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八十一章 我輕輕的來(下)

勤政殿的偏殿中,唇槍舌劍.永清公主甯瀟還沒走近,就聽到里面大臣們慷慨陳詞的聲音,各持己見.

"永興天子得位不正,前有其師殺玄宗,後有兵逼群臣做出選擇.如今,永興天子幸青美人而死,好色可謂失德.此乃天罰之!帝位豈可再歸他這一系?"

"天子在位時,四海升平,萬邦來朝!盛世氣象.有大功于國.如何不能澤被子孫?"

偏殿外的走廊中,俱是錦衣衛校尉.聽著里面傳來的爭吵聲,紀婉兒嘴角露出一抹譏諷的笑意.那雙尤其嫵媚的大眼睛中,流露出嘲諷的神色.

昨憐破襖寒,今嫌紫蟒長.亂哄哄你方唱罷我登場.因嫌紗帽小,致使鎖枷扛.

殿門口,錦衣衛指揮使張輅見到甯瀟帶著侍女,太監過來,躬身行禮,"下官見過長公主殿下."他身後的十幾名校尉俱是彎腰,俯首.不敢正視甯瀟.

長公主之美貌,國朝人皆盡知.但,並無人敢對她不敬.一則是因為她受永興天子信重,執掌少府.天子視如長姐.二則,長公主行事大氣,在朝野口碑極佳.

甯瀟螓首微點,道:"張指揮使,帶人跟我一起進來."

張輅微怔,隨即應命,"下官遵命!"錦衣衛是皇家鷹犬.長公主作為皇族中最具才干的人,自是值得他效命.而且,他很清楚,長公主對外宣稱的養子,實則是她和賈環的兒子.

賈環,這個名字,在永興朝並不需要加任何的前綴!他的份量很重!

十幾名身穿飛魚服,腰佩繡春刀的錦衣衛簇擁著甯瀟,走進勤政殿的偏殿中.





六七十人的偏殿中,幾名廟堂大佬唇槍舌劍的爭吵著.執政宰輔曾縉根本無力壓制當前的局面.

就在這時,甯瀟帶著錦衣衛,太監,侍女走進來.二十多人,立即引起偏殿中文武官員,皇族們的注意.

永興朝十一年,齊馳齊大學士相當于是獨相多年,文官集團早就成了氣候.然而,此刻,還是有約三十多名官員起身見禮,"下官等見過長公主殿下."

這是甯瀟這些年在朝堂上政治地位的體現.

甯瀟一身粉色的宮裝,身姿高挑,舉止優雅,神情平靜的伸手,示意道:"諸位不必多禮."

待一干官員們都直起身,甯瀟明豔的丹鳳眼,越過眾人,落在大學士蕭丕,戶部尚書彭世俊,占城候三人的身上,徐徐的道:"你們不願意擁立太子甯炎登基?你們所依仗的是什麼?"

說著話,輕輕的做一個手勢.精美的粉色宮裝袖袍飄飄.

錦衣衛指揮使張輅帶著錦衣衛們拔刀上前來,刀指著蕭丕,彭世俊,占城候等人.

不少人呼吸頓時局促起來.方才曾大學士喝退占城候,令一幫文官們爭吵起來,毫無顧忌!然而,在這時,不少人陡然的醒悟過來:現在,同等與政變!

這是要死人的!嘴炮再厲害都無用.要用刀槍來說話.

偏殿中的形勢就此一變.





國子監祭酒周慎行坐在椅中,心底長長的出一口氣.

他雖然是小人一個,沒有立場.但是,賈環在致仕前,安排他擔任學習班的負責人,這十一年來,他在朝中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若是太子無法繼位,他的下場可想而知.

好在,永清公主一進來,立即就壓下局面.


禮部尚書胡璁,左都禦史李斯等人,目光微微觸碰,心中暗喜.

占城候麾下步軍營一萬五千人,在如今確實是一張王牌.

現在京中的武力,十營京營有六營兵馬跟著驃騎將軍沈遷出漠北.剩余的三營並三大營的馬軍營,神機營跟著車騎將軍張四水下南洋哇爪平叛.

只留下奮武營,步軍營在京中,拱衛皇城.外加殿前侍衛司三千人.這便是如今京中的武力格局.

然而,此時此刻他們縱有強兵又如何?錦衣衛足以干掉此刻在偏殿中的叛臣們!





衛王,甯爍,蜀王甯恪,戶部侍郎柳安宜,彭鏊,山東道掌道禦史陶泰等人臉色微變.

誰都想不到長公主竟然會不講規矩,有如此魄力,直接令錦衣衛在大明宮中動手!

蕭丕一聲曬笑,並不做聲.

彭世俊無視抵近的刀鋒,譏諷的看著甯瀟,這個三十歲,依舊美麗的令人感到驚豔的女子,道:"長公主這樣,就想解決問題?未免把事情想的太簡單了."

占城候仰頭大笑三聲,"哈哈.長公主的魄力,本將佩服.但是,長公主你卻不知道本將早就下令步軍營進攻大明宮.你若是殺了我,亂兵攻進來,別怪本將言之不預!"

自古兵變,哪里有靠口水成功的?雍治皇帝,賈環,早給他們做過示范!他們這些人,把身家性命都賭上來,擁立梁國公,肯定不會傻乎乎的送上門來給人殺掉.現在,進來談判,只是造勢而已.或者,能以最小的代價,取得勝利!

長公主這時要是敢殺他們,那等會叛軍攻進來,那可是沒有約束的人!

偏殿中頓時響起一陣"嗡嗡"的聲音.局勢頓時再變!

局面,進行到此時,大約晚上九點半許,走到了針尖對麥芒的地步!偏殿中氣氛緊張.

任何言語已經變得蒼白,唯有軍事實力,才可以定下勝負.至于,怎麼擺平政治影響,那是之後的事情!





夜色之中,大批的步軍營士卒,手持利刃,燧發槍,湧向大明宮!

一萬五千人的步軍營,除開占城候的心腹,大部分人知道的真相是:帝後不和,天子死于非命.占城候奉大學士蕭丕的命令,于今晚,清君側!

殿前侍衛司兩千人,在指揮使謝鯨的指揮下,節節抵抗,固守大明宮養心殿處的建築.

以護衛為主的殿前侍衛司,如何是戰陣的精銳步軍營的對手?





喊殺聲,在夜色中聽起來非常的明顯.消息如同流水般傳進來,勤政殿偏殿中的氣氛,緊張到極致,劍拔弩張.

大明宮外,步軍營占據著優勢.

偏殿中,錦衣衛指揮使張輅帶著麾下的錦衣衛,控制著場中的局勢.張輅武藝高強,只要他願意,可以格殺占城候等人.


永清公主甯瀟坐在椅中,微微沉吟著.如果她願意,她可以在亂軍進來之前,徹底的解決蕭丕,彭世俊,占城候等人.

當然,隨後,她的結局不會太好.

越王甯澄愛憎分明,狠狠的瞪著聚攏在蕭丕,彭世俊幾人身邊的文官,"彭世俊,你別得意.大不了玉石俱焚!"

戶部尚書彭世俊冷哼一聲,表示他不屑于和甯澄說話.

禮部右侍郎瞿煒看著當前的情況.其實,他們這個團體,以他的老師大學士蕭丕的地位最高,但大部分人的矛頭,都是指向彭世俊,仿佛他才是領袖!當然,這亦是他和老師所願意看到的局面.

這時,新城王沈澄勸解道:"殿下,先讓錦衣衛退下吧.沒必要弄成如此局面."

新城王沈澄作為沈遷的父親,他這個表態,令不少勳貴附和.

北靜王微微皺眉.

大學士曾縉表態,緩緩的道:"殿下,今日之事要解決,可以談.但無論如何,不能令京中生亂."再看向彭世俊,"彭章民,這是我的態度."

甯瀟輕輕的揮手示意.錦衣衛們都撤回來.曾大學士,太過于迂腐.這都什麼時候了?

賈環自運河上傳信而來.他即將抵達京中:瀟兒,若事可為,當機立斷!若事不可為,拖延時間,待我進京.

今晚局勢如此危急,賈郎你何時到京中呢?

彭世俊拱手一禮,道:"請曾相放心.步軍營只是接管大明宮的防務,絕不會做亂."說著,對殿中的群臣道:"諸公,本官去勸一勸皇後和太子."

甯儒拍著椅子扶手,喝道:"你敢?"

說是勸,必然是威逼皇後和太子.





養心殿的寢殿中,甄皇後和太子甯炎枯坐在椅中.燈光明亮,但依舊無法驅散心頭的陰云.外頭的消息不斷的傳進來,四周已經零星的聽到槍聲.

甯炎身體微微顫抖著,抬頭看著燈下沉思的母親,聲音帶著哭腔,"母後,我怕…"

甄皇後輕輕的摸一下兒子的頭,溫聲道:"炎兒,會沒事的.你會成為大周新的皇帝!"

話音才落.殿外傳來一陣腳步聲.隨即,就見甯瀟,甯澄,蕭丕,彭世俊,甯恪,梁國公甯爍進來.

"臣等見過皇後娘娘."蕭丕,彭世俊幾人作揖行禮.文官大佬們,一般都會認認真真走形式.

甄皇後看向甯瀟.

甯瀟給她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方才在勤政殿的偏殿中,一干大臣不斷的爭執,最終同意蕭丕和彭世俊來"勸說"甄皇後,太子甯炎退出皇位競爭.

在步軍營打下大明宮的正門後,偏殿中,中立的大臣們都在勸甯瀟不要采取強硬的措施.而和皇後見面談條件,步軍營則停止進攻.

甄皇後道:"眾位愛卿平身."

蕭丕站直身體,平視著甄皇後,平靜的道:"皇後娘娘,步軍營已經攻占大明宮,永興天子居帝位十一載,如今帝位該回到正朔了.臣等舉薦衛王繼位."

甄皇後臉色大變,玉面含威,她可不是性格軟弱的永興天子.蕭丕這是在逼宮!

甯瀟插一句,淡淡的道:"蕭中堂,要皇後同意衛王登基,你的條件是什麼?"


彭世俊冷笑一聲,道:"長公主以為現在的條件是什麼?"到此刻,京中大勢基本都在掌握中.他心中壓抑了多年的仇恨,如同火山般噴發出來.

"皇後娘娘同意最好,不同意也得同意!因為,形勢比人強,不得不低頭.否則,別怪本官言之不預!

近來報紙上,不是言說到呂宋之南,還有一大島,名叫澳洲.太子可去那里登基為帝."

甯炎躲在甄皇後懷里,尖叫著道:"你敢殺我?我才不去那什麼撈子的澳洲!"

梁國公甯爍英俊的臉上露出扭曲的笑容,獰笑道:"有什麼不敢的?當日賈環殺我父王,可曾有憐憫?"伸手,對氣的渾身發抖的甄皇後虛點一點,趾高氣揚的道:"我們憐憫你,你就是皇後,太子.不然,你們算什麼?"

蜀王甯恪看著這欺負孤兒寡母的場面,還有甯澄投來的目光,心中長歎一口氣.

他不是這樣的人.然而,他這些年,腦海中,就一直想著母後郁郁寡歡的神情.所以,他才參與到此事中去.他想要討一個他要的公道!

彭世俊上前兩步,居高臨下的看著坐著的甄皇後母子,逼迫道:"請皇後決斷吧!"

就在這時,方才平靜下來的大明宮門口,突然傳來火炮的轟鳴聲,"轟!"

"轟!"

仿佛就像是深沉的云層中,傳來的滾滾驚雷!要刺透這沉悶,彷徨,陰郁的云層!





不久前,距離大明宮不遠的周家皇莊中,大批的京營奮武營將士自此出發.帶隊的是奮武營參將馮紫英.他算是子承父業.

八千奮武營,此時應當在城北的京營大營中,拱衛京師,非聖旨不得調動!在永興天子駕崩的情況下,步軍營封鎖大明宮.有誰可以調動京營?

這是彭世俊,占城候等人早就計算好的.

然而,此刻皇莊中,早就有約3千京營駐守.

賈環的手令調兵,比聖旨更好用.

"開炮!"





大運河上,濃濃的夜色中,一艘樓船,正在運河中全速前進.人力揮動的木漿,拍打著河面上的水.春季之時,運河中水量充沛.

一名中年書生,正坐在樓船中,眺望著空中的明月.正是被滿朝所公認還在金陵的賈環.

老仆錢槐進來,彎腰道:"三爺,老吳說了.明天清晨,我們可以抵達通州."

賈環輕輕的點頭.

徐志摩當年寫過一首很著名的詩:再別康橋.輕輕的我走了,正如我輕輕的來!

永興四年春,他帶著家人南下金陵定居.走的悄無聲息.就如同他此時,重返京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