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殊途

章之一 灰是?徽事?噢……暉侍
◎ 范統的事前記述
人生嘛,總是會有一些時候腦袋一片空白,忘記自己正在做什麼、身在何處,甚至忘了自己的名字忘了自己是誰……這種經驗也許不是每個人都有過,不過我倒是體驗過不只一次。
幸好這種事情不常發生,不然我可能會懷疑自己年紀輕輕就老年癡呆。總之短暫的恍神過去後,又得花點腦力來回憶最近的事情,還真是辛苦。
總而言之我們現在在王血注入儀式的會議上與落月的高層談判,對我們新生居民來說,這是個很重要的儀式,只要這個儀式成功,我們重生用的水池就可以繼續連結沉月的力量,讓我們死再多次都可以從水池活回來,當然,這樣子東方城才有軀體費可以賺,重生一次一百串錢簡直就是暴利,還可以藉還款名義徵收我們當免費勞工,讓我們「抵銷債務」……離題了,無論如何,可以有活命的保障還是很重要的,儀式成功對兩方來說應該都是體制存續下去的必要條件,不然兩方的新生居民時間一到都會消失,那可是難以承受的後果。
不過……原本還算順利的會談,現在是怎麼回事?
都到了文書簽定的時候,對方老闆才跑出來,而且一出現就翻臉不認人,前面談過的事情通通都不認帳,這是哪門子的惡客啊?想我還在原來世界的時候,如果有人打電話來預約看相,談好了費用跟時間之後,拖了好幾個小時才出現,甚至一出現就殺價,完全不管行情,那我一定、一定……
我可能還是會幫他看相耶,真糟糕。畢竟錢難賺嘛,雖然嘴巴被詛咒以後生意變好了,不必再受這種惡氣,但以前還沒什麼人氣的時候,客人再怎麼惡劣我還是得招呼,不然下一餐搞不好就連泡麵都沒得吃了……
但是我的情況和這裡又不同。東方城和西方城是對等的國家吧,憑什麼他們皇帝可以這麼囂張啊?憑那張臉嗎?也不過是長得很像暉侍罷了,有什麼了不起啊?
啊啊,說明加抱怨了這麼多,差點就忘記了最重要的事情。
徵婚!徵婚啊!不,至少讓我徵求個女友吧,立即就展開以結婚為前提的交往也好,要是王血注入儀式破局,那不就沒多久可活了嗎!精確一點的時間是多久還要再打聽,不過人生苦短,如果哪個溫順的女孩子也覺得該找個伴了,真的請認真考慮一下我啊!
既然新生居民的死期都各自注定了,我是不是也該來好好進行一下生涯規劃,然後花個一年半載寫一篇可以流傳後世的遺書?
搞不好我死前都還無法還清我的負債啊,人活到這種地步,是不是該為自己掬兩把悲傷的眼淚呢……
章之一 灰是?徽事?噢……暉侍
『啊?暉侍?』 ── 音侍
『……才多久就不記得了,你果然跟綾侍說的一樣是個混帳!』 ── 珞侍
『啊?什麼啊?我又不是想不起來的意思!而且綾侍為什麼要說我是混帳啊!』 ── 音侍
相較於東方城的人詫異的反應,西方城的人則是一頭霧水,畢竟他們幾乎都對東方城的暉侍一無所知,包含他長什麼樣子這一點。
在少帝拆下了臉上的布條露出底下的臉孔後,矽櫻當下的錯愕一過,立即以嚴厲的眼神看向音侍,音侍面上也帶著幾分不解,被她的目光一掃,只露出了無辜疑惑的表情。
反應最大的人大概是珞侍。而當他蒼白著臉唸出「暉侍」這個名字時,范統和月退同時轉向他,以差不多激烈的口吻說出了同樣一句話。
「他不是暉侍!」
說完這句話,他們也驚訝地看向對方,像是疑惑對方如何能說得這麼肯定,又不知道該從何問起。
奇怪了,這傢伙是不是暉侍,月退怎麼會知道?不,我怎麼會知道問題比較大吧,這……
「你們……」
珞侍尚未從震驚中平復過來,一團亂的情況下,他的目光最後定在月退身上。
「他長得跟暉侍幾乎一模一樣,如果他不是暉侍,那麼他是誰?而如此相像的你又是誰?」
面對這個問題,月退顯然無法給出任何答案,瞧他陷入為難的樣子,范統忍不住插了嘴。
「珞侍,月退是可疑的人,不,就算他真的有點不可疑,但他從來也沒有好意,我們一直都不是朋友不是嗎?」
范統一開口,就領悟了自己絕對不適合幫忙說什麼緩和氣氛的話,一旁維持安靜的硃砂也斜眼看了過來。
瞧瞧說出來變成什麼樣子啊……我只不過想說他不是我們該懷疑的對象,雖然他身上的確有很多疑點,可是一直都對我們很好,是我們的朋友啊,曲解成這樣,珞侍這種情況下還能冷靜翻譯嗎?
「我一直很想相信,儘管你新生居民的身分是冒名頂替的,根本就來歷不明,我還是一直很想相信……」
啊?珞侍,你說什麼?什麼冒名頂替?咦咦咦!你什麼時候去調查這種事情的啊!這是怎麼回事啊!
「但是我已經不想再等了。你到底要不要自己開口?你到底是誰?」
珞侍顫抖著說完這番話後,月退依然維持著沉默。為了遮蓋面孔而戴上的面巾,現在成了最好的掩飾工具,他們看不到他的神情,也無法觀察出他心裡在想什麼。
正當氣氛陷入緊繃中難以脫出時,前桌那邊突然有了動靜。
先動手的是奧吉薩,這當然是恩格萊爾的授意,劍光一閃,音侍和綾侍立即反應快速地起身攔到矽櫻身前警戒敵人,眼見進入戰鬥,雙方的人隨即離開原本的位置拉開距離,長桌就像是一條分界線,但並不能成為有效的阻礙。
「隨行人員撤離!」
看狀況不對,違侍先對場邊的人群發布了命令,然後看向珞侍。
「珞侍,你也先離開!」
「但是……」
珞侍看著被魔法劍衛護在後面的恩格萊爾,看著那張明明那麼神似,卻又陌生得像是另一個人的臉……
這時恩格萊爾正好也看了過來,對上他的目光後,唇邊泛起了冷冷的笑意。
「你們快把他帶走!」
因為珞侍佇立在原地猶豫著不肯走,違侍便轉向范統等人下令,所謂的跟班畢竟也包含護衛的職責,珞侍不動,他們就該負責把人架走。
「珞侍大人,失禮了。」
先反應過來,以隨從的身分採取行動的人是月退,硃砂也很有默契地過來把珞侍一起拉走,他那些微的抵抗衝動,也在理智衡量局面後放棄了,他留在這裡不會有任何幫助,早點離開,才不會成為他們的累贅。
范統跟著他們和撤離的人群一起離開,無論是有收到命令的東方城人員,還是沒有人管的西方城人員,全都亂成一團。這時雙方早已交手,力量震盪下流散的餘波,讓場內一些還來不及逃走的倒楣鬼當場遭殃,看得他心驚肉跳。
媽呀,高手過招不要待在現場看熱鬧就是這個道理嗎?看來比武大會的示範賽還是有節制跟做一些防護措施的吧?那種玩玩的跟來真的根本不能比啊!
在這裡戰起來是要怎麼收場啊?該不會要到分出勝負提頭來見吧?到底哪邊會贏啊!這樣很緊張耶!
無論如何,至少范統還記得自己是東方城的居民,在精神上支持自己人後,幫不上忙的他也只能趕緊逃命了。

因為彼此互相忌憚的關係,儘管在劍拔弩張的氣氛下動手了,雙方還是沒出全力,都在進行試探性的攻防,雖然這攻防有越發劇烈的傾向,不過至少目前還沒出現死傷。
「雅梅碟,這事情發展究竟是怎麼回事?明明是來簽約的為什麼卻打起來了?」
伊耶雖然是個崇尚武力解決問題的人,也常常不顧外交問題任性妄為,但莫名進入了他渴望的打鬥,還是讓他有種想把事情搞清楚的感覺。
「伊耶,我一直覺得你可能有點笨,但沒想到你真的很笨。」
雅梅碟一面招架對面飛射過來的劍氣,一面對著伊耶的問題搖頭嘆氣。
「你說什麼!」
伊耶一時有把刀口朝向自己人的衝動。
「當然是遵循陛下的意思才會打起來啊,有什麼好疑惑的,真搞不懂你。」
雅梅碟理所當然的語氣讓伊耶不知道該接什麼,當場把同伴砍倒的話,減少一個戰力,實在不是好主意,所以他也只有將怒氣都發洩到的人身上了。
「哼,忍了這些日子本來就很不爽快了,既然如此就名正言順地戰吧!」
「伊耶,砍音侍,快點砍音侍。」
「誰有興趣幫你公報私仇啊!這種時候當然該對付女王不是嗎!」
配合嚴謹出劍的奧吉薩的攻勢,伊耶手中的細劍旋出一道血紅色的氣絲,欲繞過音侍襲擊後面的矽櫻,不過,與奧吉薩對戰中的音侍空出左手一揮,配合著口中唸過的特殊音節,便將他的氣絲抵銷了。
儘管只是隨意使出的攻擊,伊耶還是生氣了。
「為什麼他連邪咒也會啊!他到底是不是夜止的人!」
「是夜止的人才好,我一點也不想跟他當同伴,總而言之你快點砍他啦。」
「連陛下的命令我都未必聽了,我為什麼要聽你的話?」
伊耶講話的時候完全視後面的恩格萊爾於無物,接下來雅梅碟自然又是一連串「如此無禮!怎麼可以當著陛下的面這麼囂張」、「你不能因為陛下不追究就得寸進尺,快點下跪道歉」之類的忠君訓話,西方城這邊的戰線氣氛似乎越來越險惡。
雖然東方城那邊也好不到哪裡去。
「音,該殺的就殺一殺,你跟他們玩什麼?」
綾侍在冷冷說出這句話時,同時也編織著輔助的結界,安置到己方身處的區塊上。
「啊!我哪有!這大叔不簡單好不好!而且幾乎都是我在對付敵人,你以為我有幾副手腳──」
音侍大聲抗議著,顯得很不服氣。
戰力評估,對方有三個金線三紋,一個金線二紋,他們則有兩個純黑色流蘇,一個灰黑色流蘇跟一個深紫色流蘇……
音侍越想越不高興,忍不住回過頭看向違侍。
「死違侍!為什麼你這麼弱!」
「就算我很強也不會想跟你聯手!」
「音,不要分心!想被我背後暗算嗎?」
現在的狀況已經接近混戰,繼續交戰下去不是好事,這不是個適合拼鬥到兩敗俱傷的時間點,雙方都清楚要把對方解決掉是很困難的事情,如果傷到了己方的人,那絕對是難以承受的損失。
其實退在後面的違侍倒也不是存心偷懶,只是以他的實力難以對戰況做出貢獻,又基於職責不願意先走而已,若真的要打,他可能只能勉強應付金線二紋的雅梅碟,但對方也不會給他一對一的機會。
在他們還未全力施展的情況下,會場被破壞的情形不算嚴重,只是這個地方能不能維持完整,也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他們不會在這裡進行下一次的談判,也不會再有進到這個地方來的機會。
「綾侍!你來接手這個大叔啦!那矮子好煩,八百萬又一直說我壞話,我想換個打架對象!」
由於本身懂得西方城的語言,音侍一直被對方講的話搞得無法專心,卻又在奧吉薩的攻擊下無法脫身,感覺實在糟透了。
「叫我接手一個金線三紋?你在開玩笑。」
綾侍將捲動了袖子送出的透明符咒一一引爆,並駁斥了音侍荒謬的要求。
「啊!什麼?我是很認真的啊!矮子跟八百萬都對你沒興趣,你色誘看看大叔總行了吧?說不定他會以為你是女人就砍不下去啊,拋個飛吻試試看?」
「……」
對於音侍不知該說是不正經還是腦袋有問題的提議,綾侍的回應是丟了一個爆音符到他耳邊炸開,然後對他的慘叫聲置若罔聞。
「哇啊,夜止的綾侍攻擊自己人呢。」
雅梅碟因為這一幕嘆為觀止,伊耶的臉色則相當陰沉。
「這是我已經忍了十分鐘的事!」
在他們交手的時候,雙方的君王都靜靜地站在後面,沒有任何動作,矽櫻黑色的眼睛不帶感情地注視著恩格萊爾,不知道想著什麼,恩格萊爾則隨意地看向別處,彷彿這些紛亂都與他無關,置身事外地一點也不關心戰況如何。
他就像只為搗亂今天的事情而來,而如何收拾善後,他全不在乎。
現在的情況到底有沒有到性命相搏的地步,他們兩邊的人都不清楚,偏偏有決定權的人遲遲不下令,也只好這樣不上不下的僵持著。
照伊耶的說法,這種必須有所顧忌的戰鬥就叫作「沒勁」,所以他只在旁邊放放冷箭罷了,雅梅碟則忠實地護衛著恩格萊爾,不讓任何符咒有近身的機會。
「待在這裡浪費時間也夠了,走了。」
一直滿不在乎的恩格萊爾,總算覺得無趣而下達了命令。
與音侍戰鬥中的奧吉薩,一聽到他的話,立即抽身後退至他身旁。
「啊,你們想走就可以走的嗎!」
如果就這麼看他們離開,那也太沒面子了,音侍雖然沒有貿然追擊,卻也已經將金色的光芒凝聚在他那把斷劍上,準備認真攻擊了。
而這個時候,被三名魔法劍衛包圍守在後頭的恩格萊爾,垂手抽出了腰間的劍,那把劍在出鞘後,空氣中頓時有種奇妙的振幅以劍為中心擴散開來,隨著恩格萊爾的力量驅動,一道熾亮的直線光束也浮現在劍身周圍,繞著它開始盤旋。
「天羅炎?音!退後!」
音侍在聽到綾侍略帶驚慌的警告時還愣了一下,矽櫻這個時候也出手了,她揚手送出的術法擴散成一片絢麗的銀藍冰霧,與恩格萊爾揮動天羅炎後掃過來的聲震波相撞,以不同方式呈現出來的力量在互相干涉的情況下爆了開來,當冰霧化為光點灑落四周時,西方城的四個人也消失無蹤了。
「還好只是一弦……」
綾侍收回搭在音侍肩上的手,拍拍自己的後背,再整理一下剛才被後方襲來的餘勁吹亂的頭髮,隨著敵人的離開,他的神情總算放鬆了下來。
「不是叫你退後嗎?擅長攻擊不好好攻擊,不擅長防禦又不認份迴避,活膩了?」
被綾侍這樣當面教訓,音侍也不太服氣。
「啊,說得好像天羅炎比我還厲害似的,也不過就是一把殺了很多人的武器嘛!」
「有沒有真那麼厲害是一回事,但缺乏防禦能力的傢伙想正面承受攻擊就是蠢。」
「唔。那你擋了有沒有怎樣?沒吐血沒倒地應該還好吧?」
音侍這才想到關心綾侍的狀況,不過綾侍只嫌無聊地拍開他的手。
「你關心人的反應可以再修正一些,聽起來真糟糕。」
這個時候,矽櫻清冷的聲音在空盪的會場內響了起來。
「違侍,去準備撤離事宜。音侍、綾侍先跟我回營。」
她沉靜的態度底下,彷彿已經做出了決定。
「事情不會就這麼算了的。」

在被帶離會場後,珞侍堅持要范統他們先回去,接著便守在主營門口等候,只為了詢問他一直在追尋的答案。
好不容易等到矽櫻出現,他立即走上前去急急開口。
「母親大人,這究竟是……」
矽櫻看了他一眼,沒有回答他的意思,便直接走入了帳內,於是他只好攔下後面跟過來的音侍和綾侍。
「音侍、綾侍,你們是不是早就知道暉侍的下落了?為什麼他會──」
「珞侍,那個人不是暉侍。」
音侍難得的沒有用開玩笑般的語氣親暱地稱呼他小珞侍,俊美的臉孔上也帶了幾分哀傷和嚴肅。似乎因為事情也瞞不下去了,他索性說了出來。
「暉侍已經死了,是我殺的。」
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珞侍一時之間做不出反應,也許是因為太缺乏現實感的原故,呆立了許久,他才擠出一句話來。
「騙人……」
「是真的。」
音侍從懷裡掏出一塊破損了一角的玉片拋給珞侍,珞侍在接下來後,更加說不出話來了。
深藍的玉片上,刻著一個剛硬的「暉」字。
這是暉侍的侍符玉珮。
「為什麼?原因呢?理由呢?為什麼直到現在才──」
「這是櫻下達的命令。」
珞侍激動起來的話語被綾侍打斷了,大概是對音侍不說明的態度看不過去,他簡單交代了事情的原因。
「暉侍是落月派來的間諜,想盜取由我們保管的沉月機密,所以,櫻自然不可能留下他的。」
間諜?
暉侍他是間諜?
珞侍的腦袋像是炸了開來,他很想反駁這樣的話語,斥之為荒謬,暉侍那麼小的時候就已經在東方城了,他們從小一起長大,暉侍為了東方城的居民做了多少事情,他怎麼可能會是間諜?那麼小的孩子要如何被培養為間諜潛入?
但是這些話他卻說不出口,只因為西方城的少帝,有著一張跟暉侍一模一樣的臉。
長得那麼相似不可能沒有任何關係。
那麼,同樣也肖似暉侍的月退呢?
「也許一時很難接受,但這就是事實。原本我們也想一直瞞下去的,現在既然事情變成這樣,就快點把暉侍忘掉吧,讓你記在心裡這麼久,他不值得。」
綾侍說完這段話,就抓著欲言又止的音侍進去了。
留在原地的珞侍,覺得眼前的景物,從原本的清晰逐漸變得模糊,然後,整個一片茫然。
他曾經像這樣,每個夜裡,站在東方城的城門口,等了好久好久。
有的時候失望的感覺讓他幾乎不確定自己是在等什麼,只是他現在知道了。
他一直在等著,一個再也不會回來的人。
想跟他說什麼、想向他抱怨為什麼消失那麼久的話語,早就已經忘記了。
接近三年的時間也許沒有很久,但他就像已經失去了他三十年。
暉侍。
珞侍將那枚玉片拿到面前,想再看清楚一點,卻發現自己辦不到。
模糊了視線的是什麼呢?
似乎再也不重要了。
矽櫻特地將音侍和綾侍叫進營帳內,自然是有事要交代的,一見他們進來,連坐下都沒有打算,她便直接以命令的語氣開了口。
「讓他們做好準備,等我的命令發布後,投陣。」
她此話一出,音侍和綾侍都愣了一下。
「啊?投陣?櫻妳要做什麼啊?」
投陣的意思是啟動沉月祭壇的陣法,使得周遭的氣流呈現不穩定的狀態,通常這是在需要進行重要儀式時會用到的東西,為的是確保儀式的運行,因為氣流不穩定的狀況下,這個區域就無法以魔法術法之類的方式移動,那麼只要在周邊派遣人力管制就可以讓儀式不被有心人士潛入打擾了。
「截住他們的退路。」
氣流不穩定的區域會讓挪移失敗,同理,裡面的人也就只能以正常原始的方式離開祭壇範圍了。
做出這樣的指示,應該是要開戰的意思……
「此外,我要取我的武器和護甲。」
矽櫻的要求很明顯是要親自出戰的意思,一聽她說這句話,音侍和綾侍都有點吃驚。
「櫻,追擊那種事情交給我們來做就可以了,妳不必自己……」
音侍還想再勸勸她,不過話還沒說完,就被截斷了。
「這是命令。我不會容忍這樣的屈辱,落月的人都必須付出代價。」
她已經將話說死了,看樣子是不打算假借他人之手報復的意思,於是音侍也只能垂首接受。
「我知道了。」
珞侍的棚帳內,在主人不在的情況下,瀰漫著一股沉悶的低氣壓。
范統覺得這樣的氣氛很討厭,卻又不知道該如何打破如此僵硬的氣氛。珞侍拋下他們要他們自己回來後,月退跟硃砂就沒再講過半句話,當大家都維持沉默的時候,處在這個環境裡就會倍感壓力,他覺得自己快要受不了了。
這個時候還是該有人說說話製造點聲音才對,不過硃砂似乎沒什麼想說的話,月退則是進了帳子拿掉面罩後,看起來什麼也不想說。
所以你們要逼講話障礙最嚴重的我擔下這個先開口的任務嗎!你們這樣不對吧!這不人道啊!結果一開口講錯話,硃砂又會馬上諷刺我對吧?
而且說真的,開口也不知道要說什麼啊……珞侍剛才說的什麼新生居民的身分是冒名頂替的……那個到底是怎麼回事啊?月退沒有否認耶?那、那到底是怎麼樣啦!月退不是我的鄰居,然後據說住在屋子裡一年都不肯出來也沒有去上學嗎?難道這些不是真的?我還想說他怎麼這麼快就願意跟著我走到陽光下面對人群,結果是因為那個躲屋子一年的傢伙根本就不是他?那麼那個人到哪裡去啦!
總覺得問這些問題,月退也不會回答我啊,其實我也不是真的很關心本來那個鄰居,畢竟又不認識,我覺得介意的還是月退身上的種種謎團啦,長得那麼像一定事有蹊翹吧,啊啊啊,苦悶,煩躁啊──
就在范統猶豫著要不要隨便挑個爛話題開口的時候,這樣沉悶的氣氛卻突然被打破了──因為來了一名通知緊急撤離的士兵。
「珞侍大人不在?」
在發現帳子裡只有隨從,珞侍本人不在的時候,來傳令的士兵顯然有點驚慌。
「你們快將珞侍大人找回來吧!馬上就要投陣了,趕不上撤離的時間會很麻煩的,落月也不知道會有什麼動作,珞侍大人的安全必須先保障啊!」
他講的話范統聽不太明白,不過好像事態緊急的樣子,那名士兵也說要叫一些人分頭去找了。
「珞侍不是說不要去主帳那邊嗎?」
范統的詛咒又情不自禁地發作了,幸好這次還在他的同伴聽得懂的範圍。
「用符咒通訊器聯絡看看?」
硃砂提了一個有用的建議,本來還有點失神的月退聽了隨即拿出符咒通訊器來,但在通訊要求傳送出去後,久久不見回音。
「可能是不肯回應。范統,你試試看?」
唔,你的他不肯接,我的哪有希望啊?
范統心裡雖然這樣想,但還是拿出符咒通訊器來試了試。
結果果然如他所想,要求通訊沒有得到回應,看樣子完全不想跟人說話。
「沒辦法,只能出去找找看了。」
三個人一起行動的話,沒什麼效率,因此,他們也只能分開找不同的地方,希望能找到珞侍。
范統的行動力不高,身手又欠佳,所以被月退和硃砂留下來在營地附近尋找,這樣的工作分配,幾乎可說讓他什麼也不用做了,因為營地裡本來就有士兵負責找人,他一個人根本派不上什麼用場。
「唉,人跑哪去了啊,這種時候還亂跑,大家都急得跟冷鍋上的大象了……」
隨口說出來的感嘆變成可笑的東西後,范統決定以後說話還是少加形容詞比較好。
熱鍋上的螞蟻就熱鍋上的螞蟻嘛!要多大的鍋子才裝得下大象啊!
為了這種事情生氣很無聊,不過他就是這麼無聊的人,在這裡窮擔心的情況下,也只有尋自己開心了。
『什麼大象跟螞蟻的?』
噗哈哈哈的聲音在他腦中響起時,他才發現自己又不知不覺握著他的武器想事情了。
既然都已經被聽到了,范統便跟它講解了一下這句話的意思,稍微滿足一下它的好奇心,看看能不能改善關係。
『嗯──本拂塵懂了,就跟刀山上的范統或者油鍋中的范統差不多意思吧?』
咦?居然還舉一反三……可是先不論貼不貼切,你舉那是什麼例子啊啊啊!對我的恨意有那麼深重嗎?
『本拂塵認為你應該下拔舌地獄。』
有必要這樣嗎!並不是舌頭拔掉就能解決一切的啊!
『但是可以稍微撫慰本拂塵受創的心靈。』
……所以你的恨意還是沒有消散嘛,而且舌頭拔掉也只能「稍微」撫慰?那要到什麼地步才能原諒我啊?
『本拂塵絕對不會輕易原諒你的!你不要以為事情有這麼簡單!』
等一下,不要自己又突然激動起來啊,我們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你難道不覺得這事情需要解決──
『等到本拂塵認可你有資格當我的主人再說,不然你就去上刀山下油鍋,展現你的誠意給我看。』
這裡去哪找刀山跟油鍋?就算真的找到我也不會去用啊……
范統煩惱地抓抓頭髮,不得不先放棄請求噗哈哈哈原諒的事情。
那個,讓我再問一句,要讓你認可,大概要什麼程度才可以啊?
『純黑色流蘇。灰黑色流蘇勉強。淺黑色流蘇的話要人品夠好。』
噗哈哈哈倒也乾脆,直接開出了范統這輩子大概都不可能達到的條件。
你也太挑了吧──!這世界上只有幾個這樣的人啊!
『不然你那個金頭髮的朋友的水準也可以,總而言之你現在的狀況都辦不到。』
什麼?月退就可以?月退你到底是誰啊?這是可以比擬黑色流蘇的意思吧?還是只是噗哈哈哈單純喜歡金髮美少年?我就算把頭髮染成金色也不可能變成那樣秀麗的美少年啊啊啊!
『才不是外表的關係!你去重新投胎算啦!』
噗哈哈哈火大地說完這句話後,大概又進入休眠了,讓范統十分無奈。
「珞侍到底在哪裡呢……咦?」
范統嘴裡唸著,忽然發現了環境的異變。
沉月祭壇這附近的天空本來都陰陰的,此時空中的雲彩卻突然染上了橘紅色的艷麗色彩,有種詭譎的妖異感。
他還在觀察天空狀況時,地面也突然劇烈震動了一下,原本帳內的人通通都因為驚嚇而跑了出來,雖然震動只維持了幾秒,但雲彩的顏色仍然鮮豔,讓人格外有種不安的感覺。
主帳那邊似乎有命令傳達下來,眾多人員一下子都慌亂地開始動作,呆立在原地的范統忽然顯得有點突兀,但他也不知道這樣的情況下該做些什麼。
所以這是剛剛說的那個什麼投陣嗎?那麼現在是要撤離了?
到底應該跟著撤離還是等人回來,范統難以做出決定。
之前好像也有一次遇到差不多的狀況,身邊都沒有可以一起行動的人,身處陌生的地方,只有一根拖把可以依靠,而且還一直被慫恿去自殺……
糟糕,說好不叫噗哈哈哈拖把的啊!
范統心慌地確認了一下自己的手,還好這次沒握在噗哈哈哈的柄上。
月退跟硃砂快點回來吧──還有,要帶珞侍一起回來啊……

「陛下,請往這邊。」
在奧吉薩的指示下,恩格萊爾與陪同在身側的雅梅碟加快了腳步,朝前方前進。
離開會場後,他們先回到了自己的營地,伊耶和雅梅碟本來正在找奧吉薩詢問事情的經過,才正驚於兩名長老在前夜被突襲制服的事情,便注意到了環境突然的變化。
天空的異相出現時,他們就已經知道發生什麼事了,啟動法陣的事情當然是東方城的人做的,其用意也顯而易見,奧吉薩當下立即判斷,決定先護送恩格萊爾回西方城,伊耶則受令帶著士兵去東方城那邊擾亂,由於原本就有翻臉的打算,這次帶來的人經過挑選,戰力上應該不成問題,最後吃虧的是他們還是先決定宣戰的東方城,一切還未有定論。
為了掩人耳目,他們沒有跟著車隊行動,僅以輕裝趕路,只要離開了陣法範圍就可以施術回西方城了,東方城的人就算要侵犯他們的營地,應該一時也不會發現少帝已經先離開的事實。
取得時間的先機是重要的,特別是在這種時候。
「沒有人留下來指揮,亂成一團,他們該怎麼辦呢?」
雅梅碟雖然因為以少帝的安全為重,決定跟上來護衛,但想到仍在營地的人們,還是不免擔心。
「人就留給他們殺吧,省得我回去還要滅口。」
恩格萊爾漫不經心地回答,語氣十分平淡。
對他這番言論,奧吉薩只微微皺眉,雅梅碟則愣了一下。
「陛、陛下……」
「卿不明白嗎?回去公開給大家的說法,自然是夜止設下陰謀,蓄意破壞儀式,我們犧牲了眾多的隨行人員才得以突破重圍回到西方城……」
恩格萊爾緩慢的語調甚至帶有一種愉悅的氣息,宛如他樂見這樣的情況發展,或者如今的情形就是他的願望一般。
「所以,在會場看見了過程的人總是得處理的。死掉也好吧?」
他的語調十分單純,就好像這只是一件沒什麼大不了的事。
這樣純然的惡意,也讓人不知該如何面對。
刻意跟雅梅碟說這些,彷彿是等著看他有什麼樣的反應,而雅梅碟在短暫發愣後,眼神又恢復了原本的堅定。
「無論陛下如何決定,一定都是有原因的,臣支持陛下。」
得到他這樣的信任宣言,恩格萊爾的神情轉得有幾分玩味,似笑非笑地又問了一句。
「何以見得?」
「上次與夜止的戰爭,陛下能捨身戰鬥,為護國而除掉夜止的大軍,臣認為這樣的您不可能會危害西方城的子民。」
聽了他的回答後,恩格萊爾的神色頓時冷淡了下來。
「也許我只是單純喜歡殺人呢?」
雅梅碟還沒來得及回答這個問題,就因為後方突然出現的勁風而轉移了注意力,三個人也進入了警戒之中。
本以為可以在敵人發現之前脫出陣法範圍保障安全的,沒想到敵人卻這麼快就追了上來,這狀況確實讓他們意外。
而且,從後方追上他們的,是個超乎想像的敵人。
那冷豔的姿容與舉手投足流露出的氣勢,告訴他們現在出現在這裡的,是貨真價實的東方城女王矽櫻,從她現身後就散佈於空氣中的嚴寒氣息,也說明了她冰冷的身影不是幻覺。
以浮空的姿態注視著他們的矽櫻並不是他們過去所看到的樣子。覆蓋著身體的冰藍護甲與她手持的銀白劍刃──即使是戎裝依然讓她看起來十分美麗。先前在公開場合她多半盛裝出席,但這不代表她只是個與戰鬥絕緣的麗人。
在美麗之下,存在的是不容輕忽的危險性。此刻的她的確也是盛裝以對──披著千幻華,持著希克艾斯。
「你的血不願注入沉月祭壇,那麼就在這裡灑盡吧。」
矽櫻盯著神情逐漸變得嚴肅,看著將手按上天羅炎的恩格萊爾說話的同時,也驅使手中的劍綻放出耀眼的銀光。
「就讓我來看看,落月少帝……是否真的有傳聞中的能耐?」
● 范統的事後補述
亂七八糟的世界跟亂七八糟的人生。現在的我大概就是這種感覺。
大概是因為來到這個世界還沒有很久的關係吧?住在東方城也才過了個年,其實沒有很深的代入感。要是我新生居民的資歷久到看過暉侍,在看見落月少帝那張臉的時候,應該會更加吃驚才是。
事情變成這樣還真是有點複雜。儘管珞侍說對方長得跟暉侍一模一樣,可是月退說他不是暉侍,那麼就應該真的不是了吧?
咳,我當然沒有忘記自己也說過這句話,可是那只是被一時不知道哪來的情緒沖昏了頭,未經思考就隨便脫口而出的話啦,他是不是暉侍,我哪會知道呢?如果把記憶都還給我,讓我拿回占卜的能力,可能還有機率算出來,依我現在這只能勉強看看凶兆吉兆的狀態,根本無能到了極點……
姑且不論少帝是不是暉侍,光是長得像就有很多陰謀論可以產生了,就如珞侍所說,長那麼像不可能一點關係也沒有,所以……暉侍其實是落月的人?流落異國的王子?還是少帝其實流著東方城的血統?
後面這個推測說出來我都覺得可笑。那頭金髮這麼燦爛,就跟月退的差不多,總不會是染的吧?
啊啊……月退也還沒交代清楚他身上的謎團啊。
雖說朋友之間不必達到完全開誠佈公、毫無隱瞞的地步,但他好像真的有點瞞得太多耶?
不過啊,新生居民不都是從別的世界來的嗎?就算珞侍說月退的東方城新生居民身分是假的,可是他的確死了會從水池復活,身上也有東方城新生居民的印記氣息啊?
假如他跟少帝、暉侍真的有關係,難道這兩個人也都是來自同個世界的新生居民!哇,這也太勁爆了吧,要多深的執念才會讓幾個有關係的人都死來這個世界,發生了什麼慘案啊!
我覺得我的推論好像讓事情越來越複雜了。把事情想得越來越亂,是我的才能之一嗎?
如果可以的話,我真想要別種才能。例如瞬間找到我要找的人,然後我就可以拉著珞侍跟月退一起撤離了,在這兵荒馬亂的氣氛中,總覺得多待一秒就多一分危險性啊。
嗯?我、珞侍跟月退……好像少了誰?
原來我下意識忽略硃砂那個人妖了啊。唉,既然都忘了,又何必想起來呢……
章之二 小兵小將我們挑,金線三紋就留給您了
『平時剝削那麼多民脂民膏,有難時當然就是要你們這些大人物出來頂啊。』 ── 范統
『啊,我一個月俸祿也只看心情拿個幾千串錢零用而已啊,這樣有很多嗎?』 ── 音侍
『他的言論純屬個人行為,不代表東方城的立場。』 ── 綾侍
「硃砂!你那邊有沒有看到珞侍……這裡發生了什麼事嗎?」
由於空中的雲彩異變與地震都十分清楚地代表沉月祭壇的陣法已經發揮作用,月退在搜尋無成的情況下,只好決定先回頭跟同伴會合,他先找到的是硃砂,不過原本想問的問題都還沒問完,他就因為眼前不太正常的景象而更改了發問的內容。
「碰上了幾個落月的士兵罷了。」
硃砂微微皺著眉回答,算是解釋了他身上血跡的由來。
附近沒有屍首,這裡應該不是事發的現場,看他坐著的姿態不太自然,月退連忙湊近關心。
「解決了嗎?你受傷了?」
「嗯。腿被對方傷了。可能是派去攻擊東方城人員的隊伍吧,我用質變的能力逃脫的。」
硃砂的身手並不弱,能讓他受傷,甚至必須逃走,顯見那些敵人不是什麼普通階級的士兵,月退聽他這麼說之後頓時臉色凝重。
「你都沒有看到珞侍嗎?」
「沒有。」
硃砂沒跟著問他有沒有找到人,既然月退沒帶著人出現,那多半就是沒有消息了。
「沒辦法,我們先回去吧,我有點擔心范統……你能走嗎?」
硃砂自己做過了止血的包紮,月退也看不出來他的傷口嚴不嚴重,只好口頭上詢問。
「可以,只是可能無法走太快。」
在發現陣法啟動,又聽硃砂說西方城派了人去攻擊東方城人員後,月退就已經焦慮地想快點趕回去了,要配合硃砂的傷勢慢慢走回去,只怕耽擱了時間,把他丟在這裡這種事情,他又做不出來,最後,他只好做了個折衷的決定。
「你腳受傷,我抱你回去吧。」
難得他主動說出這樣的提議,硃砂當然也不會拒絕。
「嗯,當然好啊,這樣也比較快。」
於是月退蹲下身子將他抱起,正要啟程,硃砂卻突然變身成了女性面貌。
「這樣要怎麼抱!快點變回男人!」
月退一下子嚇得差點把她丟下去,但顧忌到硃砂現在受傷,他雖然惶恐,還是不敢鬆手。
「為什麼?不是男人抱女人比較正常嗎?」
硃砂一面說,還一面將手圈上月退的脖子,似乎很享受被抱著的狀態,不過月退當然是吃不消的。
「立刻變回去!不然我真的要把你丟在這裡了!」
他說這句話的語氣不知該說是有魄力還是驚恐,因為不想品嘗被丟下來的滋味,硃砂也只好妥協了。
「好吧好吧……」
看她重新變回男性面貌,手也規矩地收回去後,月退這才不再有意見,抱著他快速地趕回東方城的營地。
有沒有什麼方法可以決定我要現在跟著慌亂的人群撤離,還是在這裡等我的朋友回來啊?
范統雖然跟著大家移動了,可是走幾步路就回頭一次,似乎覺得自己這樣先走不太道德。
這個時候我真是格外需要卜卦的能力啊──定奪一下走還是不走,吉還是凶,真的很好用呀!為什麼要封印我這麼重要的記憶,綾侍大人──
「維持秩序!動作快一點!不要亂成一團!」
待在現場負責指揮的是違侍,也許平日的威嚴還是有一些震懾的效果,雖然無法穩定人心,但在控制人群行動上還算有效率。
他們的目的地是距離這裡還得走上一段路的結界邊緣。東方城的人已經在那裡設立了傳送符陣,準備將人一批一批地送回去。
由於傳送符陣一次能送回去的人有限,還有啟動後必須等待效果恢復的時間,因此,進入符陣的先後順序是需要決定的,較為重要的人該先送回去保障他們的安全,比較無足輕重的人,即使出了沉月祭壇陣法的範圍,也只能苦苦等待輪到他們的時候。
在最短的時間內算好人數,安排進入符陣的順序,這都是需要費神的,不過違侍還是處理得很迅速,眾人也沒有因為安排順序的不滿而爆發情緒,大致上都順從地聽從命令。
但是,這可能也是明顯的生命危機還沒有出現的關係。
范統不知道自己被安排在哪個梯次離開,不過他連結界邊緣都還沒走到。現在他的身分是珞侍的隨從,照理說該跟著珞侍行動才對,可是珞侍人不見了,他自然也就不知道該怎麼辦而混在沒被安排到,等最後才能離開的人群中了。
哇喔,剛才沒有想太多,現在仔細想想,珞侍要是沒找到,我是不是不能走啊?自己逃回去,丟下「主人」,之後也會被追究責任吧?
珞侍你到底上哪去啦?看到這種異相,也該曉得要回來了呀!現在不是鬧彆扭的時候,快點自己出現啊!
范統想著想著,又焦躁地拿出了符咒通訊器,而這次的通訊要求依然沒有絲毫回應。
真是的,不會是出事了吧?
就他對珞侍的印象,珞侍應該不是個不懂事的孩子,什麼時候該做什麼事情,他都是知道的,就是因為知道,他才常常勉強自己,很少因為自己的任性而行動,總是壓抑著自己的情緒。
這樣的他應該不會故意讓人找不到自己的。范統在進行了深入一點的思考後,頓時有點擔心。
在他正因為這樣的思考而出神時,後方的人群忽然傳來驚叫聲,這使得所有聽見的人的神經立即繃緊。
懷抱著不安回頭看了情況後,范統馬上在心裡咒罵了起來。
該死的落月!居然派兵來襲擊!而且每次都挑月退不在我身邊的時候──
事實上敵人本來就沒有挑個對他來說比較好的時機攻擊的義務,所以他這話與其說是罵對方,還不如說是詛咒自己的倒楣。
雖然還有一段距離,但後面那些人應該是擋不住的,瞧他們被落月的士兵兩三下就解決掉一個,一路屠過去的速度,指望他們阻下敵人,根本是作夢。
也對啦,人家派過來突襲的想必是精銳,我們落在後面的又是順序比較不重要的,哪可能是對手啊?
可是如今這種局面……難不成我又只能跟噗哈哈哈求救嗎?上次它都叫我自殺了,這次我們之間的情況這麼惡劣,它搞不好直接把毛捲上來動手扼死我啊!
就這麼遠遠看過去,范統依稀可以看見西方城士兵武器上的光。看來他們做事相當狠絕,居然使用了噬魂武器,絲毫不留情面,可說是徹底撕破臉的態度。
其實在會議上就表示得差不多了,西方城的皇帝可以當眾說出想要東方城女王的頭這種話,即是完全敵對的展現吧?統治者的態度,自然就代表了他們國家的立場。
現在其實也沒有時間讓范統想太多,在猶豫了幾秒要不要向噗哈哈哈求救後,他斷然放棄了這個選項,拿起了符咒通訊器。
當他要找的對象接通了通訊,他立刻朝著符咒通訊器大喊。
「月退!救命啊!」
范統正高興這句話沒有被顛倒,隨即聽到月退遲疑了一下後有點猶豫的聲音。
『這句話……應該不是反話吧?』
「當然是!我沒事叫你來救我做什麼啊!」
噢不!不要顛倒得這麼完美!簡直解釋成這只是個玩笑也說得通,這太過分啦!
『我們快到了……』
從符咒通訊器傳來的聲音聽來,月退應該在奔跑,儘管聽到他這麼說,范統還是不太放心。
「慢一點啊!升日的士兵遠在天邊啦!再不來搞不好我就只剩下一堆黑骨了!」
喊出這句話後,范統覺得就算是自己,有的時候也會產生放棄了解這些話的衝動。快慢顛倒、名詞錯誤,還有那個遠在天邊也就算了,黑骨是……怎樣啊?總覺得比黑臉黑店黑心肝還要糟糕?
至於到底要用化學技術還是烹調手藝或是藝術的惡趣味才能造就出一堆黑骨,范統就暫時不想去研究了。
『我知道了,現在抱著硃砂不方便說話,你等我,我很快就到。』
月退說完就切斷了通訊,帶給范統一陣錯愕。
抱著硃砂?
抱著硃砂──?
這句話也太有想像空間了吧!為什麼忽然跟硃砂進展這麼快速我就不追究了,但是朋友的性命危在旦夕,你們怎麼還有空邊趕路邊卿卿我我濃情蜜意眉來眼去甚至用抱著對方的姿勢行進啊!你們這樣對嗎!月退你要開竅也別選在這種時候好不好──
月退的一句話在被他擅自加上很多妄想之後,整個變得很糟糕的東西,當事人要是知道了,不知道作何感想。
在這種戰亂之中,我也很希望有個美女可以互相依偎啊……不,任何時候我都希望有個美女可以彼此取暖!這個卑微的心願到底何時才有達成的一天啊……就算沒有美女我也不會屈就於人妖的!朋友的戀愛價值觀是朋友的事情,我才不會因此有絲毫動搖呢!
范統一面胡思亂想,一面也努力往前移動,拉開跟敵人的距離,雖然這點微小的努力不見得有什麼作用,但至少可以自我安慰比留在原地安全一點。
逃命的人群是不太會顧忌到別人的,要在這樣的人群中移動,第一要務其實是不要跌倒。只要跌倒就難保命了,被一堆人賤踏過去的感覺范統還沒體會過,這輩子也不想體驗,他覺得被魔獸賤踏而死一次就夠了,換成人踩過去也不會比較舒服的。
天啊!真的有人在自殺!噗哈哈哈提供的這種爛辦法居然真的有人用!實在是情況太險峻,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嗎?有這樣的勇氣的人才能活下來?可、可是……
回頭關注情況的范統因為看見好幾個人自知逃不掉就主動抹脖子而驚恐了,這畢竟是他第一次目睹自殺的場面,多少有點衝擊。
只等待救援同時逃命,似乎也太消極,范統伸手入懷掐緊了幾張備用的符咒,心想著萬不得已的時候,即使唸不出正確的符咒名稱也得試一試。
音侍大人!綾侍大人!這種時候您們在哪裡啊──怎麼都不見人影!難道跟女王一起先回去了嗎?不是這樣的吧!如果大人物都先去避難了,那為什麼違侍大人還在啊?他是苦命勞工嗎?
而場上的狀況,這時也出現了一點變化,東方城的人開始回頭組織抵禦了,是在違侍的指揮下反擊的。
這麼做的確有必要,如果讓西方城的人一路殺人前進,到了符陣那邊包圍或者摧毀的話,大家想回去就只能各憑本事逃了。
「面對敵人的時候怎麼可以逃跑!銀線一紋又怎麼樣!你們如此消極的應對和低迷的士氣,多麼丟東方城的臉!自殺回去的一律判刑,現在立即回擊!」
違侍的吼聲聽起來十分憤怒,看樣子他寧可要大家光榮殉國,也不要一堆膽小懦弱逃走的人民,這下子把大家自殺回去的選擇也堵住了,想要活命,自然只有抵抗。
范統印象中,西方城的階級制度,銅線有五個階級,銀線也是五個階級,只有金線是三個階級。這麼說來銀線一紋應該算中間下面一點,也大概就是藍色流蘇跟紅色流蘇左右的水準,的確沒有到打不過的地步,可能是比起拿性命相搏,直接背負一百串錢的債務容易得多,才會有人這麼選擇。
新生居民因為身上的印記的關係,東方城似乎可以調閱每個人死亡的原因來看,也就是說,先自殺的跑不掉,現在自殺的也別以為人多就能不被發現,這讓范統不知道該不該慶幸自己沒有自殺,但事實上他也只是沒有殺掉自己的勇氣而已。
不過現在這樣的情形也有一點尷尬。
由於方針從逃跑改成反擊了,前方的人也在違侍的命令下回頭,基於跟著人群跑這個原則,范統就算不想回頭也得順向回頭,這就等於越來越靠近戰鬥地帶了,而他的戰鬥能力又幾乎等於零……
這下子完蛋定了?衝過去當砲灰嗎?而且又不能自殺,我、我究竟該怎麼辦?
嗚哇啊啊,被人群趕著去赴死的感覺很差啊!好像硬逼著我上斷頭台一樣!近身戰鬥的話我難道要拿這根拖、拂塵擋嗎!然後敵人搞不好會笑出來或者發愣,就會露出破綻,我再用噗哈哈哈的毛掃死他?可是我到現在都還沒研究出這軟軟的白毛要怎麼攻擊人啊!搔癢還差不多吧!
幸好,范統的煩惱沒有持續很久,當他終於被推入混戰之中,手足無措地開始臉色發白時,首先靠近他的那個敵人,忽然給一把不知道哪裡投過來的刀釘在地上,對方慘叫的期間他急忙退開,同時剛才援護他的朋友也出現了。
「范統!沒事吧?」
月退躍至他身邊時,手上果真是抱著硃砂的,現在找到人,不需要再趕路了,他便將硃砂放了下來。
「月退,女的也就算了,硃砂現在是男的你也抱,你撞邪了嗎!」
如果可以的話,范統也希望自己那少得可憐的講對話次數能用在比較關鍵的時候,而不是用在這種玩笑話上。
「才、才不是!硃砂腿受傷了,我才抱著他趕路啊!」
月退聽了他的話之後臉上一熱,一旁想出手襲擊的敵人也不幸被他一掌巴飛。
「我要變成女體給他抱,他還不要呢。」
硃砂在旁邊涼涼地補了一句,顯然對之前的事情有點介意。
什麼!人家要變成女人給你抱,這種特別服務居然拒絕!什麼態度!身為一個男人我真是感到義憤填膺,你怎麼可以如此暴殄天物身在福中不知福啊!成語有沒有用錯我不管啦!反正我就是想罵啊!
「你是在看破什麼,有這種壞事,答應才是錯的啊!」
我是說你想不開什麼,有這種好事當然應該答應……硃砂別瞪我啦!我這次是站在你那邊的耶!你到底什麼時候才會相信我的嘴巴被詛咒了啊?
「嗯,我知道答應是錯的,本來就不該隨便佔人便宜,所以我才拒絕的嘛。」
月退從緊張的狀態稍微放鬆了下來,對待干擾他們說話的敵人時,手段也溫和了些,這次只將對方敲昏而已。
不過將敵人敲昏在這種大家跑來跑去的戰鬥地帶放置,好像也好不到哪去就是了。
「你不要就這樣順著回答了啊!你明明知道我不會說錯話的!」
因為月退跟硃砂在,范統覺得自己應該很安全了,便很安心鬆懈地說起話來。
「啊……現在該怎麼做呢?是不是發了撤離的命令?不過這裡又打起來了……」
月退乾脆無視他那句話,逃避話題的意思非常明顯,讓他有點無話可說。
「珞侍呢?」
剛才那個話題如果不想談,那這個問題總是得回答的。
「我們都沒找到他。」
月退神色一黯,似乎也頗為擔憂。
「雖然也想再找下去,但聽硃砂說遇上了落月的士兵,我擔心你有危險,只好先趕回來了。」
喔喔,月退,你對我真是有情有義,我好感動啊,但……珞侍到底哪裡去了?沒找到他到底該怎麼辦啊?
說起來,明明是混戰中,我們卻能這樣從容自在地進行談話,會不會有點顯眼……還是欠揍?雖說有月退在這裡,聊天聊得再爽應該也安全無虞,不過被人注意到月退強得有點變態的實力的話,好像也不太好?
然後月退現在沒有蒙面。只盼大家都為了生存而掙紮,沒有人會發現他跟少帝長得很像了……
「要是沒找到人,我們能回去嗎?」
硃砂插了一句話,畢竟他們是珞侍帶來的。雖說只是隨從,不是護衛,人丟了大概也不必負太多責任,然而這種說法好像置身事外暗自慶幸一樣,感覺不是很好。
「我們再詢問綾侍大人或音侍大人的意思吧。」
月退也只能這麼回答了。范統則對他名字說出來的順序在心裡有感而發。
先提綾侍大人才提音侍大人,果然是因為綾侍大人比音侍大人可靠得多嗎……?
「那麼,現在要做什麼?」
「違侍大人命令我們退敵,所以大家都很要命地逃走,落月的部隊沒離開之前,我們可能無法繼續撤離行動了。」
范統這段話只錯了一點點,因此不必花費太多腦力翻譯,他們現在已經陷入交戰地帶,而且越來越接近中心了,這樣的狀況似乎有點不妙。
「先退到外圍如何?有辦法突圍而出嗎?」
硃砂就算腿受傷,還是可以活動作戰的,只是要帶上范統這個累贅行動,還是得靠月退才行。
「給我一把劍,我就能突圍而出。」
月退說得有點無奈,他本來身上攜帶的壞掉的刀,剛才為了救范統已經投擲出去了,現在當然是找不回來的。
「為什麼一定要盾牌?」
我是說為什麼一定要劍。還有,月退,我覺得說這種台詞可以再更閃亮一點啊,像是「給我一把劍,我給你全世界」這種感覺就不錯,你不覺得嗎?你的語氣跟神態也太平淡了些,無法帶給同伴激昂的情緒啊。
「唔……只是因為,我比較習慣、擅長用劍,控制起來比較精準,空手不太保險,守備範圍也小了些,不太容易顧到你們。」
月退解釋之後,硃砂挑了挑眉。
「要一把劍還不簡單?搶他們的啊。」
說著,他指向人群中的落月士兵,他們的標準配備都是劍。
「但那是噬魂武器……」
月退苦笑了一下,似乎不太想用那種將人徹底毀滅的武器。
「對落月的朋友,還客氣什麼?他們都用噬魂武器砍我們砍得很痛苦,我們也拿噬魂武器砍他們,讓他們體會一下我們的舒服,這樣才公平吧!」
喔嗚,又變成奇怪的話了啦,講得好像什麼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虐待遊戲似的,自從有了這個詛咒,我真的就不用做人了……
「我不知道你想說什麼,但我覺得你還是不要說話比較好。」
硃砂看他的眼神又鄙視到極點了,他們之間的誤會不曉得到底要持續到什麼時候。
「我覺得噬魂武器還是太危險了點,要是誤傷別人就不好了。」
月退這麼解釋過後,范統頓時覺得寒毛都豎了起來,連忙點頭贊同他的意見。
開什麼玩笑,誤傷!誤傷這個詞實在是太可怕了啊!這種倒楣的事情如果發生了,鐵定都集中在我身上,被噬魂武器誤傷還得了!而且還是被自己朋友砍的,這也太悲慘了吧!
月退和硃砂瞧他臉上精彩的變化,也猜不出來他心裡在想什麼,總之,在還沒決定如何應對之前,他們也只能先跟大家僵持在這裡,防禦四周的敵人與攻擊。
「落月派過來的人雖然階級偏高,但也不到無敵的強度,他們人數比較少,終究還是吃虧,難道這些被派過來的人都不打算回去了嗎?」
硃砂觀察了一下現場的態勢,發出了這樣的疑問。的確,東方城有人數優勢,組織一下再加上一些流蘇等級較高的人,應該可以將這隊人消滅,雖然一片混亂中也看不出西方城派來的人到底有多少,但人數遠少於東方城的人,是可以確定的。
就算現在看起來,西方城的士兵依然銳不可當,但就算在情況不妙後他們想撤退,那時人都已經混雜進東方城的人群裡了,要脫身恐怕也有難度。
「的確,派一隊精銳來犧牲,不太合理……啊。」
月退疑惑地進行思考時,也因為瞥見了某個顯眼的身影而吃了一驚,他們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這才恍然大悟。
咦咦──那不是那個……名字是不要還是什麼的魔法劍衛嗎?果然這種行動還是要有帶隊的指揮官啊,剛才我們怎麼都沒發現他的存在?
范統在看見伊耶後,整個充滿了驚奇,所謂的驚奇,主要是針對過了這麼久才發現伊耶也在人群中這件事。
是因為他幾乎沒有出手,所以才沒被注意嗎?在這種狀況中,大家好像都會比較注意刀劍跟眼前的敵人,像我們現在這樣可以悠閒環顧周圍的機會好像不多?不然大家早在發現有個金線三紋混在裡面的時候就尖叫著逃走,完全失去戰鬥意志了吧?
但我覺得他不管是服色還是身上那三條金線都很顯眼啊?只要不小心瞥見一眼,就很難不注意到吧?人的眼睛總是會因為一些與四周相異的東西而敏感地投以注目,他就算沒怎麼動作,也該成為場上的焦點才是呀……?
我知道了!一定是因為太矮了!總是被前面的人遮住的話,當然不醒目嘛!哈哈哈哈,我真是太聰明了──
「你一個人在那裡笑得那麼猥瑣是在想什麼?」
范統正在高興自己切中了要點,就忽然被硃砂的冷言冷語潑了一桶冷水。
「你至少也說竊笑吧!猥瑣也太好聽了一點!」
「你覺得猥瑣很好聽?然後還希望再更難聽一點?這種思考有點變態。」
被一個變態罵變態,范統覺得自己有點遭到心靈的打擊。
一個男的變成女人然後死死糾纏一個美少年,我認識的人裡面明明沒有人比你更變態,你居然好意思說別人嗎……
「月退,你也說句話嘛!」
范統知道,在人家忙著保護他們的時候還要求人家評評理,實在有點超過,但他還是想找個人幫忙反駁一下硃砂的話,不然真的很不甘心。
「鬼牌劍衛在這裡的話,情勢恐怕就不利了。」
可惜月退看起來沒跟上話題,根本是雞同鴨講。
雖然沒得到言語上的援助,但月退這句話也讓范統擔憂了起來。
對喔。這樣說來,他們有一個金線三紋,我們有什麼啊?
我們……現場能看的,好像只有違侍大人?可是實力也相差太多了吧?
硬要說的話還有個月退,可是這種場合應該不是讓一個白色流蘇的新生居民出手的時候啊……

對於被分配來領隊突襲這件事,伊耶其實稱不上高興。
他雖然好戰,對西方城和東方城之間為了儀式營造出來的假性和平嗤之以鼻,不過率隊屠戮弱小這種事情,他實在一點興趣也沒有。這些藍藍綠綠的流蘇看在他眼裡沒有任何價值,連一戰的資格都沒有,頂多是隨手掃過讓他們回去重生、練練再來,根本激不起他揮劍的意願。
伊耶遵從命令帶兵過來這裡後,幾乎只跟著士兵前進,頂多是享受這種瀰漫著戰意的氣氛,因為刀劍交撞的聲音而露出一抹冷笑,相較於先前那樣明明不睦卻又不能開打的狀態,還是這樣子爽快得多。
事實上,即使他覺得這個任務很無聊,也仍順從地接受了,主因是比起護衛恩格萊爾回西方城,的確來執行這個任務比較舒服。
而且身邊還沒有那個會一直碎碎唸的雅梅碟,他想怎麼做都不會有人干涉,可說是自在得多。
要是他知道護衛隊那邊遭遇了東方城女王親自追擊這麼刺激的事,也許會懊惱自己沒碰上,不過此時的他是不曉得的,他只隨興掃視著人群,儘管知道裡面不會有什麼讓自己感興趣的對象。
「嘖,東方城的強者都上哪去了?難道先逃去了安全的地方?」
伊耶帶點不悅地抱怨著,明明被空氣裡的血腥味勾起了戰鬥的慾望,這樣沉悶的感覺讓人非常不痛快。

不過,本來是單方面追逐的攻擊行動,在一開始的混亂狀況過去後,也出現了一些改變。
原先只一路驚恐逃命的東方城群眾,竟然開始回頭反抗了,儘管眼前這批落在後頭的傢伙實力不強,在豁出去的情況下,倒也能讓他帶領的士兵吃虧甚至喪命,讓他皺起了眉頭。
固然欺負弱小很無趣,但他也沒有打算落得狼狽而撤。敵人的改變是因為什麼,他覺得有必要找出來。
亂哄哄的戰場上,不管是聲音還是人影,想確切地捕捉到什麼都不太容易。然而,他還是很快地找出來了──深紫色的流蘇,這是場上能見到最高的階級了,他握著劍的手不由得緊了些。
他認人通常不是靠臉,而是那個人的實力。強度是他注意一個人的先決條件,稍微在腦中過濾了人選後,他很快判定了對方的身分。
「是東方城的違侍吧……似乎有殺掉的價值?」
依照目前的態勢,兩國之間就算立即爆發戰爭,也是極有可能的事情,那麼為了己方的勝利,殺掉敵國的重要人物,應該也是可以採取的手段。
製造敵國的混亂,有助己方居於優勢,這是很簡單的道理,伊耶當然懂得。
做出決定後,伊耶立即就有了行動。排開眾人直接到達違侍面前,對他來說並非難事,西方城的士兵自然是沒有人敢擋在他身前的,而東方城的士兵,他只要一揚手,劍尖劃過,當即成為倒在地上的一具屍體,根本不構成障礙。
那樣明顯針對自己而來的敵意,違侍很快就察覺到了,當他們的視線對上時,伊耶囂張地舉起了他的劍,直指向違侍。
「你出現在這裡是你的不幸,就乖乖成為我的戰功吧。」
西方城的話語違侍是聽不懂的,伊耶也不在意這一點,他並不在乎對方懂不懂他的意思。
他會給對方準備的機會,因為根本沒有必要偷襲。
違侍雖然不知道他說什麼,但也看得出他逼戰的意思,對方的身分他很清楚,那金線三紋也顯眼得想不看到都難。
這是一場不可能獲勝的戰鬥,而落敗的下場便是死。
儘管如此,他還是拿出了自己的武器,金屬製成的摺扇持在手中的感覺很冰冷,但他就算知道迎戰的結果絕對保不住自己的性命,他的自尊也不容許他怯戰逃亡。
在看見對手的表示與那堅毅的眼神後,伊耶原本隨便的心態,倒是稍微起了點變化。
「有幾分骨氣,只可惜這不會改變什麼。」
◎ 范統的事後補述
上天還是眷顧我的,沒有讓我屍橫郊外,真的讓月退他們趕上了,實在令人感動。
只要有月退在,就算身處敵陣中,我也有信心可以靠他全身而退!
這倒不是我沒志氣,只是我習慣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不,老實說,身無長物,到底能有什麼志氣啊?沒有喪失勇氣,還站得起來就不錯了,大家都是真刀真槍的啊,那感覺多恐怖呀。
坦白說在分析這些事情的時候,我都覺得自己挺超然置身事外的。要是身邊沒有這麼厲害的朋友,我鐵定無法這麼悠閒思考矮子出現在這裡會造成的問題。
不過……違侍大人您真的不要命啦!雖說下令叫大家不准逃跑自殺要迎擊的也是您,照理說應該以身作則無畏地面對敵人……可是您沒看到他身上的金線三紋嗎!矮子雖小,五臟俱全……不是,我是說他實力不簡單啊!
您要在這裡身先士卒、以身殉國了嗎?沒必要做到這種程度吧?雖然我一向不怎麼喜歡您,也對您的勇氣有點敬佩了,不過這根本是沒有意義的犧牲吧?人何必為了爭一口氣鬧到這種地步呢?
而且,從這樣的事態也可以發現您果然很不得民心。都沒有激情群眾衝出來說一些像是「違侍大人!這裡我們擋著,您先走!」之類的話。完全沒有人想為您冒死喔……
但這種被人保護的角色,感覺還是珞侍比較適合。可是他不知道跑哪去了,到現在還不出現,大家都很擔心他啊。
總之,我要在這裡看違侍大人被斬殺了嗎?
那個,月退,你要不要考慮救他一下?不過你的臉跟你這與流蘇顏色不符的實力又有點敏感……這事情還真難辦啊……
章之三 俗話說:無能的同伴比有能的敵人更討厭
『你那個同伴應該不是無能的吧?』 ── 伊耶
『所以其實是有能的同伴比有能的敵人更討厭?』 ── 月退
『不,應該是有能的同伴比無能的同伴更討厭。』 ── 硃砂
『不如不要當同伴算了,有夠麻煩啦!』 ── 范統
當伊耶舉劍想開打時,他那露骨的殺意,一定範圍內的人都感受得到。
打破了這樣的氣氛的,是一枚準確彈到他劍身上的小石子,這突來的干擾讓他目光一凝,不悅地尋找做出這件事的人到底是誰。
小石子是月退丟的,不過這行為也只能稍微吸引他的注意力,拖那麼一點時間,在不想正面對上的情況下,他所能做的事情不多。
只是,也許真的是違侍命不該絕,當伊耶重新提劍面向他時,他揮出不到一半的劍,又被一道金色的劍光阻止。
這一次因為有明確的方向,要抓是誰就很容易了,更何況發出那一道劍氣阻止的人,很快就已經閃身到不遠的距離來,完全沒有躲躲藏藏的意思。
「音侍……」
雖然在看到劍光的時候就猜到了來人是誰,但真的看到人出現的時候,違侍還是有點心情複雜,而音侍剛站定,一看清楚和伊耶對峙的人是違侍,他立即就鬼叫了起來。
「啊!死違侍!為什麼是你啊!啊啊──可惡,早知道小矮子要砍的是你,我為什麼要手賤救你啊!一劍砍下去多好!該死的──」
一旁關注著這邊狀況的范統等人也有點無話可說了。
比起手賤……音侍大人您這種情況應該叫做嘴賤比較對吧?您那恨不得把自己的手剁爛的表情是怎麼回事啊?救了違侍大人有讓您那麼痛苦嗎?您們好歹也是同一國的吧?
我看違侍大人本來也不怎麼想感謝您,現在更是臉都黑了吧,嘖嘖嘖……
「音侍?來得正好,這下子總算有對手了。」
橫插進一個敵人來,伊耶沒有絲毫慌張,反而情緒因而高昂了起來,也立即轉移了目標。
「等──等一下──!你本來是要跟他打的吧!那就按照順序來,你不砍完他我是不會跟你比的!」
音侍一看伊耶要動手,馬上高聲阻止他,講出來的話也讓人有點失去反應能力。
他是用西方城的語言說的,違侍聽不懂,現場所有的新生居民可不會聽不明白啊。
「純黑色流蘇的對手出現在我眼前,我為什麼要多費力氣去殺他?」
伊耶顯然在音侍出現後就完全對違侍失去了興趣,連原本殺個高層讓東方城混亂的目的都忘了。
「啊,你不先跟他打我是不會跟你比的!我要是跑給你追你也拿我沒辦法!」
音侍的發言已經到了令人絕望的地步了。
誰快點把音侍大人拖下去再教育一番啊!這樣唆使敵人殺自己人是對的嗎!您根本就是落月的人吧!
現場的東方城新生居民應該有很多人都產生了跟范統一樣的想法,所幸,音侍沒能胡鬧多久,能夠制止他的人就出現了。
比起雅梅碟有的時候是制止伊耶的開關,有的時候是伊耶怒氣的催化劑這樣不保險的情況,綾侍之於音侍,阻止他亂來的成功機率絕對要高得多。
「音?你不是說先趕過來幫忙,現在是在做什麼?」
大概是因為速度沒有音侍快的關係,綾侍出現得比較晚,不過只要出現得及時,還沒讓違侍被做掉,那都還不算遲。
「啊,這個嘛,啊……」
畢竟還是算做了虧心事,音侍一下子也難以回答,違侍基本上處在不想負責回答與有點一頭霧水中,所以也沒看向綾侍,於是綾侍只好向附近的人尋求答案。
「剛才發生了什麼事,這裡有誰可以回答我的問題?」
被捲入幾位大人之間的恩怨情仇,肯定不會有什麼好下場,大家都很識相地閉嘴,以免揭了音侍的底被音侍記恨。
「啊!綾侍!現在不是問這種問題的時候,我們應該快點把這些落月的傢伙趕跑啦!」
音侍總算說出了一句人話,但這只是為了讓綾侍的注意力從之前的事情上轉移開來。
「的確是。那你還不攻擊?等什麼?」
綾侍這麼一問,音侍頓時找不到話回答,只能在不爽地瞪了違侍一眼後,和綾侍聯手對付伊耶。
在高階戰鬥上,違侍沒有插手的餘地,所以他還是回頭繼續負責指揮東方城的人對付西方城的士兵,而對伊耶的戰鬥,雖然二對一有點不公平,不過這本來就不是要求公平對決的決鬥,戰場上謀求的無非就是勝利,雙方都曉得這個道理,因此也沒有人提出異議。
「月退,矮子會輸還是會贏啊?」
不知不覺間,范統又從剛才的緊張恢復到旁觀看戲的狀態了。
「那要看輸贏的定義是什麼。」
月退這樣回答他。
唔,月退,你能不能講得好懂一點?這話是什麼意思啊?
不過音侍大人跟綾侍大人,一個主攻擊一個主防禦,配合得還真是好呢,看不出來音侍大人那種自我中心隨便亂來的人也會有跟人配合良好的一天,這是默契使然嗎?
還是……其實只是綾侍大人配合他配合得太好了而已?
而在這樣的聯合進擊下還不露敗相,矮子果然不是個簡單人物,還是雙方都還沒拿出真本領啊?總覺得空氣中沒有太多可怕的殺氣跟壓迫感……
「音,你能不能認真一點?」
綾侍應付伊耶越來越狠厲的攻勢,已經有點疲乏而皺眉了,能夠結束戰鬥主要還是掌握在攻擊那邊,所以他只能跟身邊這個不肯拿出全力的夥伴抱怨。
「啊,我有認真啊……」
「看不出來。」
「大概就是有點認真又不太認真……」
「那我也不必太認真保護你,讓你噴點血看腦袋會不會清醒點。」
「啊!不要啊!矮子那劍看起來就是砍下去會很痛的樣子──哇!痛啊!你還真的故意露出破綻!好過份!」
「他沒有使用噬魂之力,中個一兩下也不會死,你可以好好享受一下跟劍擦撞的感覺。」
「死老頭!沒良心!無情無義!你就是這麼對待好兄弟的嗎!到底是誰說見不得我受傷的!」
「應該不是我吧,是誰呢?是櫻嗎?」
隔了一段距離悠閒觀戰的范統再度無言。
兩位大人……本來配合得天衣無縫的,怎麼一下子又搞笑起來了?您們這樣不認真尊重對手的態度,實在不太好吧?萬一不小心輸掉了,我們也笑不出來啊──
相較於音侍和綾侍有如在玩鬧的行為,伊耶則是神情不悅地看著自己的攻擊被音侍牽制,再被綾侍抵銷。在他們這樣的合作下,要重創他們並不容易,突襲東方城人員的行動,多半也難以再突破了。
他可以使出全力和他們拼鬥,但結果多半兩敗俱傷,儘管這麼做也許可以滿足他追求戰鬥的渴望,可是這樣下來,他帶來的這些士兵,恐怕就回不去了。
「嘖!」
該做出選擇的時候,是不能猶豫而浪費時間的,伊耶在決定不糾纏下去後,隨即發出了撤退的信號,讓場上所有西方城的士兵得知可以抽身而退。
「啊,他們要走了,那就沒事了吧?」
音侍整個缺乏戰鬥意志,這種時候,綾侍和違侍的意見就比較雷同了。
「別人都犯到我們這裡來了,怎麼能就這麼算了!當然要追擊啊!」
「死違侍,你有本事不會自己去追……」
「確實不該就這麼作罷,只是想靠你,大概是不可能的,請示櫻之後在看之後怎麼做吧,先安排我們的人回東方城。」
綾侍說的話,音侍總算是聽進去了,敵人撤退的情況下,要安排自己人離開自然容易得多,而這時,音侍的符咒通訊器響了起來,聯絡他的是月退。
主要是眾目睽睽之下,就這麼過去跟大人物說話,似乎不太妥當,所以在戰鬥結束之後,范統他們才讓月退當代表,藉由符咒通訊器告知珞侍的事情。
至於為什麼是告訴音侍而不是告訴綾侍,純粹是因為跟綾侍說話壓力比較大,反正他人也在旁邊,那麼跟音侍說也是一樣的。
「啊,什麼?找不到小珞侍?」
音侍接通通訊後一說出這句話,身邊的綾侍和違侍登時臉色微變地看向他。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們先回去吧,我們再處理。」
切斷通訊後,音侍立刻緊張地轉向綾侍。
「綾侍!怎麼辦!小珞侍好像不見了!」
「我們都聽到了。」
綾侍冷靜地回了他一句,音侍則繼續慌張地問。
「啊,怎麼辦怎麼辦,是不是因為我們跟他說了暉侍的事情?他該不會是、該不會是想不開……」
「什麼暉侍的事情?你們做了什麼?」
違侍不知道之前主營那邊發生的事情,不過那幾個關鍵字也足夠讓他臉上大變了。
「就是跟他說了暉侍的事情嘛!啊,不要在這裡說啦!」
音侍難得回答了違侍的問題,而這裡的確不是個談話的好地點,特別是某些不想讓人知道的事。
「珞侍的事,先詢問櫻的意思再說。」
綾侍覺得應該由矽櫻決定接下來該如何處理,而非由他們私自處理。
「但是櫻現在回去休息,吩咐誰都不要打擾啊──」
「既然是珞侍的事情,通報一下應該無所謂,違侍,你繼續處理撤離事宜,這件事情我們負責就好。」
因為音侍沒有反對,違侍也沒有別的意見,事情就這麼定了。
「希望他們能把人找回來。」
雖然跟珞侍沒什麼交情,硃砂還是說了這麼一句,畢竟是朋友的朋友,也不是個討厭的人,能夠安全歸來當然還是最好的。
「也許……他需要一點時間自己靜一靜吧?」
月退總算說出了和這件事有關的話來。
「如果想躲起來不被找到,那我們也沒有辦法,沉月祭壇這附近他應該也來過不少次,冷靜下來後,要自己回去應該沒有問題……」
聽他這麼說後,范統皺了皺眉頭。
月退,你這話怎麼好像是拿自己的狀況來說的?我覺得你看起來的確像是需要冷靜的時候會消失個幾天,讓大家都找不到你的樣子,這樣不太好吧?有煩惱還是跟朋友商量比較舒壓啊,自己悶著會出問題的啦。
而且……你真的不打算交代一下你的身世嗎?就算你要說你其實是暉侍,我也不會感到訝異了啦,你是誰這件事,我倒是不怎麼在意,這只是純粹的好奇心而已,沒搞清楚總是心癢癢的……
「不過,我們可以這樣回去嗎?不會有問題?」
硃砂說著,看了看月退的臉,范統在想了幾秒之後,才了解他指的是什麼。
雖然月退在東方城還不到很出名的地步,但看過他的人也不算少了,排除掉資歷較淺的新生居民,過去大家對他的印像頂多就到「長得有七分神似暉侍大人的西方臉孔」這種程度,而現在參加儀式的人都看見西方城少帝的臉孔了,質疑恐怕也會從「落月少帝是暉侍大人嗎」轉而延伸到長相相似的月退身上。
人長得像誰都沒關係,就是不能長得像敵人。長得像敵人,不管你跟敵人究竟有沒有關係,都會有一定程度的麻煩,被找碴、被說閒話、被人遷怒……
要繼續在東方城住下去,恐怕會有很多問題,就算要遷居,只怕也沒什麼地方可以去。
唉,人家是罪犯才需要整容逃往國外,月退你這是無辜受累的倒楣狀況吧?
「也只能先回去了,就算蒙面也沒有用吧,看過的都看過了。」
月退的神情顯得有幾分為難,大概也想不出什麼解決辦法。
「只要繼續發生上次那樣的事情,就謝天謝地了。」
我是說別再發生喔,謝謝。因為當你的朋友被綁去當人質,這還不夠恐怖。因為被綁去當人質結果看你屠殺一堆人又差點砍了我,這比較糟糕一點,如果再發生第二次的話,我想我們也做不成朋友了……我的意思是,我運氣沒有那麼好,不是每次都可以有人來救我的,真被你砍了那就無緣再會啦。
「不會,不會再發生的。」
月退這種時候倒是跟他心有靈犀,聽懂了他在講什麼,也因而慌張了起來。
「你不管去哪我都跟你一起去,這樣就不會發生意外了!」
……啊?貼身保護?這樣對嗎?好像哪裡怪怪的?
雖然我們之前也幾乎都同進同出了,但也還沒到這種地步,我覺得……這還是不太妥當吧?那個,女孩子下課結伴一起去上廁所的情況我雖然覺得很詭異,但至少很常見,所以還可以接受,男人下課結伴去上廁所?……有毛病啊!
我很感激你的心意也很不想被人綁走啦,可是,我要是被人誤會,那豈不是更加交不到女朋友了!
想清楚利害關係後,范統立即用力搖頭,生怕開口拒絕又遭到詛咒說出個「好」字。
「咦?不行嗎?為什麼?」
月退看起來一點也不明白,范統只能委婉地解釋。
「一直不一起行動太低調了啦!」
「是這個問題?那……我也可以隔一段距離跟蹤啊?」
不……不要跟蹤我去廁所!不要這樣!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話說你怎麼突然都懂得我說什麼話了?翻譯能力忽然精進耶?
「范統,你真的好礙眼。」
硃砂突然插進這麼一句話,讓范統頓時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麼。
是怎樣?想當人家女朋友就要跟人家的好朋友打好關係啊你!吃什麼醋!月退再怎麼樣也不可能成為見色忘友的人啦!
「硃砂,你為什麼一直看范統不順眼?」
自己的朋友被說礙眼,月退當然不會無動於衷,不過這個問題還需要問,他也真夠遲鈍了。
「哼。」
硃砂果然不想回答他這個問題,在沒有得到回應的情況下,月退大概也只能這樣,繼續為了兩個室友的不合一頭霧水下去了。

沒有敵人干擾的情況下,回東方城的過程很順利,照著排隊、進入傳送陣,然後一晃眼就到了。
自從跟隨車隊前往沉月祭壇,在會議持續的時間內,他們也待在那裡待了不短的一段時間,現在有驚無險地回到東方城,看見熟悉的街道時,還真有種懷念的感覺。
回家的感覺應該就是這樣吧,雖說才住沒多久,但東方城是范統來到這個世界之後的家,這一點是不會改變的,往後那麼長的人生可是都要住在這裡了呢。
不……那個「那麼長的人生」好像還有待商榷。王血注入儀式失敗了啊──我們到底還有多久可以活啊──啊啊啊啊,先前都在緊張別的事情,反而把這件事情忘了啊!為什麼人生要一直這麼困苦呢?
「月退!范統!硃砂!太好了!你們都活著回來了──」
看到他們之後驚喜地跑過來的人是璧柔,沒想到會有認識的人特地來迎接,他們都有點吃驚。
「妳還特地出來找我們啊……」
月退的神情看起來又有點複雜了,范統到現在還是搞不懂他跟璧柔之間的關係。
唉,璧柔小姐,妳的男女關係可以不要這麼撲朔迷離嗎?這樣會讓人難以放寬心胸跟妳來往耶。
「今天城裡很亂啊,聽說儀式出了意外?死了好多人,從水池重生回來的人說得很驚險的樣子,我就很擔心你們會不會出事……」
喔咿?對喔,這麼說來,今天水池應該難得盛況空前,整個爆滿吧?可惜我不在城內,不然真想去看看熱鬧,現在人多半都離開了吧,啊,話說一堆男女裸體重生在一起,會不會亂尷尬的啊……
說起來這些從水池重生回來的,有不少是自殺的吧?不知道違侍大人會怎麼判決呢,搞不好又通通死刑,真想替他們默哀。
「嗯,我們沒事。」
因為硃砂不想跟璧柔說話,范統也維持沉默,月退只好負責跟璧柔交談了。
「那邊發生了什麼事嗎……」
如果是米重來問這個問題,范統會認為他只是想打探情報拿去賣錢,而問題是璧柔問的……范統還是不覺得她問問題的動機單純。
畢竟璧柔是從西方城來的,在那邊的地位貌似也不低,范統直覺就是認為她知道某些事情。
若是要打探情報,就把妳知道的也拿出來交換啊──單方面索取情報是不道德也不公平的,這道理妳懂不懂啊?
「少帝拒絕合作,談判破裂。」
因為這次換月退沉默了,硃砂便代替他做了回答。
咦!硃砂你說這麼快做什麼啊!本來還想拿來當籌碼看她會不會透點口風的──
「少帝?」
璧柔的臉上出現了幾秒的恍神,不過,她也只唸了這個詞,沒有再多說出什麼來。
「璧柔,妳在落月應該也沒什麼身分地位吧,妳知不知道為什麼夜止女王會破壞合作啊?」
范統這句話依然承襲著詛咒的糟糕傳統,完全傳達不了他的本意。
「你做什麼瞧不起人啊!」
璧柔瞪圓了眼睛,顯然又忘了他會說出顛倒的話這件事。
「范統是說,妳在落月應該有點身分地位,知不知道落月少帝為什麼會破壞合作。」
月退嘆著氣幫忙翻譯,似乎覺得有點無奈。
噢真好!月退你完全正確啊!你到底是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了解我的,你開心眼了?
「那種事情……那種事情我才不想管呢,現在落月的事情都跟我沒有關係了啦!」
璧柔說這話時的情緒令人很難分辨究竟包夾著什麼,但她貌似完全不想提起在西方城的事情。
「耶?那妳是打不定主意這輩子都不回落月了?」
范統忍不住問了這個問題,既然說不能嫁,感覺應該是在故鄉有牽掛,可是璧柔說得一副要留下來的樣子,這使得他有點疑惑。
「我已經沒有留在那裡的理由了,回去做什麼……」
她回答這個問題的神情有點落寞,而這次開口追問的卻是月退。
「留在那裡的理由……是什麼?」
他這句話看起來不像是隨口問問的,從他的語氣判斷,問題的答案應該對他很重要。
噢,月退,你不要再曝露你很在意她的事實了。沒發現硃砂身邊又開始散發不友善的光波了嗎?
如果哪一天你跑來詢問身為朋友的我應該選哪一個,我可是無法救你的。不過依照客觀的眼光,我覺得你還是選硃砂比較好,臉孔跟身材都大勝啊!而且璧柔跟音侍大人打得火熱,你還是死了這條心選對你專一的女……人妖吧?反正我看你也不是很在意了,能當女朋友又能當可靠的夥伴,感覺買一送一很不錯喔!
可是仔細想想,硃砂明明對我很有敵意,我為什麼要幫他說話啊,但是璧柔又有三千串錢之仇,身為一個小心眼的男人,這種時候還真是為難……
「我不想說。」
每個人都有放在心裡,不願意讓別人知道的祕密,這件事情對璧柔來說可能也是這樣的。
「反正妳都要回去了,說嘛──」
范統無視自己說話的障礙,因為好奇心的驅使而又在這個話題上追了下去。
「你們知道要做什麼啊?」
璧柔對於范統在這件事上糾纏感到不太高興,范統則聳了聳肩。
「妳總是什麼事情都告訴我們,我們對妳的事情都很不好奇啊,難得問妳一次,就說嘛──」
大概是有點被范統的反話激怒了,璧柔一下子便不經思考大聲地說了出來。
「我的未婚夫啦!」
喔──未婚夫啊──
欸?咦?慢著,妳說什麼?
「未──未婚妻?」
「是未婚夫!未婚夫!」
妳又忘記我會說反話啦,別進行這種很像幼稚小孩的爭吵好不好?
所以……這個未婚夫是怎麼回事?月退的臉色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了耶,妳要不要說點什麼讓他的神情緩和一下?
「有未婚夫,怎麼還跟別的男人膩在一起。」
硃砂斜眼看過去的樣子感覺得出他的不悅,璧柔自然立即反駁。
「所以我說他已經不在了啊!雖然本來就沒有要結婚,啊,那不是重點啦!」
「啊!未婚夫?什麼未婚夫?」
……音侍大人,您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啊?
范統在驚恐地發現突然出現的音侍時,也下意識往後看了看。
哇!果然有音侍大人在的地方就有綾侍大人!
我才正想拿符咒通訊器告訴音侍大人這個天大的好消息,他就自己聽到啦,還真是不巧啊……
「小柔!妳有未婚夫嗎?」
「呃,算是有……」
面對突然殺出來還一臉緊張的音侍,璧柔也不曉得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了。
「啊!解除婚約吧!」
音侍這麼說之後,璧柔看起來有點為難,這個時候,綾侍又在後面搧風點火了一句。
「這種時候就去找出那個男人,為了她決鬥啊,打架你不是很擅長嗎?」
「咦?要為了我決鬥?聽起來好浪漫喔──」
璧柔在聽到決鬥之後,彷彿就忘了本來該說的話,整個眼睛都閃亮了起來。
小姐,醒醒啊,妳不是應該告訴他未婚夫已經不在了嗎?
「啊?決鬥?可是……」
音侍馬上就露出了困擾的神情,看樣子似乎不願意。
喔喔,難道音侍大人您還有不願意持強凌弱的美德嗎?真是看不出來呀。
「你該不會要說你其實不喜歡動手,用這種藉口來逃避吧?」
綾侍冷淡地看著音侍,不過,即使被這樣的話語相激,音侍還是沒有因而動搖。
「不行啦!為了女人跑去跟別的男人決鬥,是不經大腦的行為,只會兩敗俱傷,沒有好處的啦!」
嘖嘖,聽起來還有幾分道理,誰教您的啊?
「你有做過什麼『經大腦的行為』嗎?」
綾侍大人,您依然一下子就切中要點了啊,呵呵呵哈哈哈。
「哎,算了,不要再提未婚夫的事情了啦,音侍、綾侍大哥,你們怎麼會在這裡啊?」
「啊,當然是跟著撤離回來的啊,小柔,我們好久沒見面,我好想妳。」
又、又來了嗎!閃光又要來了嗎!不過似乎沒有之前的猛烈,是因為未婚夫的關係?
從傳送陣回來的確都會在這裡出現沒錯,話說回來,珞侍呢?
「音侍大人,珞侍……」
范統決定還是問問看,而他問出口後,音侍便唉聲嘆氣了起來。
「櫻要我們先回來,等小珞侍自己想通了自己出現再說,唉,她總是對小珞侍漠不關心的……」
多麼殘酷的母親啊!這就是會把小老鷹推下懸崖的那種媽吧!
「人弄丟的事情不會追究你們的責任,可以安心。」
綾侍這麼說了以後,掃了他們一眼,最後目光停留在月退身上。
一瞬間范統還真有點緊張,生怕綾侍當場就以長相這個嫌疑對月退不利,但綾侍的視線也只在月退身上停滯了一下就移開,沒再多說什麼。
咦……沒事?過關了?
「啊……小月,雖然儀式上有些事情,我們會限制不讓他們說出去,但人有點多,要管住每個人的嘴巴有點難,如果有人為難你再跟我說喔。」
喔喔?封口令?是不讓少帝長得像暉侍這件事流出去嗎?畢竟這也有點打擊士氣民心……月退被人為難,找您說之後能怎樣嗎,難道您要為了月退去決鬥?
「謝謝您的關心。」
畢竟音侍也是一番好意,月退還是禮貌地道謝了。
「接下來可能會不太和平,做好心理準備吧。」
綾侍平淡的話語,彷彿是為東方城與西方城即將到來的戰事做出宣告。
嗚──不會吧,要打仗?
王血注入儀式失敗已經夠讓人沮喪了,現在還得提早開戰去當砲灰,有必要這樣逼人嗎?好死不如賴活啊!
「小柔,我們可能要跟落月打仗了,妳繼續待在這裡真的沒問題嗎?」
這句話照理說應該由音侍來問,不過問出口的人卻是綾侍,大概是他考慮得比較多的原故。
「唔,我們這種階級的新生居民,會被分派到什麼工作啊?」
聽璧柔問出這個問題,范統也豎起了耳朵,畢竟這是挺重要的事情,也與他息息相關。
「戰爭的主力,大致上是藍色流蘇與紅色流蘇的新生居民。」
綾侍倒也不嫌麻煩,就當場向他們解說了起來。
「綠色流蘇如果上到前線,大概是充人數的,比例上有一定的機會,通常死傷也比較慘重,畢竟實力不如人,要存活下來比較不容易。」
他的說明才說到這裡,范統的臉就黑了一半。
才剛想著砲灰,就成真了?還真的是砲灰啊啊啊啊!不是這樣的吧!不要啊啊啊啊!太過分了,即使我努力奮發升上藍色流蘇,還是上戰場的命啊!叫我拿拖把跟人家打什麼!更何況還是一根鬧脾氣中的拖把!連保命都有問題了啊!
噢,不,我明明決定過以後不叫噗哈哈哈拖把,要老實喊拂塵的,怎麼一急又破功了?難道真的要發個喊一次拖把就交不到女朋友的毒誓才能有效遏止我的心直口快嗎?
我看恐怕還是不會有效果吧,我不但管不住自己的心思,也管不住自己的嘴巴,這真是個致命缺點,不管意識到多少次,都無法改善啊──
「沒排到上場戰鬥的綠色流蘇人員,大概會被安排在戰場後方進行一些雜務。」
綾侍說著,突然朝璧柔露出了笑容。
「如果妳想迴避戰場的話,調度一下安排在城內補給也是可以的。」
特權!這是特權啊!不公平!我們也可以嗎?我們也不想上戰場啊!
雖、雖說非親非故的,想走後門還是有一點難度,璧柔畢竟也算音侍大人的女朋友,所以沾點好處也是正常的……但是都說給我們聽了,又沒我們的份,這也太殘忍了吧!
「啊!老頭,你又想當著我的面拐小柔!你也做得太明顯了吧!」
音侍見狀又抗議了起來,顯然有點看不下去,然而綾侍完全不理會他。
嗯,音侍大人,我覺得您想太多了。就算綾侍大人真的有那個意思,也完全沒有成功的可能啊,他的微笑只會讓女人自慚形穢,如果有哪個女人看了會心動,她的性向一定有問題呀。另外,綾侍大人想拐璧柔的話,也沒什麼不可以啊,人家說朋友妻不可戲,但你們又沒有要結婚。
范統在內心做了一番頗有問題的評判後,璧柔也開口了。
「綾侍大哥,真的可以麻煩你嗎?那……月退他們也可以嗎?」
……!
璧柔妳是個好人啊!一直以來對妳的諸多怨言還請原諒我,我知道錯了,三千串錢算什麼!三千串錢也買不到一條命啊!被噬魂武器殺了就什麼都完了,如果能躲在後方當然最好不過了!
但……請容我確認一下。妳說的「月退他們」,應該有包括我吧?有包含我在內沒錯吧?
「白色流蘇可以留在城內補給,綠色流蘇的就去抽籤吧。」
綾侍瞥了他們一眼,無情地做出了回答,也讓范統的美夢破碎了。
怎麼這樣!綾侍大人您居然完全不鬆口!就因為我們沒有喊您一聲大哥嗎!但就算我們要喊您也不想要吧!月退明明是我們三個裡面上戰場最不需要擔心的一個,您居然讓他做城內補給,這也太浪費人才了吧──!東方城收著高手不用,派我這種廢渣上場,是不想贏了嗎!
怎麼辦?難道要去哀求哪個白色流蘇的傢伙跟我決鬥,打贏我兩次,好讓我變回白色流蘇?上戰場穩死的啊!完全就是穩死的啊!
「可是,大家都認識這麼久了,萬一去戰場上出了什麼意外,以後都看不到了,那也很寂寞啊……」
璧柔說著,還有意無意地看向范統。
……那個,雖然妳是在幫我們求情啦,可是這種不吉利的話聽起來還是很不舒服耶,簡直像在詛咒我一樣,妳說的那個上戰場可能會出意外,以後就看不到的人,根本就是我吧?
「音,你覺得呢?」
很難得的,綾侍沒再堅持,而是轉而詢問了音侍的意見。
喔喔喔……音侍大人的話,應該比較好說話吧?雖然總是少根筋,但心腸還是好的?
「啊,反正又不一定會抽中,既然是東方城的一份子,如果中了就上戰場貢獻自己的力量啊。」
音侍一臉不懂為何會問到他頭上來的樣子,講出來的話則再度擊碎范統的希望。
問題是我沒有力量可以貢獻啊!連一丁點都沒有呀!讓我躲在後方畫符給大家用不行嗎!人各有所長,適當利用才是對的不是嗎!
「如果真的出了什麼意外,我會好好幫你照顧你的武器的!」
當音侍以燦爛的笑容向范統補充這一句時,他已經無言到了極點了。
您根本不安好心,從一開始就想謀財害命了吧?
人家說懷璧其罪,我怎麼連拿根拖把也有事!……啊,又拖把了,我看我先從想事情的時候不要握著噗哈哈哈練起好了……
「上戰場見識一下,也沒什麼關係。」
硃砂淡淡地說了一句,表示他不介意。
你無所謂,我有所謂啊──
◎ 范統的事後補述
有些事情,躲得了一時,卻躲不了一輩子。
像是從沉月祭壇的混亂中倖存,卻還是逃不掉必須迎接戰爭的命運;因為參加了儀式,有好一段時間碰不到米重而沾沾自喜,但回到東方城還是照樣得碰面;以為跟璧柔保持距離就可以不被粉紅色光波閃到,結果還是好死不死被堵到,所幸沒被閃到體無完膚……
我已經厭倦這樣不斷講錯話、不斷遇難,又不斷道歉的人生了。我是認真的,我此刻的心態非常嚴肅,完全沒有開玩笑的意思──不過我厭倦了不代表我想死,請給我活下去的機會啊!
可惜東方城並不是一個民主的社會……不然也許還可以發起街頭運動,弄些「要愛,不要戰爭」、「一人一票救范統」之類的傳單……不過,以我在東方城沒沒無聞的程度,這也是不可能實現的事情吧,唉。
人在無法改變命運的時候,就只能向命運低頭,然後一面想著其實狀況也未必會那麼不樂觀,來消極地安慰自己。
現在的我就是只能這麼做啊──
音侍大人也說了,抽籤又不一定會抽到,現在擔心這個做什麼嘛──
就算真的抽中了,上戰場也不一定會死的啦,又不是上死刑台,更何況我們搞不好會打贏啊!我們這邊整體軍力比較強的話,存活機率也比較高嘛!想當年東方城還不是節節勝利一路打到西方城門口……然後被少帝一個人殺到全軍覆沒。
不──!我怎麼忘了這件事!打仗根本就是回不來的事情啊!光是落月少帝一個人就夠瞧了!你們要發動戰爭可以,但先想出壓制那個怪物少帝的辦法啊!難道已經有辦法了嗎?有辦法就說出來聽聽以安定民心啊!
更糟糕的是,月退留在城內補給,那到底誰來保護我啊!
我知道人應該自立自強,成天想著要人保護很沒有骨氣,問題是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裡,我根本連屬於自己的力量都沒有,要保護自己談何容易?
還我一張正常的嘴巴,我就保護自己給大家看啊!
到底是正常講話比較難,還是保護自己比較難,這個悲傷的問題我們就別再去探究了……
其實我更為感傷的是,在這種時刻,我居然還得跟平常時候一樣去上課。
老天,既然現在好好學習也來不及了,又何必為難我呢?學苑集體放個假就不行嗎?
章之四 送死前的準備
『明明是戰前準備,范統你別這麼悲觀好不好?對了,新的賭盤開了喔,要不要來押哪一邊會打贏?投入你全部的財產押東方城贏,然後又活著回來的話,馬上就有亮麗美好的下半輩子在等你了喔!』 ── 米重
『怎麼你是忘記我還負債了嗎?我押這根拖把算三萬串錢行不行?』 ── 范統
東方城的宣戰布告,是在儀式破裂,他們回城後的隔天發布的。
由女王親自下達的命令,自然以最快的速度傳達到了東方城的每一個角落。正式的宣戰公文沒有多久便貼在各個公共場所,范統對於看公文一向是沒興趣的,但這次是切身相關的事情,他不得不試圖了解一下。
因為公告在各處都有貼,不必跟人擠著看,這大概是唯一能慶幸的一點吧。
「范統,這上面寫什麼?」
月退是跟他一起來看公告的,不過這公告畢竟字有點多,又用了好些冷僻的字,再加上一些官方用語跟文法……要月退看得懂,還是難了點。
「等等,我沒在看。」
我是說我正在看,相信你一定聽得懂吧。
唉,我真不喜歡看公文。把話寫得簡單明白讓大家一目瞭然有什麼不好嗎?非要這樣咬文嚼字,難道這樣看起來就比較高人一等?公文閱讀起來的速度比一般的文章慢了大概兩倍啊,我覺得負責寫這種文章的人應該也不會舒服到哪裡去,既然你寫得難過我看得痛苦,為什麼不乾脆放過彼此,用口語一點的文字來表達意思呢?
我也知道這只是我毫無意義的感傷。搞不好寫這公文的人寫得還挺爽的,比如說違侍大人,他看起來就是很熱愛這種討伐文章的樣子,大義凜然地追究罪責,一再重申我方立場,彷彿可以想像拿來演講時鏗鏘有力的狀態──嘖嘖,真是受不了。
這篇公文看來看去也不過幾個重點嘛──就是「我們要向落月宣戰,因為他們破壞了王血注入儀式,又對女王陛下不敬,因為落月少帝不配合王血注入儀式,你們大家也是死路一條,所以這場仗打定了,你們沒得選擇,乖乖來拋頭顱灑熱血就對了」。
如此威脅與命令兼具的感覺真差啊……咦!慢著!所以這次打仗的目的到底是什麼啊!該不會是要擄獲少帝吧!當天看他那副德性,我覺得就算拿整個國家來威脅他他也不會點頭的唷!要是作戰目標真的是俘虜落月少帝的話,那根本一開始就不用打了嘛!我不玩了啦!
「范統,你看完了嗎?」
大概是留意到他臉色的轉變,所以月退又問了一次。
「沒看完。反正大概就是在說,落月少帝欺負到我們腳下來了,我們一定要默默忍受,打這場仗大家鐵定會全部死光光,所以大家一定要配合接下來的事宜,讓落月殺得我們哭爹喊娘。」
「嗚……」
應該是翻譯太困難的關係,月退發出了痛苦的聲音。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也知道這段話太扭曲了些,你聽不懂也是應該的……
「複雜來說,就是因為王血輸出儀式,我們不要打仗就錯了。」
這次這句雖然也錯了不少,但因為比較簡短的關係,月退總算聽懂了。
「這樣啊,應該也是意料之中的結果吧……」
是啊,綾侍大人都預告過了,開戰勢在必行啊。
「月退,你要待在城裡補給嗎?不、不下戰場嗎?」
什麼下戰場,我還下海咧。
范統也知道要求人家一起去,然後依靠人家的保護,這樣實在很厚臉皮,但基於求生的意識,他還是忍不住想問問看。
「嗯……我想就按照這樣的安排,我不想上戰場。」
當月退沉靜地回答出這樣的話時,范統的臉部頓時抽了一下,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
怎……怎麼辦?人家都說他不想去了啊,我的良心……我的良心……
「范統,你的臉色不太好看……你擔心上戰場的事情嗎?嗯,不一定會抽中啦。」
月退拍了拍他的背,但這樣的舉動在安撫他的功效上有限。
那如果抽中了呢?抽中了你也不管我嗎?別說什麼硃砂會幫我這種話,他會不會抽中都還不一定,要是真的一起中了,趁著戰場混亂,你又不在,他私底下把我做掉的可能性還比較高一點吧!我在他眼中的礙眼程度絕對是數一數二的啊!
「軍隊照理說有固定的編制,上萬人的隊伍,我就算也在場上,分配在你附近的機率還是不高的。」
如同看穿他的心事一樣,月退解釋了這麼一句,更是讓范統的心情跌落谷底。
總之……萬一真的中了,就是沒有人可以依靠,只能靠自己的意思?
「我知道了……我回去會先寫好離婚證書的,忘了我吧。」
誰來告訴我遺書的顛倒詞為什麼是離婚證書啊!那結婚證書就等於遺書了嗎!這是哪門子的台詞?我明明是要說別忘了我啊,這樣搭起來到底是在唱哪一齣戲啊!
「離婚證書是寫給你的拂塵的嗎?」
月退不由得笑了出來,范統自己則覺得一點也不好笑。
你不要這麼認真地開始用我的反話開玩笑啦!我跟噗哈哈哈從來都沒有結婚好不好!從來都沒有!只是結訂了武器跟主人的契約而已!
而且音侍大人還自告奮勇要照顧它呢,我連身後事都不必煩惱了,啊哈、啊哈哈哈……
「范統,我們快點回去吧,下午的課快要開始了。」
「喔。」
固然對上課的事情意興闌珊,但有個好學生月退在身旁,這課還是不得不去上的。
關於宣戰一事,目前為止就只有這份公告而已,連公開的宣布儀式都沒有,女王本人也沒有出現,范統本來以為會有場面盛大的精神喊話,或者肅穆的公開演講,現在因為都沒有,反而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儘管街上的氣氛確實因為這份處處可見的公告而變得惶惶不安,但這樣照常上學、走在熟悉的街道上,總給他一種日子跟之前沒兩樣的錯覺。
當然,這只是錯覺而已。
下午的課是符咒學,雖然月退掉回了白色流蘇,但上學還是依照原本的進度繼續的,所以依然跟范統同班。不過,在另外兩門學問都有超水準表現的他,儘管持續投入符咒的學習,依然沒有什麼進步的感覺,這也讓范統肯定了「再怎麼天才的人,還是有不擅長的東西」這個道理。
在范統的督導下,月退的書法已經進步很多了,至少現在該點該撇這些基本筆畫,他都掌握還可以,不過距離畫出一張有效的符咒仍然有點遙遠,符力的運用也差強人意。
即使使用范統畫好的符咒,月退也很難讓符咒發揮出其應有的效力,他自己也承認在這門課上大概遇到了無法跨越的瓶頸,卻還是依舊來上課,這讓早早就放棄術法軒課程的范統大惑不解。
「月退,要是真的學得會,還來上課幹嘛?」
這話顛倒以後變得有點奇怪呢,好像變成在家自學就可以自己精通似的,完全不對了啊。
「雖然學不會,來上課也挺開心的啊,而且,這也是練毛筆的機會,如果哪一天可以畫出一張有效的符,那一定是很有成就感的一件事吧。」
月退在學習上的態度總是很正面,范統也不得不佩服。
這樣啊……只要能畫出一張有效的符你就滿足啦?真是沒有野心的單純願望呢,哪像我學習的目的都不純,成天想著成為高手,提高流蘇階級,過著呼風喚雨的爽日子,這就是大人的現實嗎?
如此純粹的學習態度才是好的吧,雖然我依然不可能跟進就是了。
「聽起來很糟糕,加油。你畫不出來的第一張有效符咒,就送給我用吧?這樣也許比較沒動力?」
聽起來很糟糕的是我這番被顛倒過的話。本來是勵志的話語,變成充滿了嘲諷意味的東西啦,就算腦中翻譯沒問題,破壞氣氛也破壞得很徹底吧,好絕望啊──
「啊,好啊,我會努力的。」
月退看來應該是讀懂了他原本的意思,當即以開心的笑容回答了他。
啊啊,慢著,我覺得這個約定好像不太妙!嚴格來說,不是送給我用,而是送給我糟蹋吧!我只要唸錯符咒名稱,那張符就毀了啊!
看來也只能到時候再看看了,才剛做好約定馬上就反悔也太糟糕,以後要說話之前還是該深思熟慮,以免一步錯步步皆錯……
要是他送了張馭火咒給我,我嘴巴唸著馭水咒然後把它丟出去浪費掉,他不知道會不會生氣……?
「范統,你的符咒應該越學越好了,如果想出克服詛咒的辦法,戰場上要自保應該也比較有餘裕。」
這還用你說,我也知道啊,但除了之前比武大會上那種沒效率又浪費符咒,拼機率與運氣的方式,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好好地使用符咒。
「上課內容我都有專心聽,雖然用不出來,但那應該是我的問題。理論上,可能可以用別種方式來使用符咒跟符力,你想不想試試看?」
「咦?」
當月退這麼跟他提議時,他確實吃了一驚。
搞了半天,天才還是天才啊,只從理論就可以研究出別的方法?所以現在要靠我實驗來證明理論正不正確囉?
「不要不要,有什麼方法都好,我都不想嘗試,你別說吧。」
你從我的神態也可以看出我強烈想聽聽看的意願吧,這句話就不必翻譯了。
「嗯。從理論看來,你的問題應該是符力要發動的時候,心裡想的就必須是那張符的名字,所以連故意想相反的名字利用十分之九的機率也做不到,其實這個問題,如果你可以像綾侍大人那樣不必唸符咒名稱也能使符咒正常發揮效用的話就解決了,但是練到那種程度不知道還要多久,因此,我們需要想點別的方法。」
是啊,要練到綾侍大人那種程度,也就是灰黑色流蘇了吧?要是真能達到那種程度,連噗哈哈哈都肯承認我是主人了,不過這輩子真的有可能嗎?
「一般來說,一開始使用符咒的方式,看起來是拿一張符投擲出去再喊出發動的符咒名稱……」
月退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目光從課本移動到了范統身上。
「如果一次使用兩張符呢?說不定有可行性?」
說來說去終於說到正題了,當月退說出這個提議時,范統一方面吃了一驚,一方面腦袋也還轉不過來。
一次拿兩張符?一次拿兩張馭火咒,扔出去的時候喊了馭水咒,就是一次浪費兩張符吧?這、這樣有比較好嗎!
「例如手上同時拿著馭火咒跟馭水咒,這樣你不管喊出什麼,至少都有一張能發動,不是嗎?當然,前提是符力同時注入兩張符這件事是可行的。」
咦!原來是這樣子!
月退進一步解說後,范統才恍然大悟。
「可是發動什麼符咒,在輸入符力的時候也有對應的變化,我如果同時在兩張符咒裡輸入啟動馭火咒的符力,然後喊出了馭水咒,那麼,因為馭水咒被輸入的是馭火咒的符力,還是無法發揮效用啊。」
難得在討論正經事情的時候說話正常,范統感到了少許的欣慰。
「嗯?不是的,是要你同時在馭火咒跟馭水咒裡輸入它們該用的符力。因為我想,術法都可以同時發動兩個以上了,符咒應該也是可以的吧……?」
月退畢竟只是從理論上推論,他自己也不太確定能否成功,這只是提供范統一個方向而已。
「同時發動兩個以下,那是你這種蠢材才辦得到的事情吧……」
范統臉上一黑,也不知道是因為月退說的話,還是因為他自己被顛倒的話語。
神啊,為什麼,到底是為什麼總是讓我說出這麼不討喜的話呢?這是在考驗我朋友們的包容力嗎?月退哪一天會終於受不了然後對我說出「對不起,我想我們恐怕無法繼續當朋友了」呢?這樣惡搞我的人生很有趣嗎?啊?
「是嗎?但我覺得應該不是那麼難的事情啊,你真的不試試看嗎?」
月退花了幾秒的時間會意他在講什麼之後,又單純地補了這麼一句讓范統啼笑皆非的話。
「你看有幾個人辦不到就知道有多容易了吧,你覺得我也是蠢材嗎?那會不會太高估我了?」
好樣的,說我是蠢材居然還是高估我呢,這該死的詛咒。
「就算是天才,也需要努力的。不試試看怎麼知道呢?」
被月退以那樣清澈的眼神盯著,范統也不知道該回答什麼好,最後只好抓了抓頭答應了。
「我知道了,就當是為了死亡做的一點掙紮吧。」
我是說為了生存啦。為了死亡有什麼好掙紮的?雙手一攤,兩眼一閉就好了嘛。
「那下課後跟老師討點練習用的符紙,我陪你去找個地方練習吧?」
好啊好啊。不過,又不找硃砂了啊?雖然我也不怎麼想找他,但這樣長期下去,他看我應該會越來越不順眼,真是困擾。
如果能找個懂得符咒的人一起來看看就好了,硃砂沒學,璧柔多半也差不多,米重就算了,音侍大人跟綾侍大人還沒到那種可以隨便開口要求指點的交情……
唉,為什麼珞侍不在呢?要是珞侍在就好了,至少他是紅色流蘇,雖未到一流高手的境界,也算是不錯的了。
要不是珞侍現在是失蹤的狀態,這件事他應該是最好的人選,這就是所謂的不巧吧,真沒辦法。
所謂練習用的符紙,是提供給學生使用的,比一般初階的符紙還要差一點,幾乎只能呈現「有效」與「無效」,在實戰上沒什麼用途。
也因為如此,學苑方面並不擔心會有學生想利用練習用符紙謀取私利。這東西真的就只能拿來練習而已,沒有任何其他效益,當然,學生申請起來也就特別容易,幾乎沒有什麼限制。
雖是這麼說,當范統與月退依照老師的指示前往符咒軒的辦事處申請練習用符紙時,還是遭遇了一點小小的困難。
「練習用符紙?你們要幾張?」
辦事處的人員抬起頭來看向他們,問了一個很基本的問題。
「我想大概三張吧。」
喂,搞什麼鬼,我是說來個三十張啊,三張哪夠用啊?
「范統,三張太少了,起碼拿個三百張吧?」
月退說出來的數字讓他吃了一驚,不過仔細想想又覺得還好,畢竟,如果要一次使用兩張符咒練習,那麼練個一百五十次也就用完了。
「說得也是,那麼請給我三萬張吧。」
什麼鬼啊啊啊啊啊!到底想怎樣啊!不要讓我一臉從容地說出這種欠揍的話好不好!我還要做人的啊!
「你們是來開玩笑的嗎?」
你看,老師也憤怒了啦!啊啊啊──為什麼我要自己開口啊!
「老師,對不起,我們要三百張符紙就好,他只是一時口誤而已。」
月退看這種情況,連忙過來幫著說明,大概是因為態度誠懇的關係,本來有點被惹毛的辦事員總算沒再生氣下去,讓他們做了登記後,便取了三百張符紙給他。
唉,人長得好看果然有許多好處,要是我來道歉,只怕不太可能這麼輕易就被原諒吧?天生的事情畢竟還是無可奈何,人已經長得沒怎麼得天獨厚了,還配上這樣一張嘴,實在讓人不灰心也難啊。
「我們要到哪裡去練習?」
「城外寬闊的地方吧,就資源一區如何?」
月退這麼建議後,范統立即大搖其頭。
「上學時間,資源一區一定都是在拔鴨毛的人啦!我們要做這種奇怪的練習,給人看到很有面子,找個人多一點的地方吧!」
那個什麼上學放學、雞跟鴨的,我也不想解釋了,重點是我想找人少一點、最好沒有別人的地方,你只要聽懂這點就夠啦。
「要……找人少一點的地方?」
月退不太確定地問著,范統趕緊點頭。
「越多越好,最好一個也沒有!」
聽了他的要求後,月退偏了偏頭思考,才接著提議。
「我明白了。那麼,我們去虛空一區好了,那裡應該不會有別人。」
……啊?
那個、虛空開頭的,記得好像是很危險的地方?我記得好像有點微薄的印象,那是不是音侍大人抓魔獸的地方啊?雖說周邊沒有人比較好,但、但你也不用徹底執行到這種地步吧?
「那是很安全的地方吧,這樣好嗎?」
我是說很危險!不過這個不用我講,你應該也知道才對呀?
「嗯,有我在,不必擔心安全的問題。」
月退如同看出了他的不安所在一樣,態度輕鬆地做出了保證。
我說月退啊,你對自己的實力已經完全沒有隱藏的意思了嗎?
如果是音侍提出的保證,范統恐怕還半信半疑,但這個保證是月退提出的,感覺就可信了許多。
要是安全無虞,可以去見識一下虛空一區,似乎也不賴?

帶著這樣的想法,范統同意了這個提議。
章之五 三人行,必有......?
『三人行......必有礙眼、擋路的石頭。』──硃砂
『......你要不要直接說情敵還比較乾脆一點?如果依照先來後到,誰才是第三者啊?』──范統
『我、我跟你們都不是那種關係吧!』──月退

今天的課因為分別屬於術法軒跟武術軒,所以對范統來說,等於只要去上個武術理論課而已,十分悠閒。
但是,多出來的時間,他其實也不能拿來做多少別的事情。光是月退替他去符咒軒領來的一千張練習用符紙,就夠他寫上半天了,符沒寫完是不能用的,為了下課後練習符咒的約定,他自然也只能利用時間努力寫。
理論課聽偏心老師念課本,一直都沒什麼營養,而且他自從被綾侍指正之後,雖然沒有再上天羅炎、希克艾斯那些武器護甲的部分,但依然在器化的單元跳針,導致上這堂課無聊的程度一點也沒有削減,所以,范統乾脆連上課時間也拿來寫符咒了。
用毛筆運腕、控制筆畫、一氣呵成......這樣的動作並不輕鬆,雖然對范統來說不是什麼苦差事,可是要讓符咒有效的機率達到百分之百,不要寫錯任何一張一以免浪費,所需要的精力與手的應用還是很大的,一千張符咒大功告成時,他覺得自己簡直快要虛脫了。
噢嗚嗚嗚......還沒有開始練習,就把精力全耗在寫符咒上了......
這種行為感覺有點本末倒置,而他現在所能做的,也只有將這一千張完工的符咒帶好,然後設法在月退跟硃砂下課之前偷空休息一下。
我覺得我的右手需要休息。左手應該也可以扔符咒吧?頂多是姿勢不好看。可是,右手已經因為寫符咒而報廢了,要是左手又因為扔符咒而報廢,接下來兩天我該怎麼辦?為了這種從沒聽說過的運動傷害而求月退暫時當我的雙手嗎?
反正右手都已經快報廢了,就讓它報廢個徹底,繼續使用它算了?是這樣嗎?這樣我至少還可以保有左手?
范統還在掙紮猶豫著,下課的鐘聲就響起了。
噢,不!已經要出發了嗎?我還想休息啊!至少吃飽再上吧?這不人道啊!
在腦裡喊一些抗議是沒有意義的,范統自己也知道,況且他們也只有公家糧食可以吃,按照昨天的經驗,不吃會因為肚子餓而分散注意力,但吃了搞不好會因為內心受到難吃食物的傷害而難以提振精神。
為什麼我們三個都這麼窮啊......不,硃砂好像有點錢,但他是不會借我的,月退的錢則是都先借我還債了......
范統依照約定來到了學苑門口,很快的,月退跟硃砂便先後出現,人既然到齊了,那就可以出發了。
「我們要怎麼過去?」
「找個沒有人的地方,我做個傳送陣,就可以直接到達那裡了。」
因為硃砂昨天沒跟來,不太清楚流程,月退就稍微跟他解說了一下,包含去到那裡之後等他先清理一下現場的事情。
待會又可以看到月退輕鬆料理魔獸的神技了。說起來這些無辜的獸類也真倒楣,也沒犯到我們什麼就得被清理掉,這好像都是我要求來虛空一區練符咒害的唷?
嗯......比起被月退殺掉,被音侍大人抓回去應該更慘吧?對,我要這樣想,看看那隻小花貓就知道了。反正野外就是個弱肉強食的世界嘛!既然魔獸比月退弱,就認命吧!
「好了,站過來,我們出發吧。」
月退用來畫術法陣的材料是他的手指,而構成術法陣的線條,基本上也不是實體,那應該是以純粹想像模擬出來的東西,在地面上還會浮動。
傳送陣使用的人數上升,施法者的消耗也會提高,但多帶一個硃砂對月退來說似乎不造成任何影響。
基本上,范統早已放棄用常理來評斷月退的任何事情了,那只是給自己找麻煩而已,經歷過這麼多事情後,他很了解這一點。
而他們被月退帶著傳送到虛空一區後,附近的獸類自然又被月退順手解決,在旁觀看的硃砂等到月退收劍回來後,給予了肯定。
「月退,你用劍很精準俐落,動作很漂亮,不像音侍大人那麼耍帥。」
硃砂大概是覺得武術是注重實用性的東西,不是耍來好看的,才會做出這樣的評論。
「耍帥?」
月退一臉不太明白的表情。
哎,音侍大人認真出手的時候總是聲光效果十足啊,你難道不覺得這是刻意耍帥嗎?居然聽不懂,你也太呆了吧。
「他揮劍還是刀的時候不是都有華麗的效果光?看起來就是為了耍帥多餘做出來的。」
聽了朱砂的說明後,月退先是愣了愣,然後苦笑了一下。
「他那倒不是刻意耍帥,你誤會了。」
耶?又是內行人看門道,外行人看熱鬧就對了?
「范統,可以開始練習了。」
既然清場完畢,那麼他的符咒練習也該開始了,五百組符咒不曉得要丟多久,有效率一點還是必要的,他可不想在這裡見到日出。
「馭水咒!」
於是,范統便開始了跟昨天一樣,一面與自己的嘴巴進行無謂的對抗、一面調節符力的工事。隔了一天,感覺又得重新抓回來,在丟了差不多十組符咒後才進入狀況,不過,這些微小的變化,也只有他自己感覺得到。
硃砂一開始還乖乖地跟月退一起站在旁邊安靜看他練習,然而,差不多在范統丟到第十五組符咒的時候,他就動起月退的腦筋了。
「月退,我們站在旁邊也沒事做,不如利用一下時間,你也指點一下我的武術?」
他的提議范統倒也可以諒解,站在旁邊看他重複同樣的動作,又看不出什麼究竟,那的確是很無聊的事情。昨天月退可以這麼有耐心地站在旁邊,他也覺得很敬佩。
但是由硃砂提出來......就會給他一種特別有企圖的感覺,特別是對象是月退的時候。
「也可以,反正這附近沒有人......」
你這句話的意思到底是不怕被人看見你的實力,還是不怕動手出格傷到人?
然而,月退這句「附近沒有人」,馬上就被打破了。
「啊!綾侍!前面的人好眼熟喔!」
......如果有什麼人的聲音是范統在平常時候不太希望聽到的,音侍的聲音在裡面絕對數一數二。
啊啊啊!該死!都忘了音侍大人喜歡到虛空一區抓魔獸啊!果然抱著「虛空一區那麼大,應該不會那麼倒楣遇上」的想法是行不通的嗎?
「你們在這裡做什麼......」
綾侍朝他們看了過來,美麗的臉上難掩錯愕。
讓少根筋的音侍大人撞見也就算了,精明的綾侍大人也在,這下子該怎麼打混過去啊?
三個人面面相覷,都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音侍!你怎麼突然跑那麼快......咦?」
隨後跟著出現的人是璧柔,她也因為看見范統等三人而愣住了。
媽呀!原來是三人行!好死不死碰到這種狀況也太慘了吧!你們去搞你們的,我們在這裡搞我們的,拜託別管我們在做什麼了啦!
「我們是陪范統來練習符咒的......」
月退畢竟還是個不會說謊的孩子,事實上他們一時也找不出什麼別的說詞來,只好老實交代了。
「練符咒來虛空一區?」
綾侍皺起了眉頭。這果然是每個人都會有的質疑。
「啊,這裡怎麼死了好幾頭魔獸?」
注意起周遭環境的音侍叫了一聲,這也導致綾侍投過來的眼光更加異樣,璧柔則越來越搞不清楚狀況。
「你們......到底懂不懂得什麼是低調啊?為什麼這麼努力表現出你們的可疑,讓人想裝作沒看到都不行?」
綾侍頭痛著說出來的這番話讓范統有點無言,然後不由得看向月退。
我們沒有很可疑啊,綾侍大人。您說的應該只有月退吧?不過,原來您一直想裝作沒看見,盡量忽視我們......忽視月退的不正常?這是您看在認識的交情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還是單純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要管也麻煩?
「范統要練符咒的話,不如我們也留下來看能不能幫什麼忙吧?」
璧柔雖然本來也是個熱心的人,但此時的熱心不知道為什麼給人一種過分積極的感覺。
「啊!不要啦!每次約妳去抓小花貓妳都說有事,好不容易一起來一次,我們要去抓小花貓啦。」
璧柔的話才說完,音侍就開口抗議了,聽到這樣的話,范統大概也了解情況了。
音侍大人,您的沒有情調真是到了讓人絕望的地步。跟女人約會帶自己的兄弟就算了,居然每次都約人家抓魔獸,您曉不曉得什麼叫做浪漫的氣氛?就這樣看來,多半這輩子都不會懂吧。
而且,剛剛您明明還喊出魔獸的,為什麼一下子又變成小花貓了?難道死的是魔獸,活的就是小花貓?這到底是什麼道理?
「對了對了,你們要不要一起來抓小花貓?小花貓雖然爪子有點利,叫聲有點兇,但還是挺可愛的,多抓幾隻你們也可以帶回去養嘛。」
誰要帶回去養啊──!只有在您眼裡是可愛的吧!
而且你們那種三人行,誰會想去攪和!話說回來我們這邊也是三人行啊,不要加在一起讓情況更複雜好不好?哪來的餿主意!
「你們覺得怎麼樣?」
「非常之好。」
范統將話脫口而出之後,立即臉色難看,硃砂也瞪了他一眼,月退則連忙澄清這個誤會。
「我們並不想去抓小花貓,我們留在這裡練符咒就好了。」
月退,你怎麼也小花貓了?怎麼在你眼中魔獸也是小花貓嗎?
「啊,可是拖把的主人剛剛不是說好了嗎?」
很好,依然完全沒有記住我的名字的跡象。
「你們到底在練什麼符咒?」
綾侍無視了音侍的話,向他們問起了別的東西,同時也瞥見了范統手上捏著的兩張符。
「同時發動兩張不同的符咒?想加強戰力的話,兩張都用一樣的,效果不會比較差,使用也比較容易吧。」
喔喔,行家在這裡,是不是可以給我一點指教啊?但是我現在要克服的難題是嘴巴的問題,所以才會做這麼刁鑽的練習啦......咦?我好像從來沒跟兩位大人解釋過我的詛咒嗎?
「呃,這是因為......」
月退則看了范統一眼,判斷可以說之後,才和他們說明起范統的嘴巴總是講出反話這件事。
「這樣的邪咒真是從來沒聽說過,你該不會得罪過落月的人吧?」
綾侍很自然就將這個詛咒歸類為西方城的邪咒了,范統連忙搖頭。
不是啦!這是我與生俱來的......我的意思是,我在來這個世界之前就已經有這個毛病了,我得罪的那個阿姨是我們那個世界的人,不是落月的啦!
「啊,你真可憐,嘴巴講不出自己想說的話,聽起來有點困擾耶。」
音侍單純地發表了這樣的感想,范統則是在聽了以後更為鬱悶了。
我不需要您的同情。您這種有著正常的嘴巴,卻因為腦袋的問題,所以講不出什麼正確的話的人,居然同情我的處境,我只有一種被羞辱的感覺啊──
「與其讓反話限制住使用符咒的能力,往武術發展不是比較好嗎?」
綾侍以平淡的語氣說了這句話,范統則是一聽到武術,臉就苦了下來。
什麼嘛,那種需要身手的東西,我這個一千六百公尺都跑不完的人哪做得來,不然您把我被封印的記憶都還我啊?按照噗哈哈哈的說法,裡面好像有劍術的記憶?雖然我完全沒有印象就是了。
「綾侍大哥,他既然想練符咒,你就告訴他有沒有什麼方法可以同時發動兩張符咒嘛。」
璧柔一副找到機會就努力想留下來的樣子,綾侍自然也不會看不出來,只是音侍顯然很不滿意這種狀況。
「啊,你們真的要留在這裡研究符咒?很無聊耶!」
綾侍掃了他一眼,然後淡淡地看向范統他們。
「實戰有益激發潛能,尤其是生死關頭的時候。你們跟我們一起去抓魔獸吧。」
啊?啊──?為什麼是肯定句啊!您居然選擇站在音侍大人那邊,這樣是對的嗎!
「可是......」
月退為難地看看范統,硃砂則因為跟月退單獨相處的時間被打擾而不太高興,總之,他們三個對抓魔獸根本一點興趣也沒有。
「啊,不要客氣嘛!大家一起行動也比較有趣啊!」
眼見一起去抓小花貓有望,音侍又有了精神,鼓吹著他們答應。
「范統,你想去嗎?」
雖然看臉色就知道了,月退還是問了問,范統這次也學聰明了,以搖頭來代替嘴巴回答。
看見他們的反應,綾侍什麼也沒說,只默默地掏出了他藍黑色的侍符玉珮,向上一拋。
『綾侍符禁令,範圍虛空一區,離開我視線範圍的新生居民即為觸犯禁令,本禁令在抓到魔獸後自動解除。』
玉珮放大出來的徽記消失在天空中,代表著侍符玉珮的禁令生效,接著,綾侍便以一樣泰然自若的神情,彷彿這一切理所當然般又說了一次命令句。
「跟我們走吧。」
有必要做到這種地步嗎!有必要嗎──!連璧柔也在強迫名單之內了,她身上也有東方城新生居民的印記對吧?為什麼要這樣罔顧人家的意願啊!
月退看起來有點無奈,似乎不想對當權者做出什麼反抗,朱砂的反應大概也差不多,也就是說,他們的抓小花貓之行是成行定了。
依照綾侍大人剛才的說法,該不會要我上場打魔獸吧......?
不要啊啊啊啊──!

『噗哈哈哈,救命啊──』
『呼嚕......呼嚕......嗯?什麼救命?』
為什麼每次我找你幾乎都在睡覺?你能不能振作一點?
『他們要我去打魔獸啊!我會死啊!』
『什麼魔獸,剛才我也有聽到,不是小花貓嗎?小花貓有什麼危險?』
你不是在睡覺為什麼會聽到!而且誰的話不好聽,偏偏去聽音侍大人講的!
『你要是聽信那傢伙說的話,你就會被封為史上最笨的拂塵啦!』
反正史上大概也沒有幾根會說話的拂塵,我這樣說應該也沒什麼問題。
『什麼嘛,小花貓不是你那個金色頭髮的朋友說的嗎!』
......對喔,月退也跟著講了一次小花貓,可是那只是順著接口的吧?
『反正一定是你誇大事實,連抓個小花貓也要向我求救,呸。』
你不要對我這麼不屑好不好?你好像對我的人格有很大的誤解啊!
『才不是!比起那些來路不明的人,你應該選擇相信你主人的話吧?』
『如果你有黑色流蘇我就信。』
你以為流蘇的顏色就代表一切嗎──音侍大人的流蘇黑成那個樣子,講出來的話根本沒有幾句能聽得好不好!
『我是真的會死啊!你都不在乎嗎?』
『只要不是我害死的就好,這是名譽問題。』
......
范統終於放棄跟噗哈哈哈溝通,停止了心靈交談。
我覺得每次的野外活動都不會有什麼好事情。殺雞拔毛剝皮還不夠嗎?打野味還不夠嗎?突然間升級成抓魔獸,一點也不考慮我們這種普通平民的心情......
而且,抓魔獸跟殺魔獸不一樣對吧?就好像打勝仗跟俘虜落月少帝也不一樣對吧?魔獸要怎麼抓!恩格萊爾要怎麼活捉!說清楚啊!
「音,你要抓哪一隻?」
不遠處可以看到幾隻棲息在岩石之間、不同獸類的身影,於是,綾侍這麼詢問音侍。
「咦?我們如果過去,牠們會一起攻擊吧?這樣能挑嗎?」
璧柔提出來的疑問也是范統心中有的疑問,而綾侍回答得非常乾脆。
「選一隻,其他殺了以免礙事。」
......明明頂著一張這麼美麗的臉,性格不要這麼冷血兇殘好嗎?
「啊,可是這幾隻我都不喜歡耶。就不能有一隻特別一點的小花貓嗎?」
音侍對這幾隻魔獸的外表似乎不太滿意,不知道是不是魔獸看多了,對品種也挑剔了起來。
所謂的特別一點是什麼意思?牙齒長一點?毛色斑斕?您是想帶出去炫耀所以才希望找一隻長得比較有特色的嗎?但是,沒有人會因為您帶著一隻長相奇怪的魔獸就覺得「好羨慕」,大家應該都只覺得可怕而想逃走吧?
「這邊的不喜歡,就在找吧,反正時間還夠。」
因為沒有得到音侍的喜愛,這群魔獸就這麼虎口餘生逃過了一劫,牠們多半不曉得自己剛剛差點經歷一次死亡危機。
「啊!綾侍!前面那隻!那隻好可愛!」
不料,走沒多遠,音侍便興奮地指著前方,像是找到了極為滿意的目標。
您是說遠方那個小點?您的眼力到底多好啊?
因為眼見就得展開與魔獸的搏鬥,范統隱隱覺得胃痛了起來,相較之下,月退與硃砂都好像是來看熱鬧的,只有璧柔也露出跟他差不多的表情。
不過值得慶幸的是,被音侍看上的那隻傢伙只有一隻孤零零地伏在地面上睡覺,旁邊沒有其他的同伴,不然可能就得成為祭品給牠陪葬了。
走近一點看之後,范統的心情變得有點微妙,他本來等著看到一隻猙獰的野獸再來好好損音侍的美感神經的,但是看清楚以後,似乎沒有那麼糟糕。
那是一隻有點龐大的有翼獸類,黑得發亮的毛皮看起來挺柔軟的,整體來說像是一隻正常範圍內的大鳥,沒多長角也沒多長頭,這樣安靜睡覺、胸口還會起伏的樣子,看起來跟可愛的確還可以劃上等號。
「你看上牠哪點?」
綾侍的神情好像有點複雜,顯然這一隻跟音侍過去挑的類型不太相同。
「牠有翅膀!牠搞不好可以飛啊!騎著這隻在空中飛多爽!而且看起來還可以載很多人!」
音侍看上這隻魔獸的點果然跟那些無害的長相沒什麼關係。
「你剛才不是說牠可愛?」
綾侍挑了挑眉做出質疑,音侍則不太明白他為什麼針對這一點特別詢問。
「雖然長相不太特殊,但是睡覺的時候會把兩邊翅膀攤開來稅,看起來就很可愛嘛。就好像你惱羞成怒的時候也很可愛,小柔眼睛發亮的時候也很可愛,家裡那些小花貓齜牙裂嘴的時候也很可愛啊。」
音侍大人,麻煩您把那些多餘的舉例拿掉吧,您這樣會讓綾侍大人跟璧柔的內心受到傷害的,居然拿來跟魔獸相提並論。
「我不該多問你任何問題。」
綾侍的臉一下子就冷了下來,璧柔則是面露哀怨。
「音侍好過分喔,我跟那些魔獸居然是一樣的嗎?」
「啊,當然不一樣啊。」
您接下來該不會要說小花貓比較可愛吧?那璧柔真的可以回落月去了。
「不管你接下來想說什麼,都給我閉嘴,要抓這一隻就快點進行。」
綾侍搶先一步冷著臉堵住了音侍未完的話語,多半是預料到他說不出什麼好東西。
「啊,好吧。綾侍,牠有翅膀,要防止牠逃走。」
「知道了。睡眠中沒有警覺心,應該很好抓。」
您們兩位大人不要就這樣探討起綁架一隻熟睡中的無辜生物的事情啊!看牠睡得這麼安詳的樣子,您們忍心下手嗎!這是不道德的!
雖然范統在內心為了那隻無辜大鳥魔獸的命運感到哀嘆,但他還是一聲不吭。只要他們沒有叫他幫忙一起抓,就是最大的仁慈了,還是在一旁裝死比較好。
「我先用符咒編織的網子罩住牠,如果牠突破了,你就砍牠一邊的翅膀。」
「了解!」
不要在抓魔獸這件事上展現出你們絕佳的默契好嗎?牠如果突破了,就當是沒這個緣份,放牠一條生路好不好?何苦折斷人家的羽翼強求?
如果待會真的要看到血濺當場的畫面,范統還真覺得有點不忍心。不過觀察現場的人的表情後,他覺得會不忍心、看不下去的人可能只有自己一個,也許勉強再加上璧柔。
月退,你跟硃砂這種未成年的青少年,應該要更像小孩子一點吧?為什麼你們面對這種事情的時候都可以無動於衷啊──
這個時候綾侍動手了,他揚手拋出的符網˙依舊是以憑空畫出的符咒製成的,覆蓋到那隻大鳥身上後,立即就把牠驚醒了。
原本睡覺睡得好好的,忽然間發現自己身上被蓋了一層感覺不舒服的東西,應該是很驚恐的體驗,大鳥當即驚慌地鳴叫了一聲,然後爬起來想掙脫,只是,牠往東跑,綾侍輕輕隔空扯動手指,便將牠拉往西邊,牠往西跑,自然也是同樣的結果,牠想拍翅飛起來,綾侍操控著網子的手一壓,就把牠拍回地面,讓牠費了半天的力氣都像是在原地打轉,最後只能伏到地面上,一面不甘地叫著,一面將身體縮小到大隻的狗差不多的大小。
呼,這隻大鳥看起來挺笨的,好像很好抓的樣子嘛,那應該就不必看兩位大人動武傷害牠了吧?
「啊,老頭,牠怎麼縮水了!你對牠做了什麼!這麼小就不能騎了啊!」
音侍好像對大鳥現在的大小很有意見,其實以鳥來說,跟大型犬一樣大的大小也不算小隻了,只是他想要的是原本那種龐大的體型就是了。
「畢竟是魔獸,大概有縮放自己身體的能力吧?」
因為大鳥看起來已經沒什麼威脅性了,綾侍在走近了牠身邊。大概是知道眼前的人就是限制住自己行動的人,大鳥一看到綾侍接近,就朝他發出兇惡的叫聲。
「想比兇狠?都被人抓住了還不知道該識相一點嗎?」
綾侍說著,隔著符網抓住牠的鳥喙用力抓握著,這樣大鳥當然就發不出聲音了,只能急得胡亂拍翅膀。
要是發得出聲音來,可能也是哀鳴吧。
「綾侍大哥,不要欺負牠啦,牠看起來好可憐喔。」
璧柔因為同情心而上前制止,綾侍這才鬆了手。看這隻大鳥可憐兮兮、鬥志全失的樣子,璧柔不由得輕輕摸了摸牠的頭安慰牠。
「乖喔,我們不會傷害你的,不要怕。」
妳是不會傷害牠啦......但是綾侍大人跟音侍大人可就不一定了,妳以為受驚的動物這麼好哄的嗎?
范統在心裡剛碎碎念完,大鳥便突然眼睛濕潤了起來,靠著璧柔磨蹭了幾下,一副撒嬌的樣子,顯然是把她當成好人了,讓范統整個傻眼。
不會吧!你這隻鳥到底怎麼活到現在的!你到底多好騙啊!
「哇哇,小柔,妳有馴獸師的天賦嗎?從來沒有哪一隻小花貓對我表現出依戀耶!」
音侍也對眼前的情景嘖嘖稱奇,綾侍則對著他搖了搖頭。
「要野獸跟你友好,你這輩子大概是不可能的。」
這世界上有很多正常人辦得到的事情,音侍大人都一輩子也不可能辦得到。這是不是也是種才能?
「啊,總之,既然抓到了,那就給牠取個名字吧。」
音侍這個提議還算正常,只是沒有人覺得他能取出什麼能聽的名字。
「叫有翅膀的小黑貓怎麼樣?」
......牠不是貓!就跟您說不是貓了!不要以為您有看出牠是黑色而不是花毛我們就會稱讚您!
「這根本不算個名字啊。」
硃砂忍不住說了一句,月退也臉色難看地跟著點頭。
就是啊,好好一隻溫馴可愛的大鳥,音侍大人您就別再糟蹋牠了吧。
「叫小翼怎麼樣?」
璧柔提了一個還算可以接受的名字,音侍則皺起了眉頭。
「總覺得不太好記啊,我會忘記啦。」
您的腦袋到底裝得下什麼?到底裝得下什麼?
「反正,這隻小黑貓是我的,名字應該我取啦。」
無論怎樣都好,麻煩給牠取個能讓牠抬頭挺胸頂天立地活在這個世界上的名字吧,也別叫什麼噗哈哈哈之類的,那實在太失敗太可悲了。
「嗯──不然,黑色跟燒焦一樣嘛,那就叫焦巴好了。」
焦......您後面那個巴是基於什麼樣的理由加上去的?像是鍋巴之類的意思?我真是猜不透您啊!
「好吧,至少比剛才那個可愛多了。」
璧柔一下子就接受了這個名字,也使范統有點驚訝。
只要比剛才那個不像名字的名字可愛就好嗎?妳的標準就這麼低?
「音侍,我可以常去看牠嗎?」
「啊,當然可以啊,妳也可順便看看其他小花貓,牠們都很可愛。」
等遺下,您該不會把這頭大鳥抓回去跟那些兇惡的魔獸雞兔同籠嗎?不,這根本是狼羊同籠啊!等璧柔去看牠的時候,搞不好連骨頭都不剩了......
「有一隻的收穫就夠了吧?可以回去了。」
綾侍說著,便過來拖動大鳥的身體,看樣子是要打道回府了。
您是不是忘了我們是來練符咒的啊,綾侍大人?要走請便,先把禁令解除好讓我們留下來繼續練啊,我們沒有陪您回去的必要吧?
「啾啾!嘎!」
發現自己要被扯往綾侍那邊,大鳥整個陷入了非常驚恐的狀況,一副死也不願意過去的樣子,用求救的眼神看著璧柔,還發出了奇怪的叫聲,要是有手,牠搞不好會抱住璧柔的腿不放。
「老頭,你真是沒有魅力耶,看人家那麼不願意離開小柔身邊,靠近你就想死的樣子。」
有音侍在旁邊搧風點火,大鳥的命運似乎更加岌岌可危。
「對不起,我住的地方很小,不能養你......」
看大鳥那副可憐的模樣,璧柔也有點愧疚,不過這的確是個很現實的問題。
我說妳要不要乾脆跟牠商量一下,看牠能不能變成麻雀的大小啊,這樣就可以養了吧?
神奇的是,范統才在心裡剛念完,那隻大鳥就再度縮小了身體,縮到比巴掌還小的地步,然後從符網的空隙掙紮著跳了出來,拍拍翅膀飛到璧柔手上,反正就是死也不想接近綾侍。
「焦巴居然可以變這麼小啊?那好像真的可以養了耶。」
看到大鳥變成這麼討喜的小鳥,璧柔露出了驚喜的表情。
喔......是啦,空間的問題是解決了,但妳要不要研究一下,牠到底是原型的食量還是......
「這隻小黑貓真好玩,簡直伸縮自如。」
牠都已經變成一隻小鳥了,您為何還不認清牠不是貓的事實?
在您的腦中該不會只有貓一種生物吧,您知道什麼是鳥嗎?您知道嗎?這世界上還有叫做狗或者老鼠之類的生物唷?您要不要考慮報名生物課?如果東方城有生物老師開課的話。
「音侍,焦巴讓我帶回去養好不好?」
跟音侍討個禮物並不難,尤其是這個禮物跟綾侍相處不好的情況下。
「啊,小柔這麼喜歡的話,送給妳當然沒問題啊。」
音侍很大方地同意了,綾侍也冷冷地附加了一句。
「養在妳那裡可能會活得比較好。」
喔喔!焦巴易主確定!對這隻鳥來說,這倒底是吉是兇呢?
「小柔,妳把牠調教好以後,有空帶牠出來載我們玩。」
音侍還是不放棄騎大鳥飛上天的夢想,璧柔也只能勉強笑著答應了。
「綾侍大人,您們要回去的話,能否解除禁令,我們想留下來練符咒......」
月退總算開口提出了要求,畢竟對他來說,陪著范統把符咒練好,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不是說抓到魔獸後自動解除嗎?已經解除了。」
綾侍挑了挑眉,這樣回答,看樣子的確沒有逼他們一起回去的意思。
抓到魔獸以後自動解除沒錯......但這隻真的是魔獸嗎?怎麼看都只是一隻午睡遭殃的無辜生物啊?
「我明白了,那我們就先告別了。」
因為音侍跟綾侍都沒什麼意見,璧柔又是跟他們走的,所以范統、月退跟硃砂總算可以恢復自由之身,繼續進行符咒的練習了。
「花了不少時間,這樣要把五百份符咒丟完,回去大概是深夜了吧,范統,加油。」
當月退語重心長這麼對他說的時候,范統呆傻了一陣子。
不會吧?都被拖了這麼長的時間了,還要我練完?不能分一些明天練嗎?
「也不一定要收完吧?」
「當然要丟完!學習這種事情下了決心就不該偷懶,否則只會一直拖延下去沒有進展,這樣怎麼行!」
你太嚴格了──絕對是你太嚴格了啦──
「硃砂你如果累了,就先回去休息吧。」
月退轉頭向硃砂這麼說。畢竟硃砂只來當陪客的,沒有留在這裡的必要性。
「沒關係,深夜更好啊......」
硃砂的話讓月退抖了一下,但他還是沒有收回要范統將五百份符咒練完的決定。
「我們會等你的,范統,快點開始吧。」
怎麼這樣......
范統雖然沒有在月亮下跟兩名室友進行浪漫約會的興趣,但好像也不得不做了。
而且,分明就一點也不浪漫。會覺得約會選在虛空一區很正點的,應該只有音侍這個怪胎吧。

◎ 范統的事後補述
吃得苦中苦,也不會變成人上人。要成為人上人,不只要吃得苦中苦,還要有人中龍鳳的資質,我根本不是那塊料啦!
熬夜練習的結果,就是隔天癱軟在床上,直接蹺了一天的課,人要是作息不正常又太勉強自己,身體是撐不住的,幸好月退沒強迫我去上課,不然我可能只有死給他看了。
下午醒來,本來想出去透透氣,卻看到璧柔在給她的新寵物選飼料跟裝飾品,捧著公家糧食吃的當下,我真有種人不如鳥的感覺。
不過,飼料還可以理解,裝飾品是?小姐妳該不會想幫牠綁蝴蝶結吧?還是妳想給牠做衣服?只要一變大不就什麼都毀了嗎?
因為遇都遇上了,我也只能過去打個招呼,本來想摸焦巴的頭示好,沒想到他居然啄我,可惡!這隻欺善怕惡的鳥,要是給我取名字,不如叫阿啄算了,以為自己是啄木鳥嗎?
只是這樣說來,好像我就變成木頭了,這種連帶罵到自己的感覺很差,看來在罵人這方面,我還得多多進修。
晚上米重來通知我抽籤時間的時候,臉上依然掛著滿臉的笑意,我就覺得很奇怪,照理說他自己也是該抽籤的一員,能笑得這麼開懷肯定有鬼。
結果,他居然早就去拐了個新人跟自己決鬥,然後故意輸掉,把自己的淺綠色流蘇降回白色流蘇了。
奸詐!卑鄙啊!無恥小人!這樣欺騙一個新人苟且偷生,不必抽籤就直接保送後方補給,你良心何安!不可原諒──
在感受到我的怨氣後,米重居然還以十分欠扁的語氣,說出了像是「這個世界如果少了我,就等於少了一個優秀的說書人和情報流通的管道啦」之類的話語,讓我對他的憎惡程度直線上升。
不要把自己說得好像很重要似的!你明明只是個隨時可以被取代的小人物!就算你忽然間消失,也不會有人等兩三年的!
然後因為突然想到,我也補問了米重一個我一直想問但是每次都忘記問的問題。
當初出入東方城時,他給我介紹落月的階級,分明是說金線銀線銅線都繡在腰帶上,但我從以前看到現在,少帝跟那些魔法劍衛都很囂張地掛在衣服上,普通士兵也不見得繡在腰上,這到底是......?
結果他居然說那是很久以前的情報,太久沒更新,反正這種小事情不重要,落月的人要怎麼弄他也管不著。
這是什麼拿過時的資料愚弄人的態度啊!
唉,繼續憎惡米重,也無法改變我得去抽籤的事實。
我要改運!改運啦──!
章之六 禍亂端源
「只要有能跟我一戰的對手,仗是為了什麼開打的,我不在乎。」──伊耶
「陛下說要打仗,那就打仗。」──雅梅碟
「......這樣沒有退路的狀況已經形成,就繼續下去吧。」──奧吉薩
「你們這算什麼是非不分亂七八糟的國家啊!不要因為這些沒有道理的理由就把人家拖下水戰鬥啦!」──范統

以皇帝為首,帶隊前往沉月祭壇與東方城進行王血注入儀式談判的事情,已經是好一陣子之前的事了。
在一切都還未發生的時候,西方城的居民也滿心以為這個儀式不會出問題。這是延續幻世裡所有新生居民性命的必備儀式,成功是必要的,他們一直都覺得這是兩邊領導人都有的共識。
然而一個月前,他們前去談判的隊伍狼狽歸來,隨隊的魔法劍衛負傷、少帝則在發表了公開聲明後便閉宮居內不再有任何消息──戰爭的預感,才在人群之間擴散開來,讓他們意識到,生存的權利必須自己爭取,什麼都不做就能繼續過現在的生活,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
恩格萊爾發布的公開聲明哩,聲稱東方城蓄意破壞合作,以女王為首,對他們進行包夾攻擊,這份聲明在損傷慘重的隊伍與紅心劍衛的傷勢襯托下,顯然十分有可信度,如此的發展,西方城進入備戰階段已是必然,而五年前的戰爭帶來的陰影,至今其實仍未消退。
那個時候,在東方城的進擊下,他們幾乎毫無還手之力,全仰賴恩格萊爾出手才逃過覆滅的命運,雖說東方城的人力也在那一戰耗損了不少,但過了這幾年又到達了什麼程度,他們是無從猜測的。
為了尋求生路而煩惱的西方城居民,並不曉得他們的皇帝才是破壞儀式的兇手,也不知道在聖西羅宮宮門緊閉的這段期間,裡面已經上演過一次肅清策反的戲碼。
在原先架空少帝權力的長老們失勢被囚的現在,主掌這個國家命運的權柄,終於交到了少帝的手中。
這究竟是將他們領進光明還是黑暗,現在的西方城居民是不會曉得的。

紅心劍衛位在西方城內的宅邸,自一個月前便常常有關心慰問的人出入,除了那些較有身分的拜訪者,也有不少平民送了包含著心意的禮物過來,由此可見雅梅碟在西方城中,確實具有不錯的人望。
距離他負傷歸來,畢竟也有一個月的時間了,探望潮過去後,宅子便又恢復了往常的平靜,頂多一些熱心的婆婆媽媽還會燉煮一些補品來給他補身子,根據她們的說法,雅梅碟一直都是她們心目中那個忠厚老實的孩子,並沒有因為他當上了魔法劍衛就產生距離感,無論如何都希望他身子快點好起來,也希望能早日再看到他走在市街上的身影。
對於這些女性長輩的喜愛,雅梅碟也接受得很愉快──至少伊耶看來是這樣。
瞧他那副怡然自得吃著民眾送來的營養食品的模樣,的確看不出有任何勉強。要是他自己,就絕對不想吃一些來路不明的東西,當然,要是受傷的是他,也絕對不會有熱情民眾天天送吃的就是了。
「我沒看過有人養傷養得這麼開心的。」
伊耶盯著靠在床頭進食的雅梅碟,對他有點無話可說。
「我傷快好了嘛,其實偶爾受傷一次也不錯,不然我都不知道大家這麼關心我。」
雅梅碟暫停了進食的動作,回了他一句。
「這是我無法理解的邏輯!」
「伊耶你不喜歡被關心的感覺嗎?那感覺很溫暖的,好像突然多了很多媽媽、阿姨、祖母一樣。」
「聽起來會讓人抓狂。為什麼你吸引的都是些年紀大的女性?」
一堆女性長輩齊聚一堂,想像起來就是會被囉嗦唸到死的感覺,伊耶整個頭痛了起來。
「年紀大的女性比較有母性愛吧?伊耶你只要不那麼兇狠的話,一定也會很受她們歡迎的,無論是矮小的個頭還是可愛的長相都很適中......」
「你想再多躺幾個月是吧?」
身高跟長相是伊耶極為介意的事情,就算雅梅碟跟他交情再深,地雷一踩再踩還是會爆炸的。
「不要。為陛下負傷,是光榮的勳章,被你打傷可就完全不一樣了。」
雅梅碟十分認真,正色回答了他的問題,讓伊耶覺得他就算傷養好了,腦袋也一樣是壞的。
「你為了那個傢伙受傷,他有來探望你嗎?」
「伊耶!怎麼可以對陛下那麼沒有禮貌!就算是私人場合,稱謂也不可以因而隨便......」
「夠了!總之陛下沒來探望你對吧!」
伊耶說的話命中事實,但是雅梅碟依然沒有露出遭到打擊的樣子。
「陛下身體不適,奧吉薩代替他來探望過了,這沒什麼啊。」
「受傷的人是你,他在身體不適個什麼勁?你到底要到什麼地步才能認清現實,收起你無謂的愚忠?」
「好像是因為使用了天羅炎,所以會不舒服的樣子,明明是你都不關心陛下。」
跟雅梅碟談起恩格萊爾,一向是有理說不清,伊耶放棄了。
「收得到你這種笨蛋部下,真是他命好。」
「你怎麼總是說一些不好聽的話呢,只不過是剛好沒讓你遇上夜止女王,有必要這樣說話帶刺嗎?」
說起這件事,伊耶心裡也覺得很悶。帶隊去突襲東方城營地,根本一點也不刺激,打得也不過癮,還錯過了和矽櫻交手的機會,簡直得不償失,令人懊惱無比。
當時的狀況他也早就問過雅梅碟了,在只有兩名魔法劍衛在場的情況下,他們無法構築出五名劍衛合作才能架起的完美護壁,相較於有備而來的矽櫻,他們處於相對劣勢,所幸距離沉月祭壇陣法影響的邊界已經不遠,才順利逃出追擊歸來。
雅梅碟受的傷是矽櫻使用的術法造成的,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要是被月牙刃希克艾斯所傷,只怕他現在也不能開心地坐在這裡吃東西了。
至於恩格萊爾為什麼要他們保護,自己都不出手,自然又被雅梅碟解釋為使用了天羅炎身體不適,不能再勉強動武。
如果天羅炎是這麼消耗精力的武器,聽起來實在不太妙。
「不只不來探望,他連用自己的血為你療傷也不肯,不是嗎?」
伊耶斜眼看了過去,雖然知道他說不通,仍忍不住又刺了他一句。
「這點小傷都挺不過來,怎麼有資格待在陛下身邊當魔法劍衛呢!陛下不為我治傷也是正常的。」
無論怎麼質疑,雅梅碟都可以有一番說詞來反駁,這也讓人不得不佩服。
「這陣子有沒有什麼事情啊?我一直待在家裡養傷,總覺得人都快生鏽了。」
「有什麼消息我也不會知道的,你應該問奧吉薩。」
伊耶沒好氣地回答。聖西羅宮的宮門簡直是一道杜絕外界的銅牆鐵壁,什麼消息也不會傳出來,伊耶又沒有興趣提出進宮要求,所以,調養身體中的恩格萊爾都做了什麼,他半點也不曉得。
「奧吉薩也只有來過一次,我上哪去問人......」
雅梅碟有點苦惱地抓了抓頭,顯然想不出什麼好辦法。
「那就當作沒有消息。傷患想那麼多做什麼,你的陛下一定比你好得多,根本不需要你的擔心。」
「沒有親眼看到怎麼能放心,不如你進宮看看,再來告訴我......」
「我很忙!沒有做這種無聊跑腿的興致!」
雅梅碟的要求理所當然地給伊耶拒絕了,如果他想得知宮內的狀況,恐怕也只能盡快把傷養好,然後自己進宮去碰釘子了。

對外宣稱的身體不適,在最初那幾天是事實,現在則已經是個藉口。
現在的他是這座皇宮的主人,已經沒有人會限制他、命令他,或者要求他做什麼事情。
恩格萊爾站在窗邊,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容。儘管現在他已經擁有了比從前多很多的事物,他卻仍沒有滿足的感覺,也對走出這個房間幾乎沒有興趣。
他本以為將那幾名落敗的長老下獄後,他會很有興致地前去欣賞他們的慘狀,但等到事情真的完成了,他反而聯想到他們都生厭,更別提特地去嘲笑失敗者這種行動了。
權力是如此輕易就可以拿回來的東西。
明明可以做的。為何要甘心一直忍受?
撫觸著透明窗面的手指,可以感覺到陽光照在上面,滲透進來的溫度。
一切都令人厭倦。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麼,目標並不明確,只是他還是想去做,為了填補一些怎麼填補也不會恢復原狀的空洞。
這樣是不會滿足的。直到他遭致惡果,也成為失敗的一方之前,都沒有心滿意足的可能。
但他還是一面覺得目標模糊,卻又對自己想做的事情無比清楚。
今天他沒有蒙上布條,大概是因為沒有那樣的心情。
收回原本就沒有在看什麼的視線,他轉身後朝著閉鎖的們走去,推開門扉後,轉往迴廊盡頭的一處偏室。
這算是心血來潮嗎?
也許也不是。

黑暗之中沒有光明。
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但也大概能猜想得出來。
現在的狀況應該算是軟禁,這裡並非傳統意義上的監牢,只是沒有燈光也沒有多餘的東西,他被限制住不能動彈的虛弱身體唯有貼著冰冷的地面發抖,一天送來一次的食物與水,會帶來一點微弱而可貴的光線,但也只有那麼一瞬,甚至連點溫度都不能捕捉。
黑暗中渾然未知的等待,磨蝕著他的心志。他不知道未來等著他的是什麼,卻也無法抱持任何希望。
所謂的希望,在這之前就已經破滅過一次了。
到底該想著什麼來維持求生意志呢?這段時間下來,他真的已經不曉得。
門被推開的聲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但他沒有回頭。門縫間透進來的光一下子就會消失了,他已經很習慣這件事情。
但是今天的門開了以後卻沒有立即關上,也沒有食盤放置在地上的聲音,他只聽到輕輕走近的腳步聲,然後在勉強扭動脖子看過去時,藉著微光,看見了那個人的臉。
那天他茫然走出去,不知不覺靠近了西方城的營地時,這個人瞧著他,也是露出和現在一樣,帶著玩味與輕蔑的笑容。
「珞侍。」
恩格萊爾喊了他的名字。聲音和遙遠記憶裡暉侍的呼喊,幾乎沒有任何不同。
如果硬要找出不同的話,就是聲音中那絲毫不帶情感的感覺吧?
在黑暗中獨自度過了那麼久,再一次看見這張臉的時候,他還是會感到錯亂。
只是這個人不是暉侍。他不是。
「在這裡過得還愉快嗎?」
此刻他帶著笑容做出的慰問彷彿不具任何惡意,只是珞侍聽不懂西方城的話語,自然也無法明瞭他在說什麼。
「氣色蒼白了點,不過應該還撐得下去吧?你可要好好活著,要是蕤隨便便就死掉,可是會造成我的困擾的。」
恩格萊爾顯然也不在意他聽不聽得懂,自顧自地說著,就好像話不是說給他聽得一樣。
「那麼,就這樣了。」
自行來到這裡說了想說的話,他便欲轉身離去。
「你是......誰?」
用乾渴的喉嚨擠出一句話來,對現在的珞侍來說是很不容易的事情,只是若這樣看他離開,也許接下來就再也沒機會見到他了──珞侍有這樣的感覺。
這個突來的問句讓恩格萊爾的腳步緩了一下,雖然珞侍聽不懂西方城的話,但他卻是學過東方城語言的。
「比起我是誰,你更應該關注的是你的處境吧?」
恩格萊爾輕聲的反問用的是珞侍懂得的東方城話語,而從珞侍的眼神看來,他仍執著於前一個問題,並不認同他的意見。
「你想問的,到底是『我是誰』,還是『暉侍是誰』?」
他那樣的笑容裡,唯有眼睛是不帶笑意的。
「暉侍自從被送去夜止,就永遠失去自己的名字了,至於我......」
一陣停頓之後,他壓低了聲音。
「我的名字,現在也已經用不著了。」
他在說這句話時,不曉得是什麼樣的心情。由於背光的關係,珞侍也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唯一能確定的是,他沒有帶著那種彷彿一切怎麼樣都無所謂的微笑。
儘管這只是個直覺性的認定而已......

◎ 范統的事後補述
戰爭逼近的感覺實在讓人緊張,我現在就好想找個地洞朝裡面吶喊「我好緊張好緊張啊」,但是由於嘴巴的詛咒,我喊出去的十之八九是反話,還會從洞裡反彈回「我不緊張不緊張啊」給我聽,這些我都心知肚明,所以如此無聊的事情還是不要做比較好。
決定命運的抽籤日來臨時,我真的緊張到睡不好覺吃不好飯了。
這個其實也只是說說而已,吃不好飯是因為飯一直都很難吃,睡不好覺是因為璧柔那隻焦巴不知怎麼飛過來我們寢室窗外,一直叩叩叩地啄窗戶啄了一整晚,不只是我,月退跟硃砂也都沒睡好,視睡眠品質如命的硃砂更是差點徒手把那隻不知天高地厚的鳥捏爆,幸好月退及時阻止,才搶下一條不太寶貴的性命。
璧柔因為走後門的關係不必抽籤,月退跟米重都是白色流蘇,也不必抽籤,認識的人裡面要抽籤的就只有我跟硃砂了,坦白說,要跟硃砂結伴同行去抽籤,感覺實在不太舒服,各走各的又太刻意,困擾了我一陣子,幸好月退也關心抽籤的結果,陪我們一起去,這才少掉一些尷尬。
當我把手伸入籤筒時,冷汗真的都冒出來了。
聽說中獎上前線的機率是三分之二,這個機率高得有點嚇人,至少我個人是被嚇到了。我一面在心裡祈求范家的列祖列宗保佑,一面許願沒抽中的話未來就要行善積德,結果......真的沒有中獎!抽出來的是白籤!
我這輩子的運氣搞不好真的在這一次用盡了,但是運氣這種東西,活著的時候不用,等到死了還沒用,那就浪費掉了,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啊!......我也不是想展現我的語文程度,這只是純粹感嘆起來很順口而已。
而硃砂就沒有我的好運氣了,他抽起來的籤有紅點,這就是中獎的意思。反正他身手不錯,看起來也不太在乎的樣子,我們也就不怎麼擔心他了。
現在就只希望落月少帝不要殺到戰場後方來了......
我想應該不會那麼倒楣吧,哈哈哈哈!我的衰運應該不至於強大到帶衰整個東方成的人啦!哈哈哈哈哈哈......
章之七 以彼之血
『這個世界上,有些問題的答案,只能自己去尋找......』──月退

「馭水咒!」
將這把符紙的最後一組丟出去後,范統覺得全身也差不多快脫力了。
自從說要練符咒之後,月退幾乎每天都會押著他做好這項功課,雖然沒有殘忍到天天增加份量,但一天五百份的量也夠瞧的了,每天寫符咒寫到手軟,再丟符咒丟到手軟,持續下來當然還是會吃不消,所以就變成七天休息一天的模式,一直持續到現在。
即使是在抽籤結束,確定不用上前線後,這項練習依然沒有停止。按照范統懶惰的習性,他當然覺得沒有立即的危險就不必繼續辛苦下去,但月退不同意。
持之以恆的訓練是很重要的,不能因為沒抽到前線就怠惰下來──月退是這麼教訓他的。這畢竟也是為了他好,他實在難以拒絕,所以在抽籤之後,他還是照樣跟月退一起到虛空一區練習,硃砂只要有空,也會跟過來糾纏月退。
范統也不知道該說月退時間很多還是很有耐心,可以天天陪他在這裡虛耗,就算不是在一旁安靜地看,也是在指導硃砂武術,好像都沒有自己的事情需要做一樣。
難道到了某種境界之後,就不需要再練習了嗎?
他也曾心存疑惑跟月退說過,不必一直陪他沒關係,佔用他那麼多時間,他也覺得很不好意思。
但月退聽完也只是笑一笑,告訴他不用介意,他不會感到無聊,也沒有別的事情待辦,能多點時間陪在他們身邊,他覺得很高興。
的確,他從來沒有流露出一絲不耐煩,這應該不是謊言。只是他那淡淡的溫暖情緒之下,似乎有種隱隱的焦躁不安在流動,隨著戰爭的接近,越來越明顯。
認識到現在,范統已經曉得,月退不是什麼事情都會跟他們說的人,他願意告訴他們的事情,遠小於不願意告訴他們的部分。
到底該不該問呢......
這小小的煩惱盤踞在范統的腦中,導致他練習也太不專心,明明已經進步了不少,今天卻還是常常犯下一開始的失誤。
練習用的符紙雖然都沒什麼效用,但也品質不一,爆開的時候造成的麻痺或疼痛程度不太相同,今天大概是失誤太多次了,范統的手被炸得破了皮,滲了些血出來。
傷在手上,無論要駔什麼事情都很不方便,於是,范統哀怨地看向月退。
「月退,幫我治療腳吧。」
月退聽到他這個要求的時候顯然愣了一下,范統還以為他沒從反話中反應過來。
「我不是說手啦。」
雖然這句話又反了一次,但都說到這種地步了,也該聽得出來是什麼了──可是,月退剛才愣住的原因,似乎不是因為誤解成了腳。
「我知道你說的是手,不過......擦傷就放著讓它自己好吧?」
范統聽了,頓時更加哀怨了。
「你不是不會治療嗎?幫我治療一下有什麼關係?」
「也不是這麼說的,明天就要上戰場了,萬一有什麼......我的意思是,小傷不忍一忍,如果受了更重的傷會很痛苦......」
他講一講,大概自己也覺得有點不知所謂,所以又換了個說法。
「總是借助外力來療傷畢竟還是不好的,讓身體自然復原比較健康啦。」
固然這個說法聽起來比前面的好一些,但范統還是有點納悶。
「也沒有總不是啊,久久才一次......而且,原生居民的身體本來就是自然物吧,還一直換來換去的,真的有什麼健康不健康的問題嗎?」
我是說久久才一次也沒什麼關係吧,新生居民的身體本來就是沉月力量製造出來的非自然產物,還要依循自然原則的話,也太奇怪了點啊。
「總而言之,就是這樣了。讓傷口自己好吧。」
月退看起來有幾分無奈,既然他不願意治療,范統也就不再跟他爭論下去了。
嗚,反正這種小傷要你治療,你看不上眼就是了──殺雞焉用牛刀,這樣的意思嗎?
范統當然也不是真的記恨月退不肯幫忙,只是要求被拒絕有點鬱悶而已。
明天就要開戰了,開戰前七天學苑便停止授業了,所以這幾天他們都是中午來練習,傍晚的時候回去,時間比先前悠閒了許多。
今天硃砂沒跟到的原因是還在睡覺。他們到虛空一區來都是透過月退的傳送陣,沒有月退保護,硃砂也不能在醒了之後自己過來,所以,開戰前最後一天的練習,倒是難得平靜。
除了那次被逼迫一起去抓魔獸,他們之後都沒再遇上音侍了,不知是時間剛好錯開還是音侍都沒再來抓魔獸,這也算是一件好事。
虛空一區這麼大,要是每次都可以撞上,那也太有緣份了,范統一點也不希望跟音侍等人那麼有緣份,這世界上最可怕的就是對於自己帶給別人災難毫無自覺,而且還無法以言語溝通的傢伙,尤其是在遇到還逃不掉,不能有多遠閃多遠的時候。
「雖然明天是開戰日,不過也不一定會直接進入戰鬥,不要太緊張,而且在後陣補給結陣,一般來說也不會有事。」
可能是看出了他的緊繃,月退拍了拍范統的肩膀,要他放鬆一點。
明天開戰程序,范統是曉得的,畢竟他之前也特地研究過一些資料。
現在的狀況是東方城向西方城宣戰,但西方城同時也向東方城宣戰,雙方宣戰的事由都是王血注入儀式,而為了表示理由正當,穩固己方光明磊落的立場,開場的第一天是約戰的模式,在預定的戰爭地點各自備兵後,會有一些形式上勸降的喊話,雙方的王都會出面,隔著兩邊的兵馬遙望,然後視最後談判的結果來決定戰爭是否進行。
就范統來看,這個程序很無聊,為求勝利不擇手段就好了,一定要表現得自己很有風度的樣子,實在沒什麼必要。光明正大開打,犧牲的人一定比偷襲來得大,為了國家與統治者的面子,犧牲他們這些平民的命,感覺真是一個笑不出來的笑話。

所謂的勸降喊話,可想而知,絕對不會有效果。西方城都可以扭曲事實來宣戰了,要他們道歉認錯根本是不可能的事,而尊嚴被冒犯的矽櫻也不可能向對方妥協,因此,這個形式上的最後一次談判可說毫無意義,偏偏就是有很多人喜歡做沒有意義的事情。
月退說不見得會進入戰鬥,也只是安慰他的話,聽聽就算了,范統很清楚的。
按照兩邊的態勢,明天的氣氛絕對與「有所轉圜」無關,想必火爆得要命,真不知道到時候實際情況究竟會如何,現在也只能提心吊膽地等著。
「范統,雖然應該不會發生那種事......不過如果被突破到後陣,你還是快點逃走吧,被噬魂武器殺死,就什麼都沒有了。」
喂喂,剛剛不是還在安慰我不見得會開戰的嗎!為什麼一下子就跳成敵人勢如破竹突破我軍的慘敗狀況了啊!
「戰場上當逃兵,回來會被獎賞吧?搞不好還會被處死呢!」
這樣聽起來好像處死是一種獎賞似的,什麼反話嘛。
「反正......總比你死在現場好,你逃回來,總會有辦法的。」
被朋友鼓勵當逃兵的感覺很奇妙,這是一種說不上來的奇妙感。
而月退的態度實在也挺奇怪的。那麼擔心的話,為什麼不乾脆申請上戰場補給算了?
「聽說開戰前一天,晚上的公家糧食內容比較豐富喔,我們領回去跟硃砂一起吃吧。」
古代要處死刑的犯人,前一餐也會特別豐盛。這種意外相似的處境,真是難以讓我單純為了食物而感到喜悅啊......

因為明天要上戰場,今天自然該早點休息養精蓄銳,硃砂在睡覺方面沒什麼障礙,很早就睡得不省人事了,范統則是老樣子,翻來覆去睡不著。當他想下床喝口水時,卻發現本來應該睡在中舖的月退也不在床上,而是坐在房間裡唯一一張桌子前面,看起來若有所思。
「月退?」
雖然硃砂應該不會醒來,但吵到他的後果不堪設想,所以范統放低了聲音。
因為聽見他的聲音,月退回過了頭。沒有什麼光源的情況下,他們也看不清楚彼此臉上的表情。
「你怎麼不睡?很早了。」
很早......如果過半夜從零時開始算,那現在的確是很早啦。
「我在想一些事情,不太想睡。」
月退回答他的聲音帶了點苦笑。范統想了想,索性在下來喝過水後,走到他身邊。
「反正我也睡得很好,不如一起出去散步好了。」
「咦?但是......」
月退似乎還有點猶豫,范統乾脆直接伸手拉他,半強迫地抓著他一起出門。
「走啦,坐在房間外面也想不出什麼東西來的,散步一下散個心,說不定會糟一點。」
他只是覺得放他一個人安靜地坐在那裡,大概又會變成之前看過那種空洞的樣子,那樣的感覺很糟糕。
月退自己一個人想事情的時候總是會想不開,然後又不肯跟別人訴說煩惱。雖說也不是拖去散個步,他們選擇的散步地點並不是夜間營業的商店街。這種時間上街散步的機會並不多,范統還記得剛到東方城的時候,曾經因為肚子餓睡不著,跑出來逛街,那個時候是在城門口遇到珞侍,還被他好心帶去吃飯,飯錢後來也沒有還。
其實還不到一年以前的事情,現在想起來卻覺得猶如過了很久般,懷念的情緒也湧升了上來。
「我......很喜歡東方城。很珍惜在這裡過的日子。」
走了大概一條街的長度後,先開口的人是月退。
前一陣子范統也聽他說過類似的話,那個時候他說,在這裡很開心,他很喜歡現在的生活。
那時候聽起來和現在聽起來,感覺又不同了。
「嗯,我知道你很討厭。」
.....詛咒別在這種時候破壞氣氛了好不好?算我求你。
「如果可以這樣一直待下去,維持現在的生活,該有多好呢?」
月退在說這句話的時候,漂亮的藍眼中透出一股迷茫。
猶如他覺得現在的一切都是個虛幻的夢,而他深陷其中。
「嗯......打敗仗的話,王血注入儀式如果也不能恢復,我們就可以繼續這樣的生活啦。」
范統的詛咒持續跟他唱反調,雖然他很懊惱,但也沒有辦法。
「不,不是這樣的。」
月退很快地搖頭,眼睛看向了地面。
「我只是......」
他說了這三個字開頭,卻沒有再說下去。
「有什麼困擾就吞下去嘛,不管是什麼樣的事情都沒有關係的。」
我是叫你說出來。說出來──拜託。
「范統......你覺得,我們成為新生居民的意義是什麼呢?」
月退再度抬起頭來時,問的是這樣的問題。
怎麼突然問一個這麼抽象的問題啊?沒有選項嗎?
「沒有特別想過這個問題呢。但是我想,人生能有一個記取之前的教訓重新開始的機會,還是一件很棒的事情。」
發表意見的時候難得說對了話,是很令人感動的事情,可惜月退沒有心情和他分享這份感動。
「也許我比誰都想重新開始。」
月退那樣的冷靜,彷彿是極度壓抑下的成果。
「但是......那卻是對我來說不可能的事。我沒有辦法重新開始,無法切割過去讓自己獲得新生......我想要的,到底是不是自私呢?可是不管我如何選擇,都沒有辦法停留在現在,不管我決定要怎麼做,現在的生活還是會被破壞,離我遠去......」
他的壓抑到最後還是失敗了,說到最後,如同就要哭出來一般,聲音也顫抖了起來。
「逃避像是一種緩刑......能夠停留在現在的時間也越來越少,越來越少......」
是范統要他說的,可是他說的這些,范統卻不太能體會。
「改變後的生活,也未必會不好啊?」
他這句沒被顛倒的話,讓月退再度看向了他。
「也許是從來沒有往好的方向改變過,所以我無法去相信。」
方才的語氣裡透露出的脆弱,還殘存了一些在他的神情中,然後,漸漸轉為苦澀。
「如果能不要再這樣不知所措下去就好了,只可惜兩全其美的方法,我找不到。」
「找得到的話,就選擇能讓自己比較幸福快樂的那一條就好了嘛,這是最重要的事情啊。」
這段話雖然開頭第一句被顛倒了,但後面沒被顛倒的才是重點,也就還算過得去了。
范統覺得人還是應該先顧自己的,畢竟自顧不暇的話,也很難有餘力去管別人。
不過硬要說的話,應該說沒什麼人需要他犧牲自己去幫忙。他的能力有限,以前頂多是一些客人慌張地來請求大師指點,那都是上門來的生意,倒也沒什麼好困擾的。
很多事情沒有體會過不會明白,他也無從在腦內模擬想像。
「可能我連哪一條路能讓我比較開心,都看不出來吧。」
他連這麼消極的話都說了,范統也不曉得接下來還能接什麼了。
「你的心情好像沒有變好,我真成功。」
我是說我真失敗。唉,我可能不太適合心理輔導吧,畢竟也沒修過相關的課程。但我是真心覺得,人活著健健康康也沒負債,應該就沒有什麼解決不了的問題啊......感情糾紛除外。
月退的煩惱應該也不是感情糾紛吧。如果真的是感情糾紛,麻煩去找硃砂跟璧柔說清楚就好,這個我幫不上忙啦。
「沒關係的,如果說一說就能解決,那我也不會煩惱這麼久了。」
結果你還是只能自己一個人煩惱嗎?這樣多苦悶啊。
走了這麼一段路,范統覺得疲倦的感覺漸漸又上身了,畢竟現在是平時睡得很熟的時間,緊張感消磨掉一些後,便又昏昏欲睡了。
「想不出來的話,我們還是回去起床吧,什麼都不要想就沒事了。」
范統打了個呵欠後,又補充了一句。
「什麼都不要想,一直站著張開眼睛,久了就會睡著的。」
我相信你應該知道我說的是躺著閉上眼睛......站著張開眼睛要久了就會睡著,那可能是會自動進入待機模式的機器人吧。
「嗯,我們回去吧。」
月退本來就是被他硬拉出來夜間散步的,現在要回去,他自然也沒什麼意見。
明天早上開始,進入戰爭時期後,見面的機會可能就會少很多了,畢竟分在不同的單位,當然是分開行動的。
月退現在這樣子很讓人擔心。現在人還在身邊,還看得到,就已經令人很難以放心了,等到看不見的時候,真不曉得會擔心成什麼樣子。
不過,范統潛意識裡總是認為月退很強。雖然有的時候會看起來無助而脆弱,但他應該能有足夠的堅強來面對,不管是什麼樣的狀況,應該都能撐過去直到解決。
能力很強的人總是能夠自己解決問題──大概是這樣的感覺。
直到走回宿舍之前,他們都沒有再進行別的交談。

應該出發的時間到了之後,范統跟兩個室友分別做了告別,便前往後陣補給單位的集合地點了。
整隊之類的事情,之前都徵召過來訓練過了,反正只要安分聽從指示,該做什麼就做什麼,便不會出多大的問題。
他們這些列陣的基層人員,必須先抵達現場等待,備陣的地點是旋流四區,東方城與西方城領土的交界處,第一天參戰的人員大概有多少,范統不是很清楚,反正看出去黑壓壓的一片都是人,很壯觀就對了。
由於後陣這邊的地勢比較高,范統又排在比較前面,往西邊看去的視野還挺清楚的。西方城那邊的士兵隊伍數量一樣不容小覷,高台上的西方城高層看來都已經抵達了,那麼就是在等待東方城的高層現身了。
兩邊的軍隊之間有一段安全距離,如果雙方交涉破裂,宣布開戰,前陣的人員便會突進朝對方的軍隊進行攻擊,現在的安寧和平只是暫時的假象,雙方都沒有妥協的可能,范統十分清楚。
東方城這邊的高台,也距離范統有點遠,不過這樣的距離看得還算清楚,違侍早早就在上面等著了,音侍跟綾侍大概會跟矽櫻一起出現,照時間來看,應該也快了。
開戰前的談判方面,似乎各自準備了顯影與聲音擴大的技術,不過影像術法侍談判的高層監控場面用的,他們這些一般士兵,只聽得到兩邊的交談就是了。
范統一邊覺得緊張,一邊也覺得有點無聊。待在後陣,還是有種旁觀者的感覺,要是待在前陣,那感覺只怕會完全不一樣,大概會希望矽櫻越晚出現越好,至少還可以多活個安全的幾分鐘。
過了約莫十分鐘,矽櫻便在音侍和綾侍的陪同護送下出現了。今天她依然一襲盛裝出現,應該沒有下場戰鬥的打算。
會需要女王親自拿起劍戰鬥的情況本來就很少,統治者還是有身分上的考量,若非迫不得已,戰事都該由臣民來進行。
人都到場了,形式上的談判招降也該開始了,西方城那邊似乎沒有搶著說話的意願,於是討伐的發言,便由東方城先開始。
一開始的發言由違侍代表主導,由指責西方城蓄意破壞儀式,到捏造事實宣戰,念的應該是事先準備好的講稿,范統對這種官樣文章一向不耐煩,只差沒打呵欠,而等違侍念完,便輪到西方城回應了。
東方城出面說話的是違侍,西方城負責回應的自然不會是少帝,從聲音聽來,作為代表答覆的人應該是較為老練沉著的黑桃劍衛奧吉薩,他只淡淡否認了所有的指控,重申了一次己方宣戰理由的正當,待得他的回應結束,談判的結果也差不多可以確定了。
「那麼,西方城執意宣戰?」
最後的確認是由矽櫻親口詢問的,對面也應該由恩格萊爾答覆。
不過,恩格萊爾沒有立即給予一個肯定的答案,而是語氣從容地轉移了話題。
「我想口頭上的宣戰,效果也許不夠強烈,所以,我做了一個小小的準備。」
在他的指示下,西方城軍隊的前陣突然淨空了一塊區域,緊接著魔法陣運轉浮現,一個瘦小的人影便以受縛的姿態孤單地出現在魔法陣的正中心,被魔法定在空中。
這事東方城的人沒有預料到的狀況,當看清楚那名少年的面貌時,所有人都震驚了。
「珞侍大人!」
「真的是珞侍大人,怎麼會......」
待在後陣的范統雖然沒有輔助的術法能把那麼遠的人影看得清清楚楚,但前陣傳回來的騷動與一下子呈現可怕寂靜的指揮台,也足夠讓他了解事態了。
珞侍?珞侍消失了這麼久,居然是被落月的人抓走了?
而恩格萊爾顯然也不想給他們反應過來的機會,在他的手輕輕做出指示後,魔法陣附近的士兵便齊一朝著那半空中沒有抵抗的少年射出了光箭。
朝前方空中交錯而出的光束本應是賞心悅目的景色,但當那些致命的光無情地貫穿珞侍的身體,帶出一片鮮紅的血液時,隨著少年失去魔法支撐的身體的墜落,染上了血味的空氣,也從驚愕的冰寒轉為憤怒的熾熱。
場上依然還能聽到恩格萊爾輕笑的聲音。
「開戰與否,這就是我的答案。」

珞侍沒有能力知道會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虛弱的身體讓他連感知四周的情況都難以做到,神經被撕裂身體的痛感席捲時,一下子大量流失的血讓他的視野更加模糊,摔落地面的疼痛相較之下也不明顯了,他想著,死亡似乎離自己很近。
「珞侍!」
朦朧間聽見的應該是音侍的聲音,卻分不出距離。
他閉上了眼睛,思考中斷,然後,就什麼也感覺不到了。

當珞侍被西方城現場射殺時,原本站在矽櫻身側的音侍瞬間便朝西方城軍隊前鎮掠身衝了過去,隨著他著地時快到讓人看不清楚的動作飛射出的是數道毫不留情的銀色劍氣,一下子便斬倒了放射光箭的那批士兵。
他周身散發出的凌厲殺氣可怖得使西方城的士兵們不由自主地畏懼,但他穿入敵陣的目的不是為了屠殺,而是為了地上珞侍的屍體。
在抱起珞侍的身體時,他就已經知道他死了。
不是重傷垂危,而是已經確實死亡。
這個事實多少讓他感到無法接受,儘管如此,他還是以最快的速度,抱著珞侍重回東方城的指揮台。
「櫻!」
一登到台上,音侍便急切地喊了矽櫻的名字。
「救他......請妳救救他,妳可以救小珞侍的,對不對?」
綾侍和違侍以不同的神情看向了矽櫻,而矽櫻看了看珞侍,在將目光移動到音侍身上後,以一貫清冷的聲音開了口。
「我不能用我的血救他。」
因為這是音侍沒有預期會聽到的答案,他因而愣住了。
「為什麼......」
「落月少帝設下的陷阱,我不會輕易入套。」
矽櫻以冷漠的神情進行著說明。
「我們與落月的戰爭正要進行,這種時候我不能倒下。我的虛弱會讓敵人有機可乘,如果因而出了什麼差錯,誰來負責?」
「但是只有妳能救他!只有妳能救他,妳為什麼不願意!」
音侍聽不進矽櫻的解釋,說話的語氣也轉為激憤的質問。
「就算他不是妳親生的,妳也養了他十四年!妳怎麼能忍心!」
「你這是在質問我嗎?以什麼身分?什麼資格?」
矽櫻的眼神也冷了下來,這個時候,違侍突然站出來插了一句話。
「陛下......請您再考慮一下,只是一天的虛弱期,我們可以頂著,對戰事應該不至於造成決定性的影響......」
違侍會為了珞侍說話,讓音侍有點錯愕,但他面上的關心與著急都十分真切,顯然是發自內心勸說的。
「我做出的決定,不會改變。」
即使違侍也提出了建言,矽櫻還是沒有鬆口,聽到這句斬釘截鐵的話語,音侍咬了咬牙,隨即轉身便要離開。
「音!你要去哪裡?」
一直沒發表意見的綾侍直到現在才說話,音侍則連頭都沒回,只留下一句壓抑著音調的話語。
「送珞侍回家。」
這樣的場合,其實他應該待在這裡不能離開,只是發生了這樣的事情,矽櫻、綾侍和違侍都沒有攔阻他,就這樣看著他消失。
「開戰嗎?櫻。」
綾侍平靜地坐著確認。
矽櫻閉上眼睛,點了點頭。

音侍抱著珞侍的遺體回到東方城時,在城內進行補給工作的居民們都還不知道戰場上發生的事情。
當看見音侍一樣的狀況與血染了半身的珞侍,驚異地詢問後,才得知了這個令人難以相信的消息。
消息傳播的速度很快,而音侍也不管那些,他只是想把珞侍帶回神王殿,也許之後會有個葬禮,只是戰爭期間,矽櫻會怎麼處理,他也不清楚。
「小珞侍......」
他記在腦裡的人不多,相處在一起覺得愉快、產生過感情的人,便又更少了。
為什麼救不了他呢?
他想著想著,覺得走回神王殿的步伐異常沉重,幾乎要走不下去了。
難以言喻的疲倦感蔓延開來,讓他蹲下了身子,抽回右手讓珞侍靠著地面,然後茫然得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
啊,不行啊。還沒有到達目的地。
他在心裡這麼告訴自己,可是卻覺得彷彿站不起來,伸手抹了抹臉,卻是一片他也不熟悉的濕潤。
他曾經在很多人面上看過淚。
但他自己從來沒哭過,也許是因為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悲傷。
就這麼停在市街上並不妥當,他也知道。圍觀的人似乎再增加,但都不敢過來關心──也許是因為不知道該說什麼,而他看起來狀況又這麼不好。
「讓開!讓我過去......我說讓開!」
一片寂靜下,這個聲音格外突出,排開了眾人、臉色難看地衝到音侍面前的人是月退,眼睛捕捉他的身影後,音侍勉強有了點反應。
「小月......」
「什麼時候死的?剛才?今天?多久以前的事?」
也許是因為月退問話的語氣太過急迫,即使他使用的詞句有點失禮,問題也有點奇怪,音侍還是愣愣地回答了他。
「剛才在戰場上,落月那邊突然......」
他話說到這裡,月退便突然劃破了自己的手指,流出來的血液尚未滴落,變化為了十分溫暖柔和的光芒,那樣的光芒在他雙手之間越益耀眼,宛如是燃燒著自己的生命幻化而成一般,他就這麼以蹲跪的姿勢,將光芒覆蓋了珞侍的身體。
這樣神聖的儀式,音侍見過好幾次。
他覺得自己沒有認錯,懷裡的珞侍確實也因為吸收了光芒而有了呼吸,這猶如神蹟展現的復生在這個世界上應該只有一種能力可以做到,可是擁有這項能力的那兩個人,此時應該都在旋流四區的戰場上。
這樣的情況,使他腦中一陣錯亂。
「小月,你......」
「音侍大人,戰場是在旋流四區沒錯吧?」
在他還沒問出任何問題之前,月退就先開口了。
「珞侍就拜託您了,謝謝您帶他回來。」
他說完這句話後,隨即離開了現場,沒有給音侍發問的機會。
腦袋藝團亂加上珞侍突然得到了復生之機,讓音侍再度呆愣得不曉得該怎麼處理現場的狀況與看見了一切的民眾。
最後他還是沒有選擇追上去,畢竟,安置好珞侍比較要緊。

音侍帶著珞侍的遺體回來的消息傳到璧柔那裡的時候,她也大為震驚,連忙從原本處理工作的地方跑出來想去找人,不過剛在街道上跑沒多久,就先撞見了月退。
「月退!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沒事了。」
月退過於平靜的回答讓璧柔一時之間說不下去。
「咦?沒事了?可是不是聽珞侍......」
「已經沒事了。」
月退微微一笑,那樣溫柔的笑容中,似乎包含了某種決心。
「大家都會沒事的,其實早就應該這樣了。」
「什麼?」
璧柔聽不太懂他的話,不太明白地問了一句。
「璧柔,妳現在在東方城覺得快樂嗎?」
月退用一個突然冒出來的問題堵住了她的疑問。
「是還不錯啦,怎麼突然問這個問題?」
「那就好。這樣就足夠了。」
月退淡淡地說玩,忽然身形一閃,就不見了人影。
「咦?話都還沒說完啊!怎麼人就跑了?」
因為剛才談話的氣氛太過詭異,璧柔還是決定先找到音侍再說,想來想去,她覺得用符咒通訊器會比較快。
『小柔?我現在......』
「音侍!剛才發生了什麼事嗎?月退的樣子好奇怪,你們是不是碰面過?」
在她一口氣問完問題後,音侍透過符咒通訊器將剛才發生的事情簡單告訴了她。
聽完音侍的描述後,璧柔無聲呆立了好一陣子。
「你......確定?他用自己的血復活了珞侍?你確定?」
『嗯,我是親眼看到的,我也搞不太懂......』
璧柔抓著符咒通訊器的手捏得緊緊的,臉上也因為這個突然的消息而失去了血色。
「你在哪裡?你知道他要去哪嗎?帶我去找他,拜託。」
『啊,妳要去找他?可是──』
「拜託你帶我去找他!這很重要......」
璧柔打斷了音侍的話語,聲音也無法克制地顫抖了起來。
「也許比什麼都要重要。所以,拜託你......」
《待續》
章之八 逆轉
『彷彿做了很長很長的夢......抑或是希望這是個夢呢?』──珞侍
『如果告訴我來到這個世界的衰事都是一場夢,我會很想宰掉我自己這折騰人的腦袋。』──范統

從那天失敗之後,珞侍彷彿就死了心,一次也沒再提要再去一次,不過,在還沒找出別的破解結界的方法之前,確實去了也沒用,而范統在聽完先前噗哈哈哈說的話後,也覺得破解結界大概是無望了,所以珞侍沒再重提,他反而覺得是一件好事。
萬一去了又失敗,只是遭遇又一次的打擊而已。
而懸而未決的談判,因為音侍嫌待在裡面無聊,所以也會跑到會場外放風,他們偶爾也會被音侍一起拉出來,總之,音侍大概已經沒辦法完全無視要裝作不認識他們這一條規則了,他本就是很隨興的人,大家也拿他沒辦法。
所謂的出來透氣,大概就是附近晃一晃,或者打一些「野味」回去加菜之類的行程,不過可以回去加菜這種話,都是音侍在說的,事實上沉月祭壇附近根本不能有什麼實用性常見的一般獸類,通常都是被音侍戲稱為小花貓的魔獸居多。
「事情就是這樣,所以我們去抓些小花貓回來給大家吃吧。」
音侍對著被他糾纏帶出來的珞侍與不得已只好跟著來的范統等人,開朗地說。
「就算真的是小花貓,基本上也不是給大家吃的東西吧。」
硃砂冷冷地說了一句。
「綾侍要是知道他在開會談判的時候你出來鬼混,一定會很生氣。」
珞侍扠著腰,有點受不了地警告著他。
「啊,所以我才要找你出來嘛,這樣就不是我一個人鬼混了啊。」
「......」
這種被拖下水的感覺想必很不愉快,尤其是發生在珞侍這麼嚴肅的人身上。
「我要回去了。」
「啊!小珞侍!不要啦!都已經出來了,前面有好玩的在等著我們啊!裡面一點也不好玩,雖然他們講什麼我們都聽得到,但內容又不有趣!」
談判會場哩,由於要讓談判雙方的聲音清楚被雙邊的人聽到,所以現場是保持肅靜的。這種情況下即使是在場邊,依然隨便講什麼都會被別人聽見,要講話必須把聲音壓得很低,這一點也讓音侍很不開心。
「這不是有不有趣的問題,你沒有身為一個侍的榮譽感嗎!」
「啊,可是.....」
噢,音侍大人,要跟珞侍這種認真的人辯,您是一定輸的啦。
「落月的人一定也很關注這件事情,他們都慎重地待在會場裡旁聽,為什麼我一定要被你拖出來.....啊......」
珞侍說到一半,忽然瞧見不遠處朝這個方向走來的兩個身影,當場有點說不下去。
大家跟著他的視線看過去,頓時發現是熟面孔,對方在發現他們的時候,也愣了一下。
「啊,這不是上次見過的八百萬跟矮子嗎?你們怎麼會在這裡?」
音侍一開始就採用了非常沒禮貌地打招呼法,而且說的還是對方聽得懂的西方語言。
「你在說誰?」
伊耶身上立即爆發出龐大的殺氣,如少年般清秀好看的臉孔也幾乎變成殺人魔的臉,雅梅碟沒有馬上安撫他,而是提出了疑問。
「什麼八百萬?」
「啊,因為你每次看到我都會露出好像我欠了你八百萬沒還一樣的表情,加上我不知道你的名字,所以就這樣了。你也不用告訴我名字啦,因為我不會記得的。」
音侍笑著說出來的話整個很少根筋,大家通通無言地看向他。
音侍大人,您真是挑釁到了極點,自己都沒發覺嗎?我都為您捏把冷汗了,您是小花貓不想打了,想改打魔法劍衛?
「......你......」
雅梅碟果然露出了很不悅的表情,不過與其說是看到欠自己八百萬的人的臉色,還不如說是看到了什麼不乾淨的糟糕東西的臉色。
「雅梅碟,你認識他?」
伊耶還沒有把殺氣收回去,只是先問了這個問題。如果音侍是不記人的名字,他就是標準不記人臉孔的,就算音侍長得再帥十倍也一樣。
「我一點也不想認識。他就是夜止的音侍啊,你如果不記得臉,他只要一開口你就會認出來了,透著一股白癡的氣息。」
雅梅碟以絲毫不具善意的口吻向伊耶做了介紹,中肯得令人無法反駁。
「我第一次聽你用這麼陰損的方式說另一個人。」
伊耶因為錯愕的關係,身上那股濃厚的殺意被沖淡了些。
「啊,你們怎麼這麼失禮啊!現在兩國合作,至少應該友善一點吧!」
音侍就算什麼都聽不懂,白癡也總聽得懂的,所以他很快就提出抗議了,而這話依然讓范統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到底是誰先不友善的啊?等一下如果打起來,我們這邊音侍大人加上珞侍,好像比較不利......?啊,我們還有月退啊,那就贏定啦!所以應該不用擔心,音侍大人,隨便您了。
「伊耶,不要跟這種人講道理,會很累。」
雅梅碟之前還嘗試據理力爭,現在已經體悟到現實面而放棄了。
「也就是說,直接打就對了?」
伊耶擅自解讀,便直接拔出了劍。
「等一下!不要在這裡打起來!就叫你不要製造紛爭,你又忘了!」
雅梅碟緊張地抓住他的手把劍按回去,他可不想成為破壞儀式的罪人......的共犯。
「啊,你們好好的談判不看,出來做什麼啊?」
音侍再度問了一個自己沒資格問人家的問題。
「你們才是一夥人出現在這裡做什麼吧?」
雅梅碟反感地反問,音侍則毫無心機地回答了。
「我們想去打些野味回家啊,你們也是嗎?」
這段對話的期間,珞侍都是聽不懂的,不過他曉得問身邊那三個身為新生居民的「隨從」,所以一直有獲得翻譯,等翻譯到這裡的時候,他簡直要翻白眼了,但音侍說都說了,也來不及阻止他了。
「我們哪可能做這種低俗無聊的事!」
雅梅碟立刻變臉,好像覺得這種事情很低格調一樣。
住手先生,你們上次還不是跟我們一樣在殺雞拔毛嗎?也沒高級到哪去啊。
「啊,所以,難道你們秘密策畫著什麼陰謀?」
音侍一拍手,恍然大悟地問。
哪有人問得這麼直接的啦──
「為什麼出來透個氣也會遇到這麼令人火大還不能殺的傢伙?」
伊耶剛剛被沖淡的殺氣又滿溢了出來,雅梅碟只能緊緊按住他的手。
「不能殺啦!就算是他們的隨從也不能殺,陛下沒有授意!」
哇,等一下,重要人物不能殺,就想殺隨從洩憤嗎?不要小看隨從我告訴你,會踢到鐵板的!月退根本是隱藏性殺人不眨眼的魔王啊!
「我現在很想動手......」
伊耶用表情動作與氣勢表達出了這句話。
「啊,那你們可以跟我們去打野味啊,我覺得這樣也不錯嘛。」
誰要跟敵國的人一起行動啊──
范統覺得,這不只是他的心聲,恐怕也是全部人的心聲。
不過音侍當然是不會懂的,他如果懂就不是音侍了。
「我們......」
雅梅碟剛想拒絕,伊耶就截斷了他的話。
「你的邀請我們接受,雅梅碟,回去叫幾個士兵來,動作快一點。」
「啊?什麼?叫士兵來做什麼?」
雅梅碟有點搞不清楚狀況。
「當然是負責把我們打下來的獵物搬回來啊!如果夜止的獵物疊得像房子一樣高,我們就得疊得像山一樣高才行,你懂不懂啊!」
不要先生,你意氣用事了,這樣是可以的嗎?你們打算叫一小隊士兵隨行?幹嘛在這種地方認真起來啊?果然每個人會在意的東西都不一樣嗎......
「小珞侍,他們好像想比賽耶!那我們也不能輸啊!」
音侍跟著認真了起來,這情況實在有點不妙。
「談判結束前我們真的回得來嗎......」
珞侍的語氣充滿了不樂觀的感覺。
「搞什麼嘛,陛下又沒有交代,這麼認真做什麼......」
雅梅碟嘴裡抱怨著,但還是回去幫忙叫人了。
如果雅梅碟是會為了皇帝的命令燃燒起來的僕人,那麼伊耶就是會為了自尊與顏面火大起來的男人,大概就是這個樣子。
「小珞侍,我們也要多叫一點人去嗎?人這麼少氣勢好像不太夠啊!」
被音侍這樣徵詢意見的珞侍,只覺得自己莫名被捲入了某種無意義浪費生命的事件中。
「我不知道你到底想怎麼樣,跟著落月的人瘋什麼?冷靜下來看看你就會發覺這件事情有多可笑......不,你不會發覺,因為你是音侍。」
「啊──什麼嘛!」
於是,毫無正當理由可言的東西合併打野味團,就這麼出發了。
整個隊伍行進間,一開始大概是這樣進行的:
魔獸出現,比數靠近的那支隊伍把牠解決,隨行人員叫好、歡呼,收進網子哩,計算進自己這一國的獵取數量,然後繼續前進。
在走了半個小時後,變成這樣進行:
魔獸出現,兩方人馬搶著閃電出手解決,兩邊隨行人員比誰叫好歡呼得比較大聲,氣勢不高就被自家的高層瞪,然後吵完獵物歸屬問題,吵贏的那邊再把屍體收進網子,計算進自己這一國的獵取數量,然後繼續前進。
而過了一個小時之後......基本上已經一點也不和平了。
「嘖!」
音侍出手砍掉了新出現的魔獸的頭後,伊耶的劍也將之劈成兩半,兩個不知收手為何物的人完全不是在獵取獵物,而是在蹂躪屍體,偏偏不管畫面多血腥,雙方的隨行人員還是得激烈鼓掌叫好,這就是勞動階級的可悲,就算做不到逢迎拍馬,也得做到不被找碴的地步才行,人為了生存實在什麼都得做,此刻的他們正深刻體會著。
緊接著又是一隻魔獸出現,先被伊耶一劍穿心,再被音侍丟出的爆裂光芒炸爛,隨行人員都有點搞不清楚自己是來時取獵物還是來收屍善後的了。
剛才有些分屍的也是各拿一半作罷,不過這些魔獸的屍體要是真的烤來吃恐怕也沒人敢吞下肚吧。
「你這個夜止人為什麼會魔法!」
「啊,我還會邪咒,這又沒什麼。」
「那你又是為什麼到現在還不拔劍?那把劍是裝飾品嗎?還是你看不起人?」
「啊,才不是裝飾品呢,我劍術很好的,只是綾侍說我拔劍比不拔劍更侮辱人,所以只好收在劍鞘裡。」
「你以為這種藉口有絲毫說服力嗎?」
「什麼嘛,不然我拔給你看啊。」
一路上幾乎都是音侍跟伊耶在進行不友善交談,珞侍完全不想講話,雅梅碟則是一直在嘆氣。
「你這算什麼劍!」
伊耶一看到音侍拔出來的斷劍,頓時臉色鐵青,就算這劍不是斷的,品質也很差,拿這種劍出來的確是侮辱人。
「這就是我的劍啊,嗯,你那把用起來還比不上我的。」
「你說什麼?」
於是,下一隻魔獸出現的時候,想當然耳,又被慘烈地分屍。
「為什麼會有延伸出來的劍身?」
在看見音侍動劍時,從劍斷出來延伸出來的光刃後,伊耶顯然因為看見了常理無法解釋的現象而陷入混亂。
「啊,才不告訴你。」
音侍繼續發揮他無意中挑釁別人的本領。
因為不能直接朝想砍的對象動劍,所以倒楣的自然又是下一隻獵物,隨從就算扛屍體扛得手痠,也沒有人敢吭聲。
一開始伊耶就跟音侍下達了「你們一定要一隻不漏地給我扛回去!一群廢物趁這個機會多練練!」、「啊,聽到沒有,人家要一隻不漏,我們就要半隻不漏,不然因為少了那半隻就輸了怎麼辦......」這樣的命令,簡單來說,就是兩個不懂得體桖下屬的上司。
「唉......」
雅梅碟又嘆了一口氣,伊耶這次終於回頭瞪他了。
「雅梅碟,你嘆氣是什麼意思?」
「我們是直屬於陛下的魔法劍衛,我們應該是有榮譽感、使命感跟自尊的,居然在做這種不知所謂的事......」
他抱頭呻吟,好像頗為不能接受的樣子。
住手先生,拔雞毛才是真正不知所謂的事情吧,現在這個好歹可以說是因為敵國挑沁所以興起的競爭,你是不是有點是非不分啊?
范統因為有珞侍開金口「赦免」,不必一起搬屍體,所以很有空可以在腦中幸災樂禍,因為硃砂只是默默跟著,月退一副人跟著但精神神遊出去了的樣子,他沒什麼可以一起分享心得的同伴,只能自己想自己的。
「你的腦中只有你的陛下,卻沒有國家榮譽跟敵對意識嗎!」
伊耶和雅梅碟著重的點整個不同,所以兩人在價值觀方面也難以互相認可。
「那種東西跟我們現在做的事情也沒有關係啊......」
「反正你就是什麼也不懂啦!」
簡單來說,伊耶身邊的同伴跟面前的敵人都讓他覺得很火大,但是兩者都礙於各種原因讓他無法直接動手,所以他能洩憤的對象只有四面八方跑出來的魔獸──這麼一來,這場野味之旅究竟會進行到什麼時候呢?
「我們也該回去了吧?」
珞侍覺得異常疲憊,雖然他只是跟著走路而已,但精神還是被搞得疲憊不堪。
「咦?玩得正開心耶。」
音侍一副興頭上意猶未盡的樣子。
「你偷溜出來想玩多久?如果不想被發現應該早點回去吧?」
「啊,那又沒有關係,已經找到名正言順的藉口啦,我們是為東方城爭議口氣,不能讓落月的人太囂張,我相信櫻會諒解的。」
「什麼你相信啊!」
音侍一直都是個讓人很絕望的人,他一直都是。
「我們應該回去了吧,就算沒有進談判會場,也應該跟在陛下前後......」
珞侍他們用東方城的語言說話,雅梅碟這邊用西方城的語言說話,兩邊都互相聽不懂對方的話語,不過卻剛好提到相同的話題。
「你想回去就自己一個人回去,誰要跟在那小子身邊啊!」
只要提到恩格萊爾,伊耶就會變臉,看樣子已經有很深的成見。
在兩方領頭的人都不想回去的情況下,這場狩獵行動一直到傍晚才終止,理由是音侍接到了綾侍的通訊,再不回去他可能會因為跑出來混而付出可怕的代價,他這才決定結束,而既然他不玩了,伊耶那邊當然也沒有理由繼續下去,因此,大家便終於能喘一口氣了。
雖說回去的路是相同的,但他們當然不可能氣氛融洽十分友好地攜手歸去,大致上還是在大眼瞪小眼,接近營地時總算是可以分別了,音侍便帶著東方城這邊的人回去東方城的營地。
而他們才踏入營地沒多久,就看見了面露不耐的綾侍。
「你到底跑到哪裡......」
綾侍看見音侍的時候,本來正想訓斥,卻接著看見了後面隨行人員扛過來的小山,說到一半的話登時卡住之後,再硬生生地轉折。
「......你是在逼我問用髒話開頭當問候語嗎?音?」
「啊,雖然很新鮮,但是為什麼啊?沒有必要這樣吧。」
音侍彷彿還一點也不能理解綾侍的怒氣因何而來。
「麻煩你解釋一下你身後那堆屍塊是怎麼回事。」
綾侍的形容詞十分貼切,確實就是屍塊沒錯,而且還是很慘不忍睹,血淋淋濕答答的屍塊,也只有音侍看著這樣的東西,能回答出這種答案──
「今天豐收的戰利品,給大家加菜的野味啊!」
在他說完這段話後,綾侍陰沉的臉色有如即將下暴雨的陰天,接著,他走過來揪住音侍的領子,便以不容反駁的氣勢下達了指令。
「你,跟我去見櫻。你們給我把那堆鬼東西處理掉,不要讓它們在出現在我的眼前。」
「咦──怎麼這樣──」
雖然綾侍的決定讓大家辛苦扛魔獸屍體的辛勞成了徒勞無功,但他們也不由得暗自為了不必將這些東西烹調後吃進肚子裡而感到慶幸。
至於西方城那邊......
「伊耶大人,請問這些是......」
營地裡留守的士兵們,以驚疑不定的眼神觀察著這邊的情況,其中一個階級較高的倒楣鬼便被推派過去進行詢問了。
「食物。」
伊耶抬高了下巴,以一種冷森中帶點不屑的語氣回答。
「食.....食物?」
「沒錯,就是你們今晚的晚餐。」
即使那些屍塊讓人一看就反胃,對方還是不得不勉強擠出笑容,再進行近一步地確認。
「這些是......伊耶大人您們特地帶回來給大家的嗎?」
「不是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嗎?知道了還不快點跪下心懷感激地接受!」
在鬼牌劍衛的耐心用盡的時候,西方城的人沒幾個敢在這種時候跟他說話,所以,他們看來只能惶恐地接受這不明的好意了,雖然這是不是好意,其實還有待評估。
「這些東西做出來的食物可千萬不能呈給陛下。」
雅梅碟扭曲著臉做出了一個正確的決定。
「我自己也不想吃。」
伊耶完全沒有跟士兵們共患難的意思,特別這災難還是他帶來的。
「你自己都不想吃的東西為什麼要叫別人吃?」
「少囉嗦!這是特訓!」
東方城的士兵因為綾侍明智的抉擇而逃過一劫,西方城的士兵則是在伊耶的專橫下難逃劫難,至於最後西方城的士兵是會被訓練出一個無人能及的鐵胃,還是拜倒在材料過於奇特的食物之下,就是不可預料的了。

由於談判未果,他們在這個臨時搭蓋的營地一住就是十天過去了,就連范統也開始覺得日子有點無聊,畢竟每天去聽談判的過程,但兩邊的拉鋸彷彿持續不休,也不知道何時才會達成共識,緩慢得令人焦躁。
而十天以來,硃砂的安分跟月退的心不在焉都讓他覺得很奇妙,雖然他也知道,硃砂大概是因為珞侍在,只好收斂一點,月退則是不知道在想什麼,成天悶不吭聲也常常發呆,但這種安靜的感覺還是令范統悶悶的,只盼這一點也不有趣的談判快點結束,好進入下一個過程。
音侍還是一樣,老是藉故開溜,由於珞侍鐵了心不想被他拖著走,范統他們也只得在「留下來陪珞侍」跟「和音侍出去玩」中做出選擇,因為後者的危險性畢竟還是有點高,他們一向選擇前者,就這麼聽著聽著聽到今天,談判終於有了結果,身為主要想促成儀式的代表方,東方城付出了他們還可以接受的代價,換取西方城的配合,那麼照理說,下次會議便是合作事宜的探討了,雙方的重要人物都會出席,音侍跟珞侍也就不必閒在一旁了。
「事情終於有個結果,真是令人欣慰。」
珞侍雖然對必須給西方城好處這一點有些不平,但還是平靜地接受了這個結果,儀式能促成對大家來說都是好事,吃一點虧也就算了。
「我覺得落月明明也想讓儀式完成,卻還故作姿態提出要求,實在很奸詐。」
硃砂說出了他的感想。經過這幾天的相處,硃砂跟珞侍也說得上一兩句話了,不過,對於他能變成女人這件事,珞侍還是不太能接受,所以硃砂主要還是以男性面貌活動。
「國與國之間就是這樣啦,大家都會想盡辦法爭取對自己不利的條件,能撈到的壞處越多越好,只是看誰比較高明而已。」
嗯──我想這種程度的反話,大家應該還聽得懂吧?說起來這也是以前從歷史課本跟電視新聞上學來的粗淺認知,來到幻世之後沒有電視,難怪我覺得資訊吸收得很慢。
「......」
月退的模樣一看就知道在恍神,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什麼,令人很好奇。
「明天少帝總該出席了吧?」
「哼,那個殺人兇手。」
只要一提到恩格萊爾,珞侍的語氣就會變得很不友善,說起來,那場戰爭上被屠殺的三十萬人,恐怕也是很多東方城居民心中的痛。
看到少帝本人會不會帶起一些情緒反應,引起暴動呢?范統這麼想。但在這麼重要的儀式上,大家應該還是會忍耐吧。
「那我們明天要站哪?」
這個問題是為了月退問的,而月退本人根本忘了考慮這個問題。
「唔......雖然是個很長的桌子,我又坐在最後面,但還是有機會被看到,這樣的話......」
珞侍沉思了起來,看來是有必要做點變裝了,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月退,你戴個面罩吧,這應該不會多麻煩。」
硃砂這麼提議,月退也點了點頭。
「也許是有這個必要。」
這個問題解決後,也沒有什麼其他的問題了,於是,他們便早早就寢,準備迎接明天的到來。
東方城的四位侍裡面,有帶隨從的只有珞侍。長長的一張桌子,要是只有坐在尾端的他身邊站著三個人,看起來總會有一點顯眼,不過幸好,似乎是為了陣仗或是安全,大家都安排了幾個人隨侍,因此場面看起來大概會很熱鬧,大概還會帶點劍拔弩張的氣氛。
先抵達會場的依舊是東方城這邊的人,既然先到了,也就先行入做了,而當西方城的眾人出現時,除了終於第一次正式出席的少帝以外,他們還注意到另一件事情。
「那兩個長老呢?」
珞侍疑惑地念了一句。原本都是那兩名長老主事,談判的過程也都是他們作為代表在周旋的,另一個魔法劍衛大多只是旁聽而已,而今天要進入正式擬定細目的程序,長老們反而沒有來,這實在讓人覺得很奇怪。
長老們沒有來,倒是三名魔法劍衛都陪同恩格萊爾出席了,總共只有黑桃劍衛奧吉薩侍之前會議中出現過的人,雖然這情況有點詭異,但東方城還是以違侍為代表禮貌性請他們入座了。
從恩格萊爾出現開始,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這神秘的少帝身上。那一頭金髮是最能代表西方城的髮色,由於布條覆面,上半部的臉幾乎都被遮起,只能由露出來的下半臉部判斷他應該有一張端正俊美的臉孔,本人看起來年紀的確不大,傳聞中五年前已經拿到金線三紋的他,如今的實力不曉得又到了什麼境界,恐怕已是駭人聽聞吧?
他身上並沒有散發出什麼明顯的壓迫感,就像矽櫻一樣,氣息都是收斂的,這種存在感不強烈的形象也讓人覺得捉摸不定。
兩方的人都準備好後,協定會議也可以開始了,兩份正式的文書被攤在雙方領導者的面前,這是今天會前事先準備好的條約,在所有條目看過沒有問題後,簽訂交換,就可以開始談儀式的細節了。
畢竟都是先前反覆談了許多遍的內容,矽櫻對內容沒有什麼疑問,看過一遍就簽了字,而恩格萊爾則在文書成上來後一直沒有任何反應,他們這才注意到一個問題。
「你們是否要為你們的皇帝讀一下文書的內容,或者幫他確認?」
恩格萊爾蒙著眼睛,自然是不可能看得見字的,他們的人又不主動想辦法,這樣實在很不妥當。
「陛下,請讓我為您讀內容吧?」
講到為皇帝服務,雅梅碟總是十分有熱忱,不過,恩格萊爾淡淡地拒絕了。
「不必了,大致進行過的交涉,奧吉薩告訴過我。」
他言下之意,似乎是不打算確認一下文書的內容,核對是否一致。
難道看都不用看就可以簽字?那也太隨便了吧?
范統在心裡嘀咕著,而彷彿回應了他的想法,恩格萊爾並沒有拿起筆。
「我不會在這份文書上簽字。也許你們會為此不高興,不過,先前所說的內容,只是你們跟長老們的協議,不是跟我。那些條件我一點興趣也沒有,想要『王血』,最重要的還是我的意願吧?」
他以平平淡淡的語氣說完這段話後,東方城那邊的反應自然是一片嘩然,畢竟當初派出代表談判,是他一直沒有出席讓長老們當代表的,現在又這麼說,簡直像是故意耍人。
「你們這樣反覆的態度也太缺乏誠意了吧?」
說話的人是音侍,不過綾侍立即又用眼神提醒他閉嘴了,現在狀況還不明白,隨便說話並不適宜。
「那麼,是前面的條件全部作廢的意思嗎?您個人想提出的意見是什麼呢?」
違侍維持著冷靜,盡量以平靜的聲音進行詢問,在聽到他的問題後,青年的唇角微微上揚。
「把你們女王的頭呈上來給我,我就答應。」
如果一件事情需要引爆的爆點,也許這句話就是。在他說出如此無禮的話語後,不只是東方城的人憤怒,連西方城的人都感到訝異了,廣大的會場頓時被議論與叫罵的聲音攪得嘈雜不堪,恩格萊爾的唇邊依然掛著無動於衷地微笑,矽櫻的臉色則寒如冰霜。
「你這是什麼意思?」
在矽櫻的示意下,其他人只能忍下發怒的意思安靜讓她一個人開口,面對矽櫻直接的交談,恩格萊爾笑著給了一個明確的答案。
「儀式破局,交涉破裂的意思。你們不可能辦到我的要求,我也不可能配合這個儀式。」
聽他如此肯定地表達不願合作的意思,場中身為新生居民的人,幾乎都擔憂起了自己的未來。
「西方城的新生居民怎麼樣都無所謂嗎?」
「那種事情怎麼樣都好,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
「你想要我的命?你希望東方城亡國?這個要求的理由是什麼?」
矽櫻問話的語氣冰冷而凜冽,即使王血注入儀式順利地希望已經十分渺茫,她看起來仍無所動容。
「亡國?理由?」
恩格萊爾好像覺得這一切很好笑一樣,笑出了聲音來。
「我不想做任何的解釋,不過既然都來到了這裡,我想,也該看看諸位現在是什麼表情才對,說不定還可以更精采?」
他說著,便低頭自己動手,十分熟練地解下了纏在臉上的布條,當布條鬆落,被他隨意拋到地上後,他再次抬起頭露出的臉龐,令東方城幾乎所有的人都難以置信,就連矽櫻的臉上也出現了難得的驚愕。
范統在看見他的臉時出現了不小的情緒反應,不過他在那短暫的驚訝過去後,隨即看向珞侍。
珞侍的臉蒼白得幾乎沒有血色,她看著那張久違的,完全與記憶重合的面孔,形容如夢囈般喃喃唸出了那個名字。
「暉侍......」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