲害的林姐夫,嘴巴利索.沒事就和你斗嘴,那才叫現我的眼呢."

說的眾人一笑.

環三爺噴人的功夫,賈府第一.璉二奶奶都給罵他不贏.

湘云說完,起身就跑.黛玉去追她.兩人笑鬧著,剛好賈環帶著丫鬟們進來,湘云忙往賈環身後躲,叫道:"環哥兒,快救我."

黛玉要趕湘云,正面對著賈環跑.賈環就笑著張開手,將黛玉攔著,半擁著黛玉,頓時幽香滿懷,手攬著她的纖腰,笑問道:"妹妹,這怎麼回事?且看我的面子上,饒云妹妹這一遭."

黛玉見賈環來了,心中歡喜,仰頭看著賈環,目光一觸即挪開,明眸流波,香腮帶赤,嫵媚動人,道:"你問她去."如此美人,賈環心中都是一蕩.

湘云見黛玉給賈環攔著,料她不會再追,就住了腳步,笑道:"好姐姐,饒我這一回罷."

黛玉在賈環手臂里探出身子,嗔道:"我若饒云兒你這一回,我就不活了."

賈環就是一笑,攔著黛玉,讓她和湘云斗嘴.和寶釵打招呼,笑著道:"剛給太太找去.累姐姐久等了."他雖說半抱著黛玉的,但只是"勸架".別無他意.不然,就尷尬了.

寶釵明麗的輕笑,點一點頭,道:"我想著也是."好笑的勸著還在鬧的黛玉,湘云,"我說你們倆看在環兄弟的面子上,都丟開手罷.我們吃飯了."

寶釵說話,即便在瀟湘館內,丫鬟們都是遵從.擺桌端椅子,布菜斟酒.

寶玉看著跟著賈環一起過來就座的黛玉.云鬢微散.這是在賈環懷中散開的.而他卻是欲親近林妹妹而不得,


並且,環老三進來時,他分明看到林妹妹眼中的歡喜,雀躍.那一個眸光瀲灩,那一個嬌柔嫵媚.令他的心,就這麼碎掉了.

如同一面玻璃鏡子,先是不滿蛛網般的裂痕,然後,嘭的一下,裂開,散落成無數的碎片.

哀莫大于心死!



...

一頓飯,寶玉吃的食不甘味,飯後就告辭離開.他發誓,再有環老三在的場合,他絕不攙和.

晚飯後,幾人聚在一起吃茶.夜色濃郁,窗外千竿翠竹在風聲蕭蕭作響.倍增雅致的意境.

當日大觀園成,賈政率門客游園,在瀟湘館里說:若能月夜坐此窗下讀書,不枉虛生一世.瀟湘館之雅,可見一斑.環境雅,主人亦才情美人.

喝著茶,賈環道:"云妹妹,你和三姐姐說詩社少人,我給你們推薦一個人."

史湘云睫毛撲哧一眨,拍手笑道:"你不說我也猜著了."指著賈環身側安靜站著的香菱,道:"是她吧?"

"嗯.香菱是一塊璞玉.她有這份詩才."賈環笑著點頭.慕雅女雅集苦吟詩.他對香菱的評價很高的.香菱除開她的美麗,性情,她的才情同樣出色.同是詩國女兒.她的自述:精華欲掩料應難,影自娟娟魄自寒.

她是紅樓金釵副冊第一名.

"不過這塊璞玉要請一位好工匠打磨."賈環對正在客廳里緩步行走兜圈消食的黛玉征求意見,"林妹妹,香菱做你的學生如何?"

飯後百步走,活到九十九.這些細微的,健康的飲食習慣,早在金陵時,黛玉就給賈環培養著成了習慣.這時,轉過身來,回眸一笑,那回眸嫣然綻放的風情喲!

黛玉細聲道:"她既要入詩社,拜我作師,我雖不通,大略也還教得起."

賈環和寶釵兩人對視一笑.這是很典型的林妹妹的語言風格.她很傲氣的.不然,香菱怎麼不敢求她?不過,以賈環和黛玉的關系,他開口,黛玉肯定答應.

香菱心中高興,走出來,笑道:"果然這樣,我就拜你作師.你可不許膩煩的."

黛玉傲然的道:"什麼難事,也值得去學!不過是起承轉合,當中承轉是兩副對子…"

這話說的眾人又是一笑.香菱這兩天正和湘云一起談詩,正學著.陡然聽到黛玉的見解,如獲至寶.當即,請教起來.

黛玉和香菱兩個你一言我一句的論詩,湘云跟著插話.她是個極喜歡熱鬧,愛笑,雄辯的女孩子.寶釵和賈環兩個對視一眼,莞爾一笑,走到隔壁屋子的窗前.

寶釵面對著賈環,輕聲問道:"夫君,外頭的事情可都忙完了?"吃飯的時候,略說了說.再者,她感覺得到賈環今天心情很好.

賈環笑著點頭,見沒有丫鬟跟著過來,悄然的握住寶釵的手,在嬌妻面前吹牛,"善謀者,無赫赫之名."

寶釵禁不住掩嘴噗嗤一笑,"撲哧."明麗,嫻雅的女神如若秀麗多姿的少女.

賈環也笑,給寶釵說起京城的風波.事情都快要完了,他當然不介意和寶釵說.

心中同時感歎.大觀園的時光,是整個紅樓的高--潮.曹大師,用女孩子們的美麗,笑聲,構築出繁盛的氣象.諸芳零落是賈府凋零.諸芳齊聚,則是高--潮.

自雍治七年,黛玉到賈府.雍治八年,寶釵到賈府.一個個美麗的女孩子們彙聚在榮國府中.謂之金陵十二釵:釵,黛,云,探,紈,迎,惜.

另,妙玉,秦可卿,王熙鳳,巧姐,俱都在賈府中.只有元春在宮中.

在大觀園中的金釵們,她們氣質各異,風情各異,才情各異.等到搬進大觀園中,起海棠詩社,金釵們的交情,關系,變得極好.寶釵和湘云的關系,寶釵和黛玉的和解等.

萬紫千紅總是春!整個大觀園,便成了一個充滿了詩情畫意,笑聲,無比美好的地方.八七版的紅樓,便以笑聲,體現了這十三年,十四年的美好時光.


賈環親曆著嬌妻寶釵的變化.第一次見面時,那個黃昏中,她的端莊,冷豔,給他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現在的寶姐姐,顯然,有著更多少女生動的一面.

這並非是寶釵的性格變化,而是,她在姐妹們,在他面前的變化.冷美人再冷,在丈夫,在閨蜜面前,不可能也冷著吧?冷,是對陌生人而言.

賈環是喜歡她這樣的.不需要壓制少女天性.





聽賈環說完,寶釵抓住重點,擔憂的問道:"夫君,舅老爺得罪的人越很,報複卻全落到大伯身上.這…如何是好?"

賈環胸有成竹的笑一笑,正要回答.身後的門邊傳來湘云的笑聲,"環哥兒,寶姐姐,你們的悄悄話說完沒有?說完了,林姐姐要罰環哥兒."

"呵,這從何說起?"賈環好奇的和寶釵一起走到廳中,黛玉和香菱都在書桌邊.

黛玉抿嘴一笑,娓娓道來,"環哥,你為我們海棠社的副社長,自開社以來,一首詩未作.固然云妹妹是說不讓你做,免得我們不得趣.不過,我們作過的題目,卻無妨.正好給香菱做個示范."

寶釵天質聰慧,她雖說剛擔憂,問自己的夫君,但見賈環笑的從容,就知道他有對策,所以這時倒沒有多擔心.就順著黛玉的話"起哄",笑道:"顰兒這個罰的雅.不若以菊花為題,我給你磨墨."

寶釵雖然起哄,但還是在照顧賈環.海棠社的兩次詩會,詠白海棠是限韻的,難度較大.而詠菊,則限制較小.

寶釵挽著衣袖磨墨,黛玉笑吟吟的站在賈環身側,香菱在一旁圍觀,湘云在書案的對面看.丫鬟們如如意,彩霞,鶯兒,紫鵑,襲人,沫兒,翠縷都圍著看.

賈環提起細管狼毫筆,笑道:"我于律詩不擅長.有一首五言."說著,在薛濤箋上落筆.香菱雀躍的一字字念道:"秋菊.寒菊立冷秋,風霜重重惡.本性能耐寒,風霜其奈何?"

湘云才思敏捷,道:"咦,這與那首青松是一脈相承的風格."

寶釵點頭,滿頭秀發上的珍珠步搖晃動,環佩鏗鏘,"嗯.云丫頭說的是."

黛玉心里誦了一遍,道:"到底與我們閨閣女兒的詩風不同.環哥意志堅定,這種傲視寒霜的氣魄,只有他寫的出來."

這首詩,與黛玉奪魁的三首詩相比,整體上要遜色.但氣魄,堅定之處,別具一格.本性能耐寒,風霜其奈何?這亦是名句.

群芳環繞.賈環笑一笑,喝著襲人遞來的茶,道:"你們別愁詩社人少.前兒金陵那邊傳信.鳳嫂子的父親去世,她哥哥王仁要來京.同行的有幾家親戚.

其中,寶姐姐的堂妹薛寶琴,珠大嫂的寡嫂的兩個女兒李玟,李琦,還有…,顰兒,我們那年在蘇州蟠香寺見到的,用竹筒剩水給我們的那個女孩,你還有印象嗎?大太太的侄女邢岫煙.她們幾個都是能作詩的.不日就要到京城."

紅樓詩社之盛,是大觀園之盛,是整個賈府的風流富貴氣象的具體呈現.薛寶琴,李紋,李綺,邢岫煙四人以"過客"的形勢進入賈府,更添加歡鬧,繁華.

黛玉微微點頭,"環哥,我記得."明眸看著賈環,秋波盈盈,她想起蘇州祭拜父親時,想起她和賈環在金陵的日子.往事如塵,如煙.

賈環這個消息讓香菱和湘云都很興奮.寶釵倒是微微嬌嗔丈夫一眼,而後一笑.

賈環隨口就說出四個女孩子的名字,這是很失禮的行為.因為,女孩的名字,一般只有她的家人,親戚,丈夫才知道.天知道賈環怎麼知道的?

風流名士的做派呢!





寶釵的擔憂,賈環沒有回答.但這件事,卻在京城中迅速的發酵.

九月二十六日後,京城最流行的兩條流言.第一,王子騰要升大學士,第二,賈赦通敵,走私鐵器給草原蠻族.傳得有鼻子有眼.人人皆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