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云大陸,天云城.
又是一年歲末,對于修行之人來說,不過是匆匆歲月中不值一提的一瞬,但于世俗之人來說,卻已經接近一年中最為重要的年關.
一場鵝毛大雪落下,整個天云城中,除了部分修士府邸和客棧之外,大多數市井巷弄都被皚皚白雪覆蓋,家家戶戶依照不知何時傳下來的舊俗,在窗棱之間插上新斬下的桃枝,在門框之上貼上顏色鮮豔的楹聯.
傍晚時分,太陽已落,天色也已經昏暗了下來.
天云城東一條世俗之人聚集的街道,兩邊商戶早早點上了大紅燈籠,與旌旗酒招一起高高懸掛,將整條街道都映得通明.
街巷之中,到處熱氣蒸騰,充斥著各種世俗食物的香氣,混合在各種極富韻律的叫賣聲中,顯得十分熱鬧,充滿了煙火之氣.
一個身著紅色斗篷,體態玲瓏的俏麗少女,正手捧著一根顏色鮮豔,引人垂涎的糖葫蘆,腳步緩慢地走在人流中.
她的整張臉頰,都埋在了斗篷寬大的帽兜里,神色卻顯得有些落寞.
"大哥他們也不在,厲長老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少女貝齒輕啟,咬掉一顆被糖衣包裹的山楂,含在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著.
這時候,她突然一抬頭,瞥見了長街盡頭處,人群之中有一個身形高大的青衣男子,正臉上掛著笑意,朝著她這邊走了過來.
少女先是一怔,杏目瞪圓,滿臉的不可置信之色,連忙將口中的山楂吞咽了下去,快步迎了上來.
快到近前時,她才透過人群看到男子身側,竟然還跟著一個唇紅齒白的小姑娘.
此時,那小姑娘正兩手拽著男子的衣角,皺著鼻子,四處張望.
"厲長……厲大人……"
來到男子身前,少女立即拉下頭上的帽兜,沖那青衣男子施了一禮.
這青衣男子不是他人,正是從荒瀾大陸一路趕來的韓立,而那斗篷少女自然便是一直留在天云城中的夢淺淺.
"無需多禮.先前從東門入的城,恰巧察覺到了你的氣息,就順路過來了."韓立微微一笑的說道.
"大叔,她是誰啊?境界這麼低,資質也很一般嘛."跟在身側的金童收回被街邊美食吸引的目光,打量了一下夢淺淺,撇撇嘴說道.
"是你師妹."韓立聞言,一陣頭大,斥道.
夢淺淺有點羞愧把頭低了下去,輕輕叫了聲:"師姐,多多關照."
金童一聽喜笑顏開:"乖師妹,賞你了."
說吧,其也不知從哪里取出了一瓶子丹藥丟給了夢淺淺.
"先回觀月園,我有事情吩咐你們."韓立見周圍世俗之人紛紛投來異樣眼光,不少人雖不敢駐足打量,卻也都在偷眼觀瞧,便開口說道.
"是!"夢淺淺連忙應了一聲.
"好香,我要先吃飽了再說."金童卻是鼻子一皺,聞到了酒家中飄出的香氣,說道.韓立哪敢讓她一個人留在這里,這小丫頭若是真的敞開了吃,只怕半座天云城都得給她吃穿了,說道:"好,我也很久沒有吃過這些了."
"哪家店好吃呢?."金童咽了口口水,已經有些迫不及待了.
"附近可有什麼大點的館子?我也很久沒吃過世俗飯食了,倒還真有些懷念."韓立看向夢淺淺,開口說道.
"有的,有的,這附近的廣悅樓和回春齋都很不錯,我帶你們去."夢淺淺連連點頭道.
這些時日以來,這條街可沒少逛,對于街上的美食雖說不上如數家珍,但也頗為了解,當即就帶著韓立往最近的廣悅樓去了.
結果,還沒走過一個街口,已經饞到不行的金童,就被街邊的一家包子鋪給勾住了.
"這家的羊肉包子也是附近極有名氣的,可以嘗一嘗."夢淺淺見狀,順勢推薦道.
韓立點頭之後,三人便落座了下來.
招呼三人的店伙計是個弓腰的駝子,見三人氣度不凡,連忙小跑著過來,笑著問道:"三位客官,吃點兒啥?我們家的羊肉包子可是方圓百里內的一絕."
"先來三籠屜羊肉包子,配上三碗羊雜湯,煮得爛一點."夢淺淺掏出一錠銀子,開口吩咐道.
"好嘞."店伙計應了一聲,轉身去了.
沒過多久,三籠冒著熱乎乎白汽的羊肉包子就端上了桌.
金童早已經忍耐不住,一把抓起一個白乎乎的,比她兩只手還大的羊肉包子,一口咬了上去.
松軟的包子皮被咬開,略帶金黃的湯汁就淌了出來,一股肉香氣息,頓時溢滿齒頰.
金童臉上洋溢著滿足之色,立即飛快的咀嚼起來.
一旁還沒來得及轉身的店伙計,看得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生怕那小姑娘被燙著了,自己要擔掌櫃的罪責.
他正想要出言提醒時,就見那小姑娘已經吃完了第一個包子,抹了一把嘴角的油漬,又忙不迭得抓起了第二個往嘴巴里塞了.
接下來,只見小姑娘的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到最後已經根本看不到她有咀嚼的動作了,只能看到一個接一個的羊肉包子,消失在了口中.
店伙計就這麼愣愣的看著,嘴巴半張.
"大叔,沒想到這個叫做'羊肉包’的東西這麼好吃,給我再來個一百……一千籠吧."金童臉上滿是驚喜之色,大聲叫道.
這一下,不止旁邊的弓背伙計驚呆了,就連旁邊的其他食客,也紛紛側目望來.
"真有這麼好吃?"韓立樂道.
"嗯."金童砸吧砸吧嘴,說道.
"伙計,後面做好的還有多少,我們全要了."韓立聞言笑道.
弓背伙計一愣,一時沒反應過來.
韓立以為對方是擔心自己身上沒錢,便打算取出銀錢給他,結果這才想起來,自己身上除了各類法寶靈材之外,根本沒有一丁點銀兩,最多的卻是仙元石.
富到沒錢結賬,韓立大概也算此城第一人了.
夢淺淺見狀心中了然,手腕一翻,取出了一枚中品靈石放在了桌上.
北寒仙域的普羅大眾,相較于人界和靈界之人,壽元更長,體魄更健,他們平日生活之中,雖然仍多是以黃白之物作為流通貨幣,但對于靈石這種神仙錢卻並不陌生.
因為靈石之中儲存有天地靈氣,普通人將之隨身攜帶,雖不能直接汲取其中靈力,但也能夠在潛移默化之間受到裨益,達到延年益壽,強筋健骨之用.
所以,靈石作為一種高等貨幣,在凡俗世間亦有流通,甚至頗受富商貴胄追捧.
但像夢淺淺拿出的這枚靈石,成色遠優于普通靈石,在這市井坊間可就極為少見了,故而一下子就吸引來周圍所有人的注意力.
好在包子鋪的老板娘,也被這邊的動靜引了過來,不動聲色瞥了一眼桌上的中品靈石,問過緣由之後,知道遇見貴人了,笑著說道:"承蒙貴客看得起,這靈石太貴重了,我老婆子怎麼敢收呢?"說話間,已經消消的把靈石塞進了懷中.
老板娘輕快的前去跟周圍一些熟客打了招呼,讓人明天再來.周圍眾人聽了老板娘的勸告,知道這三個不是普通人,便也都收了心思,不再繼續朝這邊張望,回過神時,才發現自己的包子已經沒有了.
"和法寶的味道相比,真另有一番風味啊."金童此時喜上眉梢,嚷嚷道.
"師姐你……你平時以法寶為食?"夢淺淺看著眼前這個小丫頭,有些發愣.
"當然.此城還有什麼好吃的?"金童目光望向店外,又問道.
"這條街上好吃的可不止這一家,後面還有黃橋燒餅,芙蓉切糕,酒釀元子,脆皮餛飩,麻辣兔頭,過橋米線,紅油抄手,叫花雞,蔥油餅,灌湯包……"夢淺淺連忙如數家珍般的說道.
還沒等她一一數完,金童已經雙目放光,忍不住吞起口水來.
"雖然不知道是什麼,可是聽著名字就覺得很厲害的樣子……好吧,那吃完這家的,立馬帶我去下一家."她的眼睛已經彎成了月牙兒,胡亂擦了一下口水,說道.
正說話間,弓背伙計剛又端了十籠包子過來,金童嘴巴一吸,這十籠包子已經進了肚子.
韓立看著這一幕,嘴角不由勾起一抹笑意,捧起碗喝了一口羊雜湯.
湯質有些渾濁,味道很濃,卻並無什麼腥膻氣味,一口入喉,便覺得腸胃一暖.
這是一種久違的味道.
韓立已經忘了自己有多少年不曾餐飲俗世食物,這一碗羊雜湯,倒是突然將他又拉回了這紅塵人間,讓他忍不住想起了人界那個閉塞卻質樸的小山村.
他環顧四周,看著周圍的燈火人流,心中不禁喟歎:
修行大道,看過了太多天上風景,偶爾俯瞰人間,卻發現風景一樣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