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五章 局面不佳

天漸漸的亮了.城南的會同館中,賈環徹夜未眠,將桌子上,地面上鋪開的真理報,全部都收好疊起來,吹滅了蠟燭,青煙嫋嫋.

賈環看向窗外,一樹綠葉.四月初十,已經是夏天了.





賈環的奏章在四月初九的下午遞交到通政司.第二天奏章送到軍機處.

軍機處的閣老,中書舍人,書手們各有各的辦事地點.但,賈環的奏章一進軍機處,立即就引起關注:賈三章回來了.

政治上的事情,通常是看破不說破.賈皇子感染天花而亡,死的太正常,所以才顯得不正常.誰心里不犯嘀咕?爭皇後之位,賈貴妃是楊貴妃最大的敵人.

而賈貴妃的優勢在于,第一:楊貴妃的身份,絕不會被大臣們所接受.第二,賈貴妃的出身,身後的舊武勳集團,一定會努力.楊貴妃的優勢在于天子的寵愛.

類似于賈環這種欽差交差的奏章,軍機處很快就批複.不用上奏天子.文淵閣光線最好的公房中,建極殿大學士何朔,將批複好的奏章給書吏.

而後,獨自在房間中沉思著.上午的陽光透進來.落在何大學士身上.他看到奏章才知道賈環已經回京.

毫無疑問,以賈環的性子,肯定是要鬧騰一番的,要一個說法.但是,恐怕很難啊.天子並不願意去查.事情,有可能涉及到楊貴妃.現實,便是如此的殘酷啊.

或者,賈皇子的死,很順應某些人的心思.

而,事涉宮帷,在晉王,楚王等皇子存在時,這不過是天子的家事.外朝大臣,不可能想卷進去.





賈環回京的消息,在他的奏章抵達軍機處之後,立即就傳遍京城各衙門.傍晚時分,被批複的奏章下發.賈環從城南會同館館帶著長隨錢槐,胡小四返回賈府.

作為,朝堂上的明星人物,賈環的性情,基本都被官員們所熟知,摸透.很多人都意識到,他恐怕將掀起一場血雨腥風的報複.

深夜中,吏部文選司郎中戴顯宗到小時雍坊宋府拜訪宋天官.書房中,老仆上了茶,便退下去.

宋天官一身寬松的家居灰袍,坐在太師椅上,喝著茶.沒說話.

宋天官並不奇怪戴郎中深夜來訪.深夜里來,是要避人耳目.私下的交往,朝臣們心里都有數.但如果連面子功夫都不做,那這個人在官場中,是走不遠的.

而戴郎中今晚就來,這說明他的政治覺悟:賈環回京,勢必會搞事.而這對于很多人來說,未必不是機會.

戴郎中看宋天官一眼,笑了笑,說道:"賈環回來了.京中多事."

宋天官輕蔑的一笑,搖搖頭,"他不行!"眼神深邃.





宋府不遠處的工部尚書白璋府上,白尚書則是迎來了他的門生戴琮.

在去年的朝政之爭,何大學士勝利後,清理了一批科道言官,戴琮被白尚書保住,貶謫工部主事(正六品).

正七品的刑科給事中,轉任工部主事確實是被貶了.

小書房中,師生兩人坐下來喝茶,寒暄了幾句.戴琮躍躍欲試的道:"老師,賈環昨日已經回京.嘿…"

白尚書笑呵呵的喝茶,擺擺手,"不著急.咱們要等一等.賈環鬧的越歡,越會讓天子厭惡他."到時候…


白尚書對賈環印象不佳.他是反對一條鞭法的,給賈環坑的不輕.這是私.而作為楚王黨,賈環以報紙審查法廢掉了楚王的《大周日報》,這是公.

站在白尚書這個層次,看問題是不需要證據的,自由心證.賈環只要水平不差,就會去找晉王的麻煩.而不是找楚王黨.

他並不看好賈環的報複.蜉蝣撼樹不自量!





小時雍坊的夜晚明顯很忙.青呢小轎,來往各處重臣們的府中.武英殿大學士華墨召見了"紅人黨"中的旗幟人物,光祿寺少卿袁壕.

華大學士去年才走馬上任,根基比較淺.值此大變之際,他手中可用的人不多.所以,他將袁壕給召來.

賈皇子身死,賈環回京,華大學士認為,朝局將變.賈環的戰斗力驚人!他從不小看.當然,他並不認為賈環這次能成功.但是,會把水攪渾.

袁壕,是天子跟前的紅人.時常揣摩天子心意上書,受天子賞識.得官正五品的是光祿寺少卿.朝堂中的一個旗幟性人物.他身邊跟著幾個死黨,算是一個力量.

朝中稱之為"紅人黨",有貶低的意思.作為大臣,毫無原則的媚上,有幾個讀書人看得起?士林主流比較排斥他們.

雍治九年,賈環意欲為賈府的蜂窩煤打開皇宮的銷路,就曾經向時任的光祿寺少卿袁壕行賄.六年過去了,袁少卿還沒有升官.

這里面有兩個原因.第一,隨著天子怠政,大臣們各出奇謀,切走權力蛋糕.其中的佼佼者,便是何朔,華墨.袁少卿畢竟位置低了點,搶不了拍天子馬屁的先手.

第二,光祿寺少卿是一個油水很厚的職位.光祿寺管的是祭祀,朝會,宴鄉酒醴膳羞之事.但凡采購的,特別是涉及到食材采購,里面有多少貓膩,自不用說.

書房中,袁壕行禮,拱手道:"不知道中堂大人將我叫來,有什麼事情吩咐?"

華墨坐在書桌後,微微一笑,道:"袁少卿蹉跎六年,欲進一步乎?本官有一件大功,看袁少卿要不要?"

袁壕微微有些錯愕.

袁壕和華墨同為天子黨,打個比方,兩人同屬一個門派,但屬于不同的派系.所以,華墨說要給功勞,袁少卿還是有些驚訝的.

"下官願聞其詳!"





咸宜坊,衛府.

戶部尚書衛弘在去劉大學士家中吃酒回來,並沒有見外客.而是將正在苦讀准備明年鄉試的孫兒衛陽叫來.

仆人聽了吩咐出去,衛弘在正廳中喝著茶,看著夜色,沉思著.今晚去劉大學士府上喝酒,名頭是劉大學士的一個孫兒生日.實則是商討朝局.

朝政上,京察才過不久.何大學士進一步鞏固了自己的地位.接下來,便是增收商稅事宜.而賈環這時回京,是一個變數.賈環,不是普通人,他是何系的干將.他如果出事,增收商稅這件事,基本不可能成功.

"爺爺,你找我?"衛陽從門外進來,一身白衫,唇紅齒白,越發的俊美.

衛弘從沉思中回過神來,"陽兒,你去賈府見一趟子玉,幫我帶一句話給他:古之成大事者,要有堅忍不拔之志."

賈環的怒,可以預見,但是他希望賈環可以忍住.這不僅僅是為當前的朝政大局,而是,以賈環的實力,根本無法撼動宮中.賈府的貴妃牌已經廢了.

"子玉恐怕不會同意."衛陽脫口而出,隨即,苦笑道:"好的,爺爺."衛神童到底是近二十歲的人,知道利害.人,很多時候,不能如意啊!






四月十一日,晨光熹微.今日並非常朝日.小時雍坊中,吏部左侍郎許澄府中.

約早晨六點許,許侍郎在出門去六部時,將已經成為兵部主事的兒子許英朗叫來.為避嫌,父子兩雖然同在江米巷中的六部任官,但許侍郎一般會早走.

夏季的清晨極為舒服,涼風習習,帶著竹林的清涼.庭院里,許侍郎來回踱步.

"父親…"許英朗一身青袍官服,二十五歲的年紀,笑的很開朗.他于雍治十四年春閨得中進士.

許澄背負著雙手,搖搖頭,要盡快為兒子物色一門好親事.道:"今日你去子玉府上,和他說一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齊襄公複九世之仇,春秋大之."

許侍郎的話,比衛尚書說的更透徹一些.衛尚書和賈環在政治是同盟,並且作為長輩很賞識他.而許侍郎和賈環的關系更親近.他和賈環同是何系的大將.

賈皇子的死,誰都知道有問題.但是,曆史上那麼多懸案,疑案,誰又都搞清楚了?外臣,干涉宮中的事,這很犯天子的忌諱.

許英朗笑容慢慢的斂去,點點頭,道:"好的,父親."他明白利害.亦為自己的同學擔心.





初夏的蟬鳴幽幽,烈日照映在湖面上,波光粼粼.荊園,北湖湖畔東岸的小院中.

韓謹正在背著手欣賞著風景.自去年,他向賈環求情未果,大周日報便淪為一家商業報紙.任何有政治內容的刊登,都會被真理報報社審核,由通政司打回.

但是,現在機會來了.

韓謹輕拍著欄杆,在屋簷的陰影下看著湖面,心潮起伏.

晉王創造了一個好局面,楚王派,當然要跟上,把上面禁錮奪嫡的力量掀翻.

小院中,羅,童兩個秀才陪著楚王下棋.

楚王笑道:"韓先生好興致啊!"很見沒有見到他這位心腹幕僚如此高興了.他心中亦有所一些感覺,似乎契機來了.





同一時間,晉王府中,今日沒有當值的劉公公正與晉王小酌.美酒佳肴陳列.

房間外熱氣蒸騰.京城夏季炎熱.

晉王,楚王的閉門讀書,並不禁足.只不過是不能大肆的見外客,或者出席什麼宴席活動.

晉王品著酒,意味深長的笑道:"劉公,賈環回來了."

劉公公冷臉笑著,淡淡的道:"本來就不管他的事.他自作多情了."

晉王哈哈大笑.這場謀劃的終點,根本就不是賈府.

...



賈環于四月初十的傍晚回到賈府.賈母,王夫人等人在賈母上房中翹首以盼.

一排蠟燭點燃在木架上,各處的燈都點亮,驅散著黑暗.等待賈環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