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一十三章 天子之意

宋溥話音落下,含元殿中便是一片寂靜.一干大臣們沉默,各自整理著自己的思路.

像文華殿大學士衛弘就屬于反應比較快的一部分人.

今日議事:魏其候攻訐齊馳,帶出賈環.當今天子問一句,華墨解釋,宋溥卻是借此轉道攻擊張安博,賈環,將兩人進行了捆綁.只怕天子心中有看法.

雍治天子高坐在禦座上,身形微微佝僂,俯視著群臣,目光巡視.

雍治天子當了多年的皇帝,不可能因為宋溥攻訐張安博幾句,他就要如何如何.否則,雍治朝的政斗,那簡直太簡單.完全沒有技術含量!

當今天子的政治水平沒那麼低劣.臣子斗起來,他才安穩.他有必要急著給宋溥當刀嗎?明帝嘉靖晚年給大臣們當猴溜,他可不願意如此!

張安博固然是令他厭惡,但他還不至于要貶謫.這人確實是諍臣.至于賈環,他會在死前將其處死.如此人物,文武雙全,晉王肯定壓不住.而賈環在西域的作為,與齊馳捆綁在一起,他暫時不合適大動干戈.

他又不是昏君.齊馳立下如此大功:定西域,平漠北,難道他還要追責?他腦子抽風?

雍治天子目光最後落在宋溥身上,緩緩的道:"朕知道了."

宋溥沒有再多言.他說的是"臣請陛下明察",而不是"臣請陛下嚴懲".

這很正常.哪有政治斗爭一次告狀就告倒的?比如,華墨看似一本參倒紀興生,但之前兩人斗了多久?他只需要在天子心中種下一根深深的刺即可.終將有發揮作用的一天.

雍治天子再道:"朕意已決.遷左都禦史張安博為工部尚書.擢升西域總督齊馳為左都禦史,封魏國公,封妻蔭子.麾下諸將,各有封賞.

慶國公沈澄一門英傑,長子歿于西域,次子沈遷弟繼兄志,報效國家.封其為新城王,調任五軍都督府同知.封沈遷為驃騎將軍.沈于喬國之名將,勿使朕失望."

華墨領著群臣高呼道:"臣遵旨!"

雍治天子的旨意,群臣有些驚訝,想法不一.

關于張安博的職務調整,有些出乎意料.其一,前些時候,張安博在聖壽節上給天子添堵,這時,宋溥再奏其事,還是其了一些作用.

其二,由此可見當前天子並無處罰張安博之意,但已經表露出不耐煩的態度.

而令眾大臣感到驚訝的是天子對西域的封賞,規格非常高!魏國公是什麼名爵?明朝中山王徐達的後代,便是封魏國公.這是對齊馳平西域,平漠北之功的褒獎.

慶國公沈澄為京城人士,祖籍北直隸保定府新城縣人.這次因子而封王,封號為祖籍所在,光宗耀祖啊!可知天子心意.

另外,沈遷武散官為:正二品的驃騎將軍,這是漢朝名將霍去病的官職.兩者都是年少的名將啊!縱橫草原!可知天子對他的期望!他的官階為正二品,一方面是封賞了其父,另一方面恐怕也是為了避免將來封無可封.

此人將來炙手可熱!

沈遷將于正月二十日與賈府三姑娘在京中成婚.沈遷的潛力,京中眾官員自是早看到.都會送禮.但,現在,不少重臣已經考慮更換禮單.要送一份重禮!

事情議完,就這一會兒功夫,禦座上的雍治天子已經露出疲態.三位大學士識趣的率諸重臣山呼萬歲退出殿中.

含元殿中的消息稍後就傳遍整個京城.





張安博官職調動,齊馳封國公調任京師,慶國公封王,沈遷升驃騎將軍.

這每一條信息,都足以攪得京師風起云湧,何況于一起發布出來?京中輿論在正月十三日上午,便是一片沸騰!

當事人,齊馳府中,沈府中一片恭喜的情形可想而知.此時上表謝恩則不必.正式的封賞會在元宵燈會上宣布出來.兩府中訪客如云,鞭炮聲響.沈府的內眷,管家們都在商議更換門匾的事宜:現在沈府是王府!

而張府中,聞道書院一系得知消息的暗淡可想而知!

將近中午時,柔和的冬日照射在西苑中,水榭樓閣,奇花異草,光影斑駁.帶著安靜,慵懶的味道.


西域總督齊馳並不在他府中,而是在西苑禦書房外的班房里,等候著天子召見.他坐在交椅中,喝著太監們奉上的清茶,閑適的看著西苑的美景.

這是大戰之後的休閑心態.





雍治天子召見群臣後,自含元殿出來.太監總管許彥令人備了一個輿轎,抬著天子離開含元殿,到禦書房中.

雍治天子在書房的軟榻中休息了好一會,喝了一碗參湯才逐漸的恢複些元氣,坐到龍椅中,道:"宣齊馳進來."

"宣齊馳覲見!"

"宣齊馳覲見!"

分列在禦書房各儀門,各處的太監們一隊隊的唱名,由禦書房傳到殿宇外.片刻後,便有小太監帶著齊馳進到禦書房中.

齊馳五十多歲,一身正二品的文官緋袍,方臉長須,跪在金磚上,三呼萬歲,叩見雍治天子.

"齊卿平身!"雍治天子扶著龍椅,羨慕的看著精氣神完足的齊馳,忍不住問道:"齊卿今年多少歲?"

齊馳一怔,答道:"臣今年虛歲五十四."

雍治天子歎道:"齊卿比朕還大上幾歲.可身子骨比朕硬朗多了."不待齊馳拍馬屁,擺擺手,生死有命,他不看淡都不行,直接切入正題道:"方才含元殿議事,朕意已決,調齊卿為左都禦史,封魏國公."

天子施恩,齊馳豈能不配合?當即再跪地表忠心,道:"臣謝陛下隆恩!"

雍治天子看著齊馳,笑一笑,道:"齊卿當日出京說,不破胡虜,此生不入玉門關.現在平定胡虜,朕何吝封賞?只是,朕有一事不明,齊卿何至于欺君,不報賈環之功?朕在齊卿眼中,是賞罰不明的昏君嗎?"

齊馳跪在金磚上,半響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在冬天里,不知道是不是禦書房中暖和,額頭上有些冒汗.天子這個轉折有點突兀.西域的事,錦衣衛不可能不上報,但是天子當面質問他,這壓力有點大.

半響,齊馳坦白道:"臣不敢.臣有罪.臣私心作祟,望陛下恕罪."

坦白也是一種藝術.並不是說天子說什麼罪,你都得認下來.那三個腦袋,都不夠天子砍的.齊馳當然不會承認,他就是覺得天子不會封賞賈環.

賈環在西域立的那些大功,以當今刻薄的性情,尋個罪名一紙詔書砍了賈環都有可能.

他和賈環的交情,當日在金滿賣了賈環人情,這時候在禦前當然是"硬抗",保護賈環.他有大功在身.承認侵占下屬的功勞,不算什麼大過.

雍治天子似笑非笑的看了齊馳一眼,看得齊馳脊背上都在冒冷汗.這是天子之威!

雍治天子稟國二十一年,這是一個成熟的帝王.對臣下而言,當然極具壓迫感.

雍治天子想:他若十年的時間,就齊馳這樣明目張膽的在他面前說鬼話,齊馳在權力中樞絕對待不過五年.可惜…他身不由己!齊馳立下大功,他一兩年之內,肯定不能動齊馳.

否則,誰還為國效力?當日,明萬曆皇帝抄帝師張居正的家,導致後面的大臣沒一個敢任事!為國家勞累而死的張居正落那樣一個下場,那誰還肯為國家做事?

換言之,他今天得認齊馳這個解釋.

約半盞茶的功夫,齊馳感覺身上都快要濕透,雍治天子才道:"齊卿有大功于國,些許小事,朕不追究.賈環這個人,想法有點多!"

齊馳心里松口氣,道:"臣遵旨!"

他這次過關了.但是,看天子的評語,對賈環似乎很不利啊.他在京中任職,怕是不好再和賈環來往.而且,幫賈環說話都得考慮.天子敲打的意味很明顯.

雍治天子微笑著點點頭,溫言安撫了齊馳一番,這才讓他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