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八章 疾風驟雨

"喲…"

看著賈環的背影在晨光中被拉長,小太監氣不過,冷笑幾聲,道:"干爹,他還挺囂張的!"

賈環敢當著面嘲諷劉公公沒卵蛋,確實很"囂張".而且,還撂下一句狠話:宮斗我不行,朝爭你不行.

劉公公笑了笑,很冷.賈環看起來胸有成竹.但,這世界上,並非只有他一個聰明人,狠人!連續不斷的勝利往往會蒙蔽眼睛.人,不能自大啊!自大就要摔跟斗.





賈環自四月上旬回到京城,近乎大半的朝臣們都在等著賈環"鬧事",或者說是"作死".然後,從中尋找各自的機會.

賈環身上的標簽,不僅僅是舊武勳集團中的賈府執掌者,他同時還是何系的干將.賈環不得天子喜歡,何系同樣會受到牽連.

雍治十五年春的京察,何大學士壓制了吏部尚書宋溥,大獲全勝.勢力空前.但,在如此強盛的局面下,朝廷各派系,都在悄然的形成默契.

暗流湧動!

就像張居正,在他成為大明王朝"攝政王"的情況下,朝堂中依舊有他的反對者.想要伺機趕他下台:萬曆五年的奪情事件.

五月初六,在賈環踢掉了鳳藻宮大太監陳賦言,在賈環和劉公公見過一面後,這場針尖對麥芒的死斗,終于由賈環率先拉開序幕!

死斗,就是要以一方消滅另一方的肉--體為終極目標的斗爭.這不叫政治斗爭,而是你死我活的戰爭.

如果,你的外甥死的不明不白,滿城人不管不問,大姐姐近乎精神崩潰,怎麼辦?

如果,政治對手,不擇手段的進行挑釁,甚至越過底線,害死對四個月大的幼兒,怎麼辦?

如果,高坐在禦座上的那位,如同泥菩薩一樣,漠視的看著這一切,甚至是,誰鬧事,就收拾誰.怎麼辦?

一個人,不能將善良變成懦弱.一個人,不能毫無底線,原則的退讓.一個人,不能短視到:忍一時風平浪靜.一個人,不能沒有幾根硬骨頭!

失卻的公道,流逝的鮮血,被踐踏的屈辱,只有用幕後黑手的血,才能洗刷,討回.才能祭奠逝去的鮮活的生命,才能告慰活著的人們.

要敢于斗爭,敢于勝利.





五月初八,膳食坊大太監劉國忠的義子晁勝,負責宮中食材采購的太監,在出宮采辦時,因和街頭混混倪二起了沖突,被北城兵馬司指揮景田侯之孫裘良帶人扣押.

當晚,巡城禦史的手劄到北城兵馬司中,要求裘良放人.接著,又有南安郡王,川甯侯各色人等派人求情.賈環當晚人就在北城兵馬司中,冷眼看著這一個個出現的名字.

五城兵馬司,程序上五個對應的歸巡城禦史管轄.而裘良出身勳貴世家,與賈府交好.所以,舊武勳集團有人來求情,要求放人.

須要知道,宮中食材采購,向來是花樣,名目繁多.偽清時,皇宮里還出現過一兩銀子一個雞蛋的笑話.要相信公公們的節操,不愛錢的太監不是一個好太監.

晁公公負責這一塊事務.自然不可能沒問題.賈環看起來,似乎要從這里打破缺口.


當天深夜,順親王的孫子甯浮帶著晉王的口信,到景田侯府中施壓,然後派人,在北城兵馬司中將晁公公帶走.

序幕就此拉開.

很多內幕消息,比較隱蔽.比如,賈環當日就在北城兵馬司中.但,這並不妨礙,路邊社作出判斷:這是賈環在對劉公公出手.但,效果看起來不是很好.被化解.

京中熱議,等待接下來的"好戲".





五月初十,下午.晉王到西苑中拜見天子未果.劉公公順路送晉王出去.沿著西苑湖水的綠蔭大路上,所有的宮女,太監都自覺的拉開距離.

晉王沒有見到天子,並不怎麼沮喪.因為,他的八弟,楚王同樣見不到他父皇.晉王一身紅色的親王服,器宇軒昂,笑呵呵的道:"劉公,給賈環盯上的滋味不好受吧?"

劉公公冷峻的臉上露出一絲譏諷的笑意,道:"殿下,小兒輩不識規矩,等大事抵定,就送他進去."

其實,查采購,貪--汙的事情,他根本就不怕.這是多年來宮中默認的事情.只是,他不想義子在北城兵馬司中受苦,這丟的是他的臉面.

外臣,若是能扳倒宮中的大太監,那才叫奇怪.當今天子,並不喜歡賈環,賈府的貴妃牌已經廢了.說句不好聽的,即便賈環恨死他,又能如何?

他在宮中.





四月份的時候,劉公公和晉王閑聊,曾經說過,廢掉賈貴妃,在宮中的地位,目的並不是賈環,而是另有其人.當然,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當所有的人都在期待劉公公依靠晉王黨和賈環大戰三百回合時,劇本根本就不是按照路邊社所設想的那樣.廟堂諸公的想法,思路,和路邊社不同.

五月十三,朝中的紅人黨的旗幟人物,光祿寺少卿袁壕突然上書,請立楊貴妃為皇後.

消息傳出,滿朝驚詫.

誰都不明白,當前朝政的大局看點是如何制定增收商稅的律法,規矩時,局部看點是賈環鬧事,怎麼突然的切到立皇後的事情上.

當即,軍機處何,劉兩位大學士駁回,明言不可立楊貴妃為皇後.言官們紛紛上書.據聞,天子極其不喜.武英殿大學士華墨,立向曖--昧.

這場風波剛剛由華墨等人掀起時,劉公公的出招:陝西布政使李康適(原揚州的李巡道)上書抵達京中,一條鞭法導致陝西出現民亂,抗稅.請廢一條鞭法.

這比華墨的招法更凌厲.不過,雙方的目的都是相同的:攻訐何朔!

整個五月,朝堂,天下所有的官場都卷入到這件事中.一條鞭法的影響太大.科道言官們紛紛調轉對准雍治天子的槍口,轉而噴何大學士:禍國殃民!

強推一條鞭法,導致出現民亂,這是要有人負責的.

六月中,在福建提學副使賈政返回京中時,賈環作為真理報主編,去年推行一條鞭法的先鋒大將,上書辭官!三次往返後,賈環的奏章被批複.


自此,賈環從雍治十三年開始的官場生涯,在兩年後,就此結束.而賈環的實際意願,是想用他的辭職,來換取賈政官升兩級.但他的想法,就此落空.





賈環辭職之後,攻訐何大學士的聲音減弱.但是,這並不是這場"疾風驟雨"的結束,而是開始.

賈環離職之後,以副主編蕭夢禎掌真理報,審查大權.大周日報隨即加入攻訐何朔的陣營中.蕭夢禎壓不住韓秀才.

晉王黨,楚王黨,華系,宋天官的宋系,都在盯著何系,局面很繁雜.

在這樣的情況下,何大學士只能退一步,將增收商稅,改為對某些獲利極高的貨物增稅:十稅一.大約類似于南宋的博買制度.間而言之,就是對奢侈品增稅.但,這個退一步的方案,依舊引起一些人的不滿.

有些人,眼中只有個人的家族利益,沒有國家利益.

七月份,在增收商稅事情推動時,前面因陝西布政使李康適上書言一條鞭法的事,所中斷的"立皇後"一事,在這幾個月的醞釀後,終于到了圖窮匕見的時候.

七月二十二日,雍治天子的旨意下到軍機處:立楊貴妃為皇後.何,劉兩位大學士拒不奉詔.但,華墨起草了聖旨.何朔指令,將聖旨卡在六科的封駁程序.與大學士劉飛白,率六部高官,集體上書致仕,抵制此事.

這是非常堅決的態度:死磕.對于讀書人來說,如何能夠接受兄嫂為皇後?還要不要臉?

大臣們對付皇帝,造反肯定不行.第一個武器:罵皇帝.遇到弱勢皇帝,比如隆慶帝,那就比較爽.碰到強勢皇帝,那就要落幾顆人頭.第二個武器,集體辭職,撂挑子.何朔現在才用的就是這種辦法.

再比較激烈的,就是叩闕勸諫-標准模板,大禮儀中楊慎干的事.

然而,雍治天子根本不吃這一套,在武英殿華墨的配合下,強行立楊貴妃為皇後.

于八月初,准文華殿大學士劉飛白致仕,給車乘.貶刑部左侍郎田昌,貶大理寺卿梁錫.另有數人被貶謫.何朔慘敗.但,天子挽留了何大學士.

稍後,遼東總兵,原果勇營參將,天子心腹祈夏在邊境大捷,天子龍顏大悅,賞賜無數!這與去年處罰王子騰的態度,大相徑庭.

換言之,領班軍機大臣何朔,已經喪失了對朝堂的控制.這其中就包括,由賈環提出,他所贊成的,壓制晉,楚兩王奪嫡,避免影響朝政.

何大學士已經無力壓制.





然而,這還不是這場朝廷大變局的終點:何失其權,重臣共逐.送別梁錫出京赴廣西前,何朔請賈環,許澄,梁錫三人到府中小酌,說話.

梁錫歎道:"天子是要倚重何相治國,才挽留.疾風驟雨啊."

何朔擺擺手,目光堅定,道:"老夫去職之日已經不遠,該做的事情,要做."

他想,爭取在天子對他的信任耗完之前,將他當前想要做的事情都做完.

何朔的決定,賈環,許澄,梁錫三人都不知道該如何去勸.

從何府出來,許澄邀請賈環一起坐馬車走.月明星稀,京城中桂花飄香.


賈環突然想起,若非他將薛蟠打發的遠遠的,恐怕薛蟠應該娶了河東獅.夏家,就是京城中賣花的.

馬車比較寬敞,許澄抿了口熱茶,輕輕的歎口氣,道:"我倒是羨慕子玉無官一身輕.重耳在外而安,申生在內而亡.離京之前,我想向子玉提一件婚事.子玉可願意將你府中大房邢家姑娘嫁與文謙?"

這是要聯姻的意思.

賈環愣了愣,許侍郎是明眼人,直言道:"我個人同意.但許侍郎,我需要先征求邢家的意見."他其實是要問問邢岫煙的意見.

許澄點點頭,笑一笑.沒再說一句話.





雍治十五年八月中,何大學士奏請設立遼東布政司.天子同意.以吏部左侍郎許澄,為遼東布政使.

吏部左侍郎,正三品,擔任從二品的布政使是貶謫.京官曆來比地方官貴重.

八月底,何大學士奏請將已經實施了兩三百年的漕運改為海運.消息一出,天下震蕩.

天下官員都知道漕運的壞處,走海運更節省成本.但,漕運牽扯到太多的利益.

真理報主編蕭夢禎運用權力,打壓反對意見,試圖控制輿論.但,無濟于事.九月二十日,河北,山東布政司聯名上奏:數萬漕工聚眾造反.天下震動.

調兵平叛,招撫,自是不在話下.武英殿大學士華墨親自出京負責此事.真理報主編蕭夢禎以阻塞言路的罪名下獄.這是事後的追究責任.

何朔稱病不出.暫時,以吏部宋天官掌管著朝堂大事.

已是九月底,深秋時節.京城中充滿了肅殺的氣息.在這場朝爭的終點時,劉公公致命的一刀終于落下.

禦史奏聞賈環,在九江,收受賄賂,為九江知府遮掩流民一事.稍後,又有禦史奏聞,賈環去職之後,對天子心懷怨懟.天子案前,有錦衣衛的情報:屬實.

賈環在送別許澄時,有詩曰:潦倒南冠顧影慚,殘生得失夜深寒.君恩未許誇前席,世路誰能脫左驂.雁去雁來空塞北,花開花落自江南.可憐庾信多才思,關隴鄉心已不堪.

這首詩,京中傳遍.不同的人站在不同的角度看問題,得出的結論會截然不同.文字獄,大多是無稽之談.只是因為,有人要整人而已.

十月,初冬.天子下中旨,收押賈環,關在刑部大牢.這種形式,往往有個學術名詞:詔獄.





刑部的天牢中,一排排的牢房並列.

賈環眯著眼睛,看著鐵窗透進來的一點陽光.計算著時間.他在這里,消息並不阻塞.

這時,牢外傳來動靜.賈環睜開眼睛,看到韓秀才站在牢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