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六章 乞骸骨

賈環停下腳步,轉過身,站立在殿中,身姿筆直,略顯青稚的臉龐上表情平靜.仿佛,被一個正三品高官,指名道姓要說砍頭的不是他.他的頭腦,思緒依舊保持著活躍,鎮定.

他剛才雖然和六七個掌道禦史,都給事中打口水仗,被罵的很慘.但並沒有心浮氣躁.此刻心中,也沒有太多坑他們一把的快意.因為,來不及體會.

如果說"阻擊"王子騰上升是前菜,那麼,現在事關他的前途,命運,就是正菜.

局面很急促,緊迫.仿佛是一波剛平,一波又起.





高居在禦座上的雍治微微一笑,很淺的笑容,拿起茶碗輕輕的抿了一口.

其實,今天算是賈環第一次站在他的面前,奏對.他不怎麼喜歡這個年輕人.此刻,賈環被大臣彈劾,他多少有點看笑話的意思.

這個意思,潛台詞就是:順水推舟!





賈環並沒有來得及自辯.翰林方陣中,翰林侍講魏翰林走到前排,怒罵道:"韓伯安,你放什麼狗屁?你那只眼睛看到賈環排擠蕭夢禎?信口雌黃,鼠輩!"

魏翰林,名原質,字宗貫.他是多年的老翰林,賈環在會試時的房師,大師兄公孫亮的岳父,真理報名義上總編.

魏翰林脾氣不好,性情非常執拗.所以,混了這多年,還是翰林修纂.去年因是修書的副總裁,得了一個正六品的翰林侍講.他連方宗師都時常頂撞,哪里能容忍韓伯安在朝堂上搞汙蔑?

魏翰林仗義執言,在武英殿中擔任糾察禦史的朱鴻飛自然是當做沒看見.

一名禦史閃出來,向天子奏道:"臣彈劾魏原質臣前失儀."

雍治天子沒說話.禮部左侍郎,掌翰林院院事曾縉判道:"可罰五杖,以銀抵."又道:"魏宗貫,君前不得無禮.好好說話."

曾侍郎是禮部左侍郎,但禮部尚書方宗師方望不管部事,他是實質上的禮部尚書.他身上還掛著一個職務,翰林院學士,掌翰林院院事.所以,直接將禦史的話接過去.當然,滿朝的人都聽得出他在偏袒魏翰林.

魏翰林很不給曾學士的面子,冷哼一聲,再質問道:"韓伯安,你說阻塞言路就是阻塞言路?有什麼證據?科道言官,誰的奏章,文稿,登不上真理報?你說一個給我聽聽?"

左副都禦史韓伯安微微一滯.確實沒有.但身為言官體系的二號人物,他不至于給一個翰林搞的沒話說,正准備換個說法時,順親王插一句,打太平拳,笑咪--咪的道:"

魏翰林,你不要偷換概念.禦史們的奏章能登上真理報,不代表言路通暢.禦史們確實可以暢所欲言.但是真理報每天的頭版,很少是禦史的文章吧?我們看到的都是賈環想讓我們看到的.你敢說言路通暢?"

順親王的話,有攻擊賈環的情緒在.武英殿里的大佬們都知道他和賈府有過節,自動過濾.而思考著內在的邏輯,順親王說的是相當透徹的.

賈環眼睛余光掃了一眼順親王.確實說的點子上.


比如,西方號稱言論自由.表面上是不錯的.每個人都可以說話.但是,你一個小人物說出去的話,能傳播開嗎?有幾個人聽得到?答案不問可知.

真理報亦然.禦史有說話的權力,但消息傳播的渠道,卻卡在真理報手中.這一點,賈環在推行一條鞭法的大辯論時,已經向朝臣們展示過.

所以,不要問朝臣們為什麼最近半個月罵賈環罵的那麼凶殘.這是有原因的.他得罪了相當一批反對一條鞭法的大臣.這樣的聲浪,不僅僅是宋天官,順親王,大周日報推動.

順親王眼光毒辣,但這更加堅定了他打掉順親王的決心.所有人,以為他今天站在武英殿上,只為自保.但他要在這不可能的時刻,絕地反擊!

魏翰林當即語塞.真理報的奧妙,他當然是清楚的.他脾氣不好,不代表他人不聰明.

這時,宋天官出列奏道:"陛下,賈環把持言路,凡是有利于何朔的在頭版頭條,凡是不利于何朔的壓在報紙角落.如此,太祖設言官何用?古人云:兼聽則明,偏聽則暗.臣請陛下罷黜賈環,另選賢良主持真理報.並問罪何朔."

武英殿中的群臣,出現微微的躁動.有些人在後排小聲議論.

倒不是宋天官將戰火燒到何大學士身上讓他們詫異.這場朝爭,早晚要王對王.但是,戰局才剛剛開始,宋天官現在就下場,令人驚訝啊!

許澄微微皺眉.這是意外.不是先應該定賈環的罪,再牽扯到何大學士身上嗎?賈環有罪,那麼用他的何大學士自然有錯.宋天官不安套路出牌啊!

宋溥彈劾何朔的力度是比較輕的.天子信重何朔,他不可能用太激烈的詞語.

但是,宋天官表態後,接而連三的有大臣出列彈劾何朔,求嚴懲.處罰結果從問罪,到罷黜,治罪,下獄,殺頭.官越小,用詞越狠.武英殿中,出列的官員足有近二十人.

前面有宋天官帶頭!這時,就顯出宋溥親自將戰火燒到何大學士身上的用意.烏壓壓的人群,立在武英殿中,向天子面奏,壓力驟然而升.

面對彈劾,何大學士沒有廢話,走出來,免冠頓首,朗聲道:"臣乞骸骨."

但凡宰輔被彈劾,慣例都是要"乞骸骨",作為表態.但在此時,何大學士一方的官員沒有任何表態,何大學士就擺出這個請去的姿態.這意味著什麼?

朝臣們看著何大學士的免冠頓首的動作,隨著他"乞骸骨"三個字出口,武英殿中針落可聞,氣氛瞬間就變得緊張起來.至此,雙方短兵相接.局面在無聲中激烈到極端.勝負就在天子一念之間.

雍治天子笑了一聲,道:"何卿請起.朕不許."又環視眾大臣,道:"真理報掛在翰林院下,被賈環攫取掌握,確實有些不妥.諸位臣工,有何建議?"

雍治天子用了攫取這個詞,大部分朝臣都明白什麼意思.這對賈環而言,不是一個好的評價.左副都禦史韓伯安的彈劾,還是有作用的.

吏部左侍郎,翰林院侍讀學士,江湖人稱何相三大干將的許澄立即出列,奏道:"陛下,可單獨另設文宣院.專門管理報紙一事."

一名侍郎道:"不妥.怎麼能專門設立官吏編制?徒耗國家錢糧.再者,先請陛下定賈環之罪.後議真理報."

朝堂就是一個舞台.剛才眾大臣彈劾何大學士,賈環人微言輕,沒有發言權.而現在,到他上場了.矛頭再次指向他.又是一名要求治他罪的大臣.壓力如山重.

但,危險和機遇並存!

賈環深深的吸一口氣,走上前兩步,摘下官帽放在殿中的金磚上,頓首叩拜,道:"臣乞骸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