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爺,小姐…,快看外面,香山好漂亮."精美的馬車中,很寬敞.擺著矮榻,茶幾.雨兒是坐在窗戶邊的椅子上,扭頭道.
林芝韻輕輕的豎起一根修長的玉指,指甲上塗著丹寇,很是美麗,"噓…"枕在她腿上的賈環已經睡著.清麗,沉靜的禦姐美人單手扶著賈環.
嬌俏,伶俐的少女雨兒不好意思的笑一笑,收了聲音.
林芝韻低頭,看著緊閉著眼睛熟睡的賈環:眉毛,眼睛,鼻子,嘴唇,構成一幅很普通的容貌.這便是她的相公.心中柔情湧動:他在外面很累的.
在京城的某些人眼里,相公是什麼樣的人呢?會不會是很怕他?在聞道書院那些同學心中,相公又該是什麼樣的形象呢?應該是領袖吧!她見過的.
而在她眼中呢?
在鴛鴦帳里吟詩戲弄她的相公:種桃美人歸何處,前度賈郎今又來.在崇文門外大街胭脂店前,找她搭訕的那個少年.他自己承認的啊,第一次見面,就對她有好感.
"登徒子!"
林芝韻清聲吐出三個字.嘴角,逸出一絲明淨的笑容,一若潔白的梨花在春風中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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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山,位于京城西郊.在山中遠眺,可以看到景色幽雅秀麗秀麗的皇家園林:大明宮.
香山腳下,距離大明宮不遠的兩座皇莊中.莊頭在村東的瓦屋里抽著旱煙,焦慮不已.二十幾個村民圍著.
按理說,他們種地的人家,土里刨食,給誰種地不是種?但是,要看主家盤剝的是否厲害.
比如,香山西面,那邊的臥牛鎮佟家村,闔族給賈家種地,租子就收的很輕.村里還辦了學堂.後輩們都有個盼頭.
"四叔,周老爺到底怎麼說啊?"
"是啊.四叔,你進城走一遭.問問情況.我們可不想給晉商種地."
莊頭四叔一身補丁短褂,坐在堂屋里,磕磕煙杆,喝道:"都別吵.再等等."周家原是國戚,待他們優厚.落到商人手里,他們不得被刮幾層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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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家的府邸在城外,自去年春周貴妃死後,周家便逐步的衰落下來.西城內的宅子賣掉了抵債.合家搬到城外來住.幸而,當年貴妃省親修建了園子.一府人住著,不算擁擠.
三月二十四日上午,周伍閔在前院里會客,應付著債主.債主是崇文門街西開錢莊的東家.他年前借了二千兩銀子周轉,使用.現在債務到期,無力償還.
"粟老板,你我舊識,還請再寬限我幾日.等幾日,我一定將銀子還給你."
粟老板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中等身量,穿著考究的褐色長衫,不同意道:"周老爺,你外甥是親王,還差我這點銀子?咱們多年的老交情.我都給你順延到現在.馬上就四個月了.你看…"
周伍閔時年四十一歲,距離賈環上次見他,已經過去三四年.苦笑著道:"粟兄,粟兄…"
正說的口干舌燥時,外頭一個小厮進來,"老爺,四姑娘不肯上轎,去仇都尉府上,說要她去,她就死."
周伍閔長歎一口氣,眼中有些淚花.
仇都尉的兒子看上他兄弟的女兒,要娶去做小妾.彩禮比不得前段時間轟動京中的賈探花納妾:三萬兩.也給到了五千兩.給人做妾,名聲很不好聽.可闔府老小要吃飯啊!
粟老板搖搖頭.周府這真的是沒落了.這和災年里,小民賣兒賣女有什麼區別?所以,他的銀子得趕緊要回來.
這時,又有一名小厮神色倉惶的進來,聲音都在發顫,"老爺,順天府的王捕頭又來送傳票了."
周伍閔心里一顫,手抖起來,"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百川通的東家殷無忌看中了周家在香山腳下的兩個莊子.設計他,僅以1000兩銀子,就要拿下這兩個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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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十幾分鍾後,周伍閔來到正廳,就見順天府的快班王捕頭帶著兩個捕快來送傳票.其中一人,身材魁梧,容貌英俊,一表人才,正是永昌公主的姘頭嚴捕快.
嚴捕快當了狗頭軍師,最近一年不得永昌公主的歡心,只能偶爾去公主府.
王捕頭五十多歲,在公門里當老了差,一身皂隸服,挎著腰刀,鷹視狼顧,笑眯--眯的將傳票遞給周伍閔,大笑道:"周老爺,恭喜,恭喜!"
周伍閔一口血差點沒噴出來,手指著王捕頭,"你,你…"一個滾字在喉嚨里,半天吐出來.周家,這些年,何曾受過一個賤役的侮辱?人窮志短啊!
王捕頭一看周伍閔的神情就明白,嘿嘿笑道:"周老爺,別誤會.這一次是傅同知發的話,請你過去簽字畫押,將皇莊拿回來.府里的大老爺被禦史彈劾請了病假.傅同知暫時署理衙門的事務.快點去吧."
周伍閔一愣,隨即,狂喜難以自抑,感覺血一下沖到頭頂.一種苦盡甘來,飄飄然,不真實的感覺讓他短暫的失去思考能力:將皇莊拿回來,將皇莊拿回來!哈哈!
周伍閔的眼淚流下來,喉嚨里的那個字終于飆出來,聲嘶力竭,用盡全力,吼道:"滾!"賈環出手了!
"好,好.周老爺,你說了算."王捕頭神情尷尬,嘴角不爽的扯了一下,帶著手下離開周府.
做他們這一行的人,眼力很重要.別看他們魚肉鄉里,街坊,看似厲害.但傅同知,二老爺,想要整他們相當輕松.所以,被罵兩句,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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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賈環在燕王甯淅的陪同下,到西城外的周家做客,吃酒.
三月底,立夏已過.酒宴設在周府省親別墅的一處樓閣中.二樓中,雕梁畫棟.飛簷畫角.從軒窗中俯瞰整座花園,樓台水榭,連綿相接,風景如畫.別具一格.
當然,比之賈府的大觀園還是要遜色一籌.周家只是因周貴妃,燕王而起.而賈府在賈元春封貴妃之前,就是老牌的勳貴,自開國以來的百年世族.
小厮,丫鬟們都在樓下聽候.二樓中,一方雅致的八仙桌,陳設著美酒佳肴.
周伍閔舉杯,敬賈環,四十出頭的男人,可以看得出來年輕時,亦是很帥氣,但面相很有些蒼老,聲音有些哽咽,道:"在下代表周家闔府上下八百口謝賈先生援手.若非賈先生相助,恐怕…"
說著話,眼淚就流出來.連忙撇過臉去.
"舅舅…"甯淅輕喊一聲,心中很難受.他時年15歲,白淨,文弱的少年.
賈環對周伍閔感官不錯,很容易讓他想起他的已經去世的舅舅趙國基.將杯中的酒飲盡,溫和的一笑,道:"周議諫,都過去了."國朝貴妃家族中的家長,一般都是冊封正三品散官的議諫大夫.當初賈府的賈赦是一等將軍,自然不用再專門冊封.
甯淅輕聲勸道:"是啊,舅舅,都過去了."
前日,先生去和晉商中的太谷系,祁縣系的兩個當家人談了談,隨後,百川通在京城里設立的票號,就被賈府擠兌的拿不出一兩銀子來.接著,真理報,賈府旗下的京城日報都加以報道.滿城皆知.百川通信用破產,被迫離開京城.消亡,只是時間問題.
"嗯."周伍閔點點頭,好一會兒才平複了情緒,道:"讓賈先生見笑了."
賈環微微一笑.
中午的酒宴結束後,賈環喜歡這處樓閣的風景,在這里吹著微風,只留了甯淅在身邊.一盤冰鎮的西瓜,酸梅汁放在身後的桌子上.
賈環輕輕的拍拍檀木欄杆,俯瞰著周府中精美的水榭樓閣,問道:"子文,通過這件事你學到了什麼?"
這顯然是在教導學生.
甯淅心中打起精神,想了想,道:"先生,你是說借著發行銀幣的大勢,順勢將百川通擠兌的破產.幫我舅舅出這一口氣.先生之才,弟子很佩服."
燕王只是中人之姿.
賈環回頭,看了看身邊,年齡只比他小一歲,身高卻矮半個頭的少年,莞爾一笑,道:"子文,你別把甯澄那一套學著.他是怕我怕出心理陰影來了."
甯淅輕笑著,低頭,親近的道:"是."
賈環點點頭.擠兌百川通,動用的是黛玉存在他這里的百萬兩銀票.既然賈府已經開設"銀行",這筆錢,自然要存在賈府的銀行中.賈環倒不會迂腐到,連改換存款銀行都不去做.
這年頭,要改換存款銀行,自然是先要將銀票兌成銀子.而等銀幣正式發行後,兌成來的可就是銀幣,硬虧兩成.
賈環輕聲道:"子文,你還年輕,政治權謀,可以慢慢的去學.不著急.我是要告訴你總的原則.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銘.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
對付小人,要比他小人.對付壞人,要比他壞.對付政治流氓,要比他更流氓.明史中,徐階和嚴嵩的斗爭,你回去認真的研讀.回頭,將讀書筆記交給我批改."
眾所周知,中國的曆史上,只有上一個朝代結束,下一個朝代才會對其修史.而滿清的東林黨,如狗一般,所修的明史,很多並不公正,詆毀之詞很多.周朝的明史,自然要客觀,公正的多.
甯淅應道:"好的,先生."
賈環笑一笑.
他是一個喜歡做計劃的人.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當前的局面,書院的同學,先生們,都擔心他的處境.但是,他並不畏懼!他從未喪失他的意志和勇氣.
如甯老太師所說的那樣:強勢的天子,不會有強勢的太子.這是最好的結果.但,凡事怕萬一啊!假設晉王上位之後,敢于發起對他清算,怎麼辦?
怎麼做一個合格的皇帝,他會暗中,慢慢的教一教,影響甯淅.這是他萬不得已的一條退路.
作為現代人,他從來就沒有覺得皇帝是神明,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他年我若為青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