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了?
秦牧對此也不太了解,赤明時代是覆滅在三十五萬年前,而赤明時代存在了十萬年,四十五萬年前龍漢時代結束.
而龍漢時代存在了多少年?
這就無從推斷了.
漫漫光陰,不計日月,那個帶著面具的自閉少年難道真的一直在幽都等著秦牧的到來?
難道他一直待在那里,守著禦天尊的棺槨?
秦牧無法想象,那個在瑤池的浮橋上百無聊賴的往水里扔幽都神通炸魚的幽天尊,那個悲傷自責起來就會蜷縮在一起抽搐的少年,會因為一句承諾,一直留在黑暗的幽都,一直等下去.
當初的他還是一個臉色有些蒼白的少年,而現在,他已經是一個老者,只有自閉的他才會修煉出這麼多分身化身,整日的在各個世界牽引那些死者的亡靈前往幽都.
只有他這樣自閉的人才會自己與自己說話,才能幾十萬年甚至百萬年如一日的守著土伯那個不苟言笑的古神.
他只為一句承諾.
不知多少歲月之前,秦牧甚至沒有親自對他承諾,而委托凌天尊帶給他的這句承諾.
我明白了,我回來了.
為了這句話,他去了幽都,守著禦天尊的棺槨,從少年變成了老者.
而他與禦天尊也沒有任何血緣關系,只因為當初他娘親病重時,禦天尊去探望過他,對他很好,對他很照顧.
這一點恩情,足以讓自閉的他奉獻終生.
秦牧縱身從橋上跳下,落在紙船上,老牛見狀,也連忙跳下橋,卻咚的一聲落入水火相融的奈河中,那艘船已經載著陰差老者和秦牧駛入了幽都,並沒有接住他.
"小壞蛋,不認得我了?"
老牛暴跳如雷,恨恨道:"當年我大鬧天庭的時候……"
陸離,潏湟,玄冥和含靁四大幽都節度使面面相覷,陰差老者先前攻打酆都,是何等的聲勢浩大,駭人無比,現在突然間便開著小船跑了,把他們丟在這里!
倘若沒有陰天子和陰差老者說要攻打酆都,他們也是斷然不敢貿然殺入酆都的.
正是因為陰天子前往幽都,以天庭的名義說服了土伯,陰天子又許諾自己會親自出手打開酆都的世界壁壘,土伯讓陰差老者出手了結恩怨,陸離他們這才做出決斷,悍然出兵酆都.
而現在,陰天子被帝譯月嚇跑了,陰差老者接了一個面具,也莫名其妙的跑了,把他們丟在這里讓他們去面對開皇余部,這一戰還怎麼打?
四位幽都節度使對視一眼,當機立斷騰空而起,噗通噗通四聲,紮入奈河中.
其他幽都魔神見狀,也連忙向奈河湧去.
閻王舉劍,冷冷道:"殺!"
"封鎖奈河,斬盡殺絕!"
厮殺聲頓起,奈河兩岸,每一瞬間都有不知多少顆頭顱落地,水與火的奈河被染紅,流血漂櫓.
田蜀,帝譯月等人也是一片茫然,不過他們也來不及多想,也加入到圍剿之中.
"天齊仁聖王是何等凶殘的一個恐怖存在,為何見到那副面具便會放下干戈?"
帝譯月滅掉一眾幽都魔神,心道:"牧弟弟是怎麼做到的?那句話又是什麼意思?"
田蜀心道:"幽都府君凶殘成性,是幽都中最不講理的一個人,多少世界在他手中毀滅,早知道他見到面具就會退卻,老子便應該送給他一籮筐面具!"
對于這位府君,有著太多的傳說.
田蜀與帝譯月都是開皇時代的天王,自然知道許多典故和傳聞.
傳說中,幽都最為可怕的並非是土伯,而是有著天齊仁聖王之稱的幽都府君,這位府君是何時來到幽都的已經無從考證,有人說他原本是凡人,後來被土伯請了去做了幽都的府君,也有人說他是土伯的弟弟,也是天生的神聖.
土伯嚴苛的執行著幽都的規則,只要不觸犯幽都規則,他很少會插手陽間的任何事.而且即便是觸犯了幽都的規矩,但只要逃回陽間,土伯也不會追究,只會記錄在案,等死後再行發落.
然而幽都府君則很少會像土伯這樣嚴苛的執行不干涉陽間的規矩.
在無數傳聞中,幽都府君都是一個擁有著無比可怕的戰力的家伙,強大到非人一樣的存在,他的化身億萬,乘著小船穿梭在各個世界,接引亡靈前往幽都.
倘若遇到亡靈的親友的阻撓,便會引起莫大災難!
曆史中,有很多世界爆發過駭人聽聞的滅絕事件,便是因為陰差老者前去收魂時遭到了那里的神魔的阻撓.
神魔與陰差開戰,引起的後果也是恐怖無比.
單個陰差老者的實力並非無敵,很多神魔都可以將其擊敗,但是當億萬陰差乘著紙船從幽都趕來的時候,那就滅世之災了!
這也是田蜀天王上次陪秦牧一起去幽都,戰戰兢兢不敢動彈的主要原因.
他砍了土伯之角,土伯親自追殺,他逃入陽間的一刹那被土伯捏住了身體,然而因為他已經到了陽間,所以土伯並未殺他.
倘若換做是幽都府君追殺,那麼情況完全就是兩個樣子了,幽都府君絕對會把他干掉,無論他逃到哪里!
這位幽都府君干掉他之後,還會擒拿他的靈魂進入幽都審判,絕對沒有第二個下場!
"恐怕也僅有秦牧不怕幽都府君了.這小子哪里來的這麼大的臉面?"
田蜀天王面色古怪,上次他們從帝闕神刀中逃出,陰差老者對他不假顏色,但是對秦牧卻客客氣氣,兩人相談甚歡.
也是秦牧在土伯面前說情,他們才能從幽都脫身.
秦牧卻渾然不知幽都府君的可怕,他從來沒有見過幽都府君可怕的一面.
小船上,陰差老者後腦勺上戴著面具,將馬燈掛在船頭,突然又有一艘艘小船從這艘船中分出,飛向四面八方.
這老者坐下來,取下面具,反反複複打量,過了片刻,又戴在了後腦勺上.
"我老了."
他的面孔突然變得清晰起來,讓秦牧可以看清他的臉,這張面孔眉頭深皺,皺紋組成了一個川字.
從他的面孔上,已經看不出當年那個炸魚的幽天尊的特征了,能夠看到的只是歲月留下的痕跡.
"牧天尊,好久不見.我老了,已經不適合戴著這樣的面具了,而百萬年過去,你卻還年輕."
他老眼中閃著一絲心靈上的波動,但是隨即又隱藏下來.
秦牧躬身道:"多謝長久以來的照顧."
陰差老者搖頭,道:"我先前並沒有認出你來,直到你的眉心出現了柳葉封印,我才覺得有可能是你.但是你與他的柳葉的形態並不一樣.後來,天公封印出現,我才可以確定,但是我不能干擾你,干擾了你,你可能就不是你了."
秦牧點頭.
他的話雖然晦澀難懂,但秦牧卻懂了.
"牧天尊,我們去見禦天尊."
他與秦牧相認之後,反倒少了以前的熟絡,又像是變成了從前那個乖僻的幽天尊,面色平靜道:"為了這一天,我等了百萬年了."
秦牧沉默下來.
百萬年了,信守一個承諾,誰能做到?
他做到了,從人人敬仰的天之驕子,從青蔥少年前途無量的幽天尊,到人見人怕不苟言笑的陰差老者,這百萬年的歲月發生了太多的事,無人可以傾訴,只能自己對自己訴說.
于是,陰差老者便越來越多,越來越多.
每一個陰差,都承載著他的心事,然而每個陰差都不能對外人敞開心扉.
秦牧看著越來越近的土伯,偉岸的土伯無比廣大,屹立在黑暗中,雙角之大之長無法計量.他突然道:"你這次來是為了拿回土伯之角的,現在空手回去,怎麼交代?"
陰差老者面色又恢複平靜,不咸不淡道:"我被人擋住了,絆住了,無法完成任務.因此依照慣例,記你頭上."
秦牧臉色一黑,哼了一聲:"反正我屎盆子多."
陰差老者點頭道:"是很多."
秦牧又道:"你是如何成為幽都的陰差的,又是怎麼成為幽都的府君的?"
陰差老者像是再說一件與自己不相干的事情,道:"你走之後,我帶著棺槨前往幽都,去見土伯.土伯說將藍禦田的尸身存放在他這里可以,但我要為他做事.于是我就留了下來.因為留在這里,不僅可以守著兄長,還可以見到娘親,這樣我才能感覺到自己還活著."
秦牧怔然.
紙船來到土伯之角,從一座座毀滅的大陸中飛過,過了不久,他們終于來到天齊仁聖王府.
"土伯很好,其實他與我很像,都很自閉."
陰差老者難得說了很多話,道:"不過我比他過得好一些,他只有我可以說話,但我有很多自己,還有娘親,還有兄長也會躺在棺材里聽我說話."
秦牧站起身來,從船上跳下,腳踏實地,道:"今日,禦天尊便可以活過來了."
陰差老者將紙船泊好,帶著他走入天齊仁聖王府,秦牧第一次來到這里時只是在大殿中聽候土伯發落,這次,陰差老者卻帶著他來到後院.
後院有一個中年婦人,臉上帶著病色,正在吃力的提來一桶帶著藍色火焰的水,澆灌花園里的彼岸花.
彼岸花開,顏色勝火,像是一朵朵繽紛火焰在花園中盛開.
"娘."
陰差老者難得的露出笑容,走上前去,幫那婦人提起桶,道:"你怎麼不去養身體?又來做這些重活兒.這些活交給我便好."
那婦人拭了拭額頭,笑道:"總得找些事干.這位小哥兒是?"
她看向秦牧,秦牧立刻看出這婦人沒有肉身,只是一個虛弱的靈魂,而那桶那水只怕也是沒有任何重量,因此她才能提起來.
"我朋友."
陰差老者笑道:"來看望我們和兄長的."
那婦人欣喜道:"你沒有幾個朋友,也沒人來看你,尋你出去玩,難得來一個朋友,我去做幾個小菜!你們先聊,我很快就能做好."
她又慌忙去忙活開了.
秦牧躬身道:"多謝伯母."
陰差老者請秦牧去里屋坐下,秦牧看了看四周,清貧如洗,道:"為何不去抓一些魔怪來照顧伯母?或者讓亡靈的元神來幫忙也可以.以你的身份,不知道有多少鬼會樂得幫忙."
陰差老者搖頭:"娘親不喜歡魔怪,也不喜歡那些亡靈.土伯很好,我答應了他的條件之後,他便讓我們母子重逢,一起生活在這里."
過了片刻,那婦人做好了幾道小菜端了上來,不過這些菜都是虛幻的,只是鬼魂們吃的東西,沒有任何味道.
秦牧起身稱謝,請那婦人坐下,那婦人搖頭笑道:"我看你們吃."
秦牧又坐了下來,如食甘飴,很是香甜,贊不絕口.
那婦人很是開心,待他們吃飽,這才收拾碗筷去洗刷.
"多謝."陰差老者道.
"應當的."秦牧道.
"你其實是個很好的人."
陰差老者起身,向後殿走去,道:"兄長也在這里,土伯以自身的法力護住了他的肉身.前不久我感應到了天地大道的變化,天陰娘娘複活了,我便知道,這一日不遠了."
秦牧跟著他,心神激蕩,終于看到了自己用佛元赤鉻煉制的那口棺槨!
禦天尊的心跳聲從棺內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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