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嗎?
秦齊有些不確定,因為相隔極遠,而且對方身上,有一重迷霧籠罩,隱約間可見,一尊菩薩將之守護.
她正在與身邊一個年輕和尚交談著什麼,然後雙手合十,行了一禮,便轉身離去.
似乎,對著天元大比,並沒有什麼興趣.
秦齊神色複雜,但終是放不下,對身邊的蘇話低語道:"小話,我離開一會兒,你呆在這里別亂走.有什麼事,馬上召喚我."
蘇話溫順的點點頭,並沒有詢問秦齊去做什麼.
秦齊閃身離去,沒有人可以感知到他的行動.
懸天淨土非常巨大,如今大部分的賓客僧人都集中在了演武場.觀看天元大比,其它地方,反倒現在清淨.
原本,佛門也就該如此清淨的.
兩旁廟宇層疊,黃色的高牆之間,是一條偏僻的小道,牆上寫著密密麻麻的佛語,使走在這里的人,心境空明.
這條小道通往清幽的後山,斑駁的石階往上.終處卻不可見,被古樹遮蔽了.
落葉紛飛,似也有著佛性,透著祥和.
那似受著菩薩守護的女子,正往山上走去.她雙眼是如此的澄澈,沒有半分雜質,眸中所倒映的世界,也是如此的清晰.
忽而,女子停止了腳步,似有所覺,她回過了身.
有風吹過,卷起落葉成蝶.
頭上的帽子落下,盤著的三千煩惱絲,散落開來,似有星河在發絲間轉動,晶瑩若仙.
簡單的佛衣,干淨的素顏,如一幅畫,寫盡世間美好.
"施主,可是迷路了?"女子眨了眨眼,輕聲問道.
石階下,一名男子站著,難掩心痛.
早已知曉,會是這般反應,當日,便是他親手,抹去了她所有的記憶,那澄澈的眼底,並非純淨,而是空洞!
是他,剝奪了她的過往,一切情感,煙消云散!
十年後再見,早已不認得他.身入佛門,青燈古佛,伴她終生.
秦齊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當日的抉擇,究竟是否正確,是否,太過狠心.
只是,別無他選了吧.
秦齊在她面前,親手殺了她視作父親的恩師,當著她的面,一棍毀去了她視作家園的宗門.
她已一心求死.
不若,忘去一切.
"施主,你怎麼了?"女子有些擔憂,溫聲道:"可是有什麼煩惱?不論是什麼,皆可與佛訴說.佛會幫你渡過難關的."
秦齊終是開口了.
"佛幫不了我,我也不信佛."秦齊搖搖頭,這西漠佛門的水太深了,秦齊可不會認為,他們只是想要渡盡天下人,助眾生免受疾苦.
"嗯."女子點點頭,她並沒有其它和尚那般舌燦蓮花的本事,也沒有勸道旁人皈依佛門的想法.
她太簡單了,簡單到,什麼都不曾去想.
但今日,她卻多了一些心思.
眼前這人,似乎有些特殊,與旁人不同,但究竟是什麼不同,她也無法說清.
"施主.若有什麼苦惱,可與佛說,即便不信,想來對你也有所助益."女子輕聲道.
"好."秦齊點頭,拾級而上.
女子轉頭,一步步登上後山,那里,有一座古刹,不過與其它恢弘的廟宇佛寺相比,卻顯得樸素得很.
"不知女師傅如何稱呼."秦齊問道.
"我的法號,叫做念空."念空微微笑道.
念空嗎?
對她來說,記憶深處的那人,不叫秦齊,而是秦空吧!
消得了她的記憶,卻止不住這句念空.
秦齊感覺心髒被重重的捏了一下,難以平靜,但面上,卻是不漏分毫,看著她無恙,好好的活著.已經足夠了.
當然,秦齊也問了一番她加入佛門的事.
而聽到當日他走之後,她便遇到了一個和尚,就此歸入佛門,秦齊也忍不住感歎,或許一切都是命運使然.
看來那邪僧說的不錯,她的確與佛有緣.
一路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念空並不善交談,不過凡是問詢,皆會給予答案.
如此,兩人登上了後山,在那云深不知處,走進那座古刹.
古刹古舊,只有一盞青燈靜靜的燃著,與山下,乃是淨土之外那些佛寺廟宇的鼎盛香火,完全是兩個極端.
念空,便居住在此.
秦齊環視了一番古刹,雖然收拾的很干淨,但除開一個蒲團外,就再也沒有別的了.
她每天,就跪在這蒲團上,禮佛參禪嗎?
"施主可以拜一拜,或許煩惱,也就煙消云散了."念空指著那蒲團道.
秦齊依言.跪在蒲團上,但卻並沒有拜.
滿天神佛,又有誰值得他一拜?
他只是,想要親曆一番,念空的每日所做之事.
"念空師傅,你每日在此拜佛,是否,已無煩惱?"秦齊低聲問道.
念空搖搖頭,道:"我從不曾有煩惱."
"這樣嗎?"秦齊笑了笑.
這樣似乎也不錯,希望她能夠沒有煩惱的過完這一生.
"只是……"念空低語.
"只是什麼?是不是過得不開心?"秦齊急忙問道.
"也不是不開心.只是,時常會有一些困惑,便是問佛,佛也沒有給我開解."念空低語道.
"如果可以,說給我聽聽.或許我能幫你."秦齊笑道.
"是嗎?"念空笑了笑,看向秦齊,"那施主知道,我為什麼在流淚嗎,連我自己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麼."
秦齊身體頓時僵住.
念空看著他,兩行清淚無聲滑落,然而最刺痛人心的,是念空眼中的迷茫.
她不知道,自己為何流淚.
她並非心境空明.她是忘記了一切.
她就如同白紙,便是想要有煩惱,卻也不可得.
這或許也是一種煩惱吧.
"看來施主也無法為我解惑."念空輕笑,迷惘之色斂去,看著那佛像道:"小師傅說我天生近佛.將來或許可以修得菩薩果位."
"只是我每日參佛,卻發現他或許錯了,我只是忘記了一切,並非心驚空明,六根清淨."
"若非自己親手斬去那一切,我永遠成不了佛!"念空低語道.
不知為何,她願意跟一個完全陌生的人說起這些.
秦齊低著頭,看不出他的神色,"那你,打算如何?"
"我在佛前問了很久,最後,自己有了答案."念空輕聲笑道,"我想尋回失去了記憶,然後,親手斬斷它!"
"只有這樣,才能盡斷塵緣,我方可成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