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九章 一劍西來

畢竟京城四月中,風光不與四時同!初夏的日光,在上午九點許,並不算熾烈,柔和的光芒,落在含元殿帶著鮮明皇家風格的琉璃屋頂,殿外的朝房,殿後的寢殿.

"臣等告退…"

四名朝廷重臣行禮後,從含元殿的寢殿中離開.走在廊簷中,四人俱是一言不發.

紀興生落後三名大學士半步.心中長長的吐出一口氣.此時,忐忑的情緒自然是沒了.賈環的消息不知道從何處得來,但看天子的反應,恐怕真的不能再真.

都讓人有一種錯覺,賈環似乎和天子有默契,當他說出青美人內媚這個消息後,天子便同意了他的請求.

而作為一名政治老手,他很清楚這種錯覺,意味著什麼:雍治天子的脈絡,被賈環完全摸透.

仿佛,令人穿越時空,到了明朝嘉靖年間的那個舞台上:嚴嵩一封奏章的最後幾句話,令徐階失勢;嚴世蕃一言而定人生死;徐階隱忍老辣,一封定罪奏章,令嘉獎皇帝禦批,斬嚴世蕃.

看今日之朝堂,誰主沉浮?紀興生心里禁不住冒出這個念頭.隨即,失笑.收拾起自己的心情.

天子同意他的請求,對汪璘從輕發落.這其實,意味著華墨對他的攻訐,到此為止.這令他擺脫"麻煩".

但,要考慮到華墨作為宰輔的威望,在奏章都已經上來,朝堂內外都知道的情況下:詹事府少詹事,翰林院侍講學士汪璘被貶出朝堂,玉觀音案就此落定!

這讓他在解決自己的麻煩同時,又為友人難過.汪璘的才干,都是很不錯的.可惜,沒有再為國效力的機會.同時,作為閩中官員的領袖,他心中對此次政爭,很有看法,有些話要說.華墨明顯是拿他立威.

紀侍郎心中的情緒混合著,跟著三位大學士走出含元殿.陽光落在,他的身上.

含元殿的寢殿中,重臣們的腳步聲遠去,逐漸不可聞.殿中寂靜無聲,雍治天子坐在塌椅上,眼中陰冷的目光一閃而過:劉子甯酒後對人說:青美人內媚,此乃韓先生之計謀.





荊園中,北湖東岸,韓謹和哼哈二將一起等待含元殿中的消息.楚王在北湖西岸的書房中.從京城中而來的消息,會先送到楚王的書房中,再送到韓謹這里.

雖然,楚王在書房中沒有任何的幕僚陪著.但是,羅,童兩秀才心中有些惶然.這明顯是不大親近的表現.而他們在京中的權勢,地位,全在楚王.

時間,逐漸的走過.到上午十點左右,一名太監送來消息:汪學士被貶西域,玉觀音案結案.白尚書根本沒有進入含元殿中.

"怎麼會這樣?"

韓謹一身水藍色的文士衫,身姿修長,一張俊朗的國字臉,看著很有風采.此時,手里拿著楚王書房里傳來的便條,輕聲呢喃,有些難以置信.

他並不關注華墨和紀興生的斗爭.他關注的是他和賈環之間的較量.今天之前,他和刑部尚書白璋徹底的談過一次.談的很深入.其中就包括,今天白尚書面聖之後,對付賈環的策略.

是的,賈環目前對他站著輿論優勢,但是輿論優勢,不代表勝利.他准備著反轉局勢.

想想看,賈環除了對他表妹監守自盜之外,真的就再毫無弱點嗎?未必.縱觀雍治十三年冬,廢太子起兵起來,賈環屢屢活躍在朝爭中.這麼跳,天子不反感他?


賈環這次在真理報,京城日報,調用禦史,戲曲等手段將他罵的狗血淋頭,體無完膚.但是,這同樣是一把雙刃劍,你叫天子心里如何想?

然而,然而…

羅子車看到韓謹臉上失望的神情,試探的問道:"韓兄…"

韓謹輕輕的歎口氣,將消息紙條遞給兩人,"唉…,我白謀劃了.白尚書根本沒有進到含元殿中."

童秀才安慰道:"子恒,或許是有其他的原因,導致天子並非召見白尚書.你也不必太在意.只是失去了一次反殺賈環的機會而已.還有會有下一次的."

羅子車頜下一個黑痣,連忙點頭,附和道:"是的."

韓謹點點頭,長長的吐出一口氣,振作了一下情緒,有點不甘心的道:"嗯.這次其實是很好的機會.賈環估計都沒看到他露出的破綻,若是在天子面前挑撥一兩句話,當可收到奇效.可以解決一個大敵.可惜!"

就在這時,韓秀才的小院外頭忽而傳來一陣喧鬧聲,似乎來的人很多.

"怎麼回事?"韓謹和羅,童秀才起身,迷惑的看向院子門口.他這里一向寂靜,很少有人來.

片刻後,院子門口湧進來一大批身穿飛魚服的錦衣衛,各自拿著腰刀,火銃.為首的是一名英武的千戶,身姿挺拔,三十多歲,精明強干的模樣.正是和賈環私交不錯的錦衣衛千戶,錦衣衛指揮使邢佑的心腹,張輅

張輅伸手拿出一張駕貼,臉色平靜的道:"閣下便是韓謹韓子恒?這是錦衣衛的駕貼,跟我們走一趟吧."

"什麼?"羅子車失態的大聲吼道:"這里是楚王別業.你們怎麼能闖到這里來…,出去…"

張輅嘴角淡淡的一笑,道:"我家指揮使大人正在和楚王在書房里喝茶,你要去見見?天子下令,楚王殿下以何理由阻攔?"說著,似笑非笑的看向韓秀才.

錦衣衛正式捉拿大臣,需要駕貼.否則,大臣可以怒罵.並拒不前往錦衣衛.當然,敢罵錦衣衛的都是狠角色.

韓謹看到駕貼時,臉色頓時就變了.這時,再聽到張輅的解釋,一臉的頹然擺擺手,制止了要護著他的羅子車,童秀才,歎道:"不必多言.我跟你們去."

韓謹說話的語氣很鎮定.但,腳步走的很慢.仿佛,腳下沒有力量.而他的臉,三十多歲的人,仿佛在瞬間蒼老了十幾歲.以他的智商,要是還想不到被賈環陰了,那怎麼可能?

含元殿中,發生了他未知的事情,而消息還未傳出來.果然是圖窮匕見.稍不注意,就是殺機.

賈院首…

"走吧."張輅撇撇嘴,讓兩名手下,攙扶著韓謹,帶著麾下兩隊錦衣衛離開了韓秀才的小院.

小院中,羅,童秀才處在極端的震驚中,相顧無言,茫然的不知所措,"這…"

"知了…,知了…"庭院的榕樹上,蟬發出刺耳的尖鳴聲,點綴著方才熱鬧,此時安靜,狼藉,零落的精美小院.






華,衛,宋三位大學士和紀興生離開含元殿,關于玉觀音案的處理結果,先是被含元殿外的九卿們得知,隨即,被整個朝堂所得知.

但是,含元殿中交鋒的細節,暫時並沒有傳出來.所謂,諱莫如深,便是這種情況.他們不可能和同僚們去談論召對的情況.只會和親近的心腹們去說.

稍後,緹騎四出.

賈府北園,夕韻堂中,賈環,龐澤,劉國山正在等著西苑中的消息.天子召見,屬于比較隱秘的事情,賈府在西苑中的太監渠道,並沒有那麼大的能量獲取到詳情.

而山長張安博在出西苑後,派人送來最新的消息:玉觀音案結案.此時,已經是上午十點多.

口述消息的老仆被帶下去喝茶.夕韻堂的廳中,桌椅陳列,貼著牆壁的櫃子中放著各種文卷,資料.

等老仆退下去,龐澤狂放的哈哈大笑,拍手道:"哈哈.好.韓秀才完了!"

賈環一夜未睡,喝濃茶提神,此時精神頭還不錯.坐在寬大的書桌邊.他一直在腦子中過著各種情況.這時,站起來,輕笑道:"我回去睡覺.士元,國山,這里交給你們."

劉國山還有點懵,"子玉,這…"還沒有確切的消息啊!傳來的消息只是說玉觀音案結案,而沒有提到任何關于楚王,韓謹的事.

賈環笑一笑,並不解釋,頭也不回的走了.

劉國山看向龐澤,求教道:"士元,你和子玉怎麼如此篤定?不怕中途出點變故嗎?"

"哈哈!"龐澤仰頭大笑,解釋道:"國山,以結果觀之.紀侍郎采取了子玉的方案脫身.當今是什麼人?心懷怨懟,都是死罪.他能容忍別人算計他?"

蔫蘿卜,辣心兒.

劉國山隱約有點明白了.

龐澤再笑道:"當今在禦青美人時昏迷,鬧的滿城風雨.這可算是桃色丑聞.自古昏君,在史書上,都有好色的名聲.比如隋煬帝楊廣.他明明不好色,卻偏偏有這個名頭.當今天子願意背一個好色如命的昏君名聲嗎?

一般人都有推卸責任的心理.何況于天子?非是寡人好色,而是,總有刁民想害朕.而韓秀才就是這個刁民."

龐澤追隨賈環的時間比較長.很快,就學會賈環的一些詞語,語言風格.

劉國山算是明白了,微怔一會,苦笑著搖頭,道:"這還真不是一般人能看得透的"一句話里,竟然有這麼多門道!這真不是文書中能體現的出來.算計到極致.

韓秀才焉能不敗?

一劍西來,天外飛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