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深宮 第三章 進宮(下)

幾乎在這個想法升起的一瞬間,她就跳進了水里,朝那個不斷掙紮的人游過去。從背後輕輕托起仿佛昏迷了的女子,向岸邊游去。

云舒觸到她的時候,突然間想起來!‘曆史’過去太久,她都把這事給忘了!來不及想太多,連忙把女子救上岸去。她們倆衣衫濕透,從女子身上穿的服飾來看,應該身份不低。

濕濕的頭發遮住了她的面容,云舒先探了下她的鼻息。

微弱!

嘴唇發青,想是吞入過多的池水了。云舒立刻在她胸口按壓,反複十數次,那女子突然哇得一聲,吐了幾大口水出來。

見她吐了水出來,云舒松了口氣!她幫女子把頭發拂到一邊,一張略顯灰白的出水芙蓉般美麗的容顏,竄進了她的眼眸。

是冰塵公主。

云舒柔和地看著她,就像見到了久違的老朋友一樣。

冰塵不斷地咳嗽,云舒拍著她的背,不易察覺地用纖指在她後背要穴點了幾下,冰塵逐漸地不咳了,回過頭來,看著云舒,聲音微弱地道:“你是誰?”

云舒跪下道:“奴婢是針線司的。”

冰塵點了點頭,“是你救了我嗎?”

云舒輕輕頷首。

“謝謝。”冰塵的臉上閃過一絲懊惱,“有沒有乾淨的衣服,拿來給我換。”

云舒有些詫異,“奴婢送公主回傾心殿吧?這里風大,且也沒有合適你的衣服……”

冰塵搖了搖頭,“我才不要這樣子回去,好丑。”

“是。”云舒淡淡笑了,冰塵還是那麼膽小愛美。她很快把冰塵背起來,移到假山回廊里面去。這里很干燥,風又不太大,“公主在這里稍等一下。”

她奔回針線司自己住的臥房,換下了濕漉漉的衣衫,又拿了套在宮外常穿的服飾返回。

奔到回廊里面,冰塵正瑟瑟發抖。

好在這兒並無他人,云舒守住廊口,冰塵在里面換衣裳。

好一會兒,冰塵才出來了。她仍有些不適的樣子,面色蒼白。“今天的事情,不要告訴別人哦。就算別人問起,也只說我是失足掉下去的。”

“是。”云舒暗笑。明明是貪玩想要試一試游泳,結果到了池塘里發現自己根本不識水性才幾乎溺水的。

冰塵打量著云舒,忽的說道:“你剛才說你是針線司的?那你認識云舒嗎?”

“奴婢正是云舒。”難道她在宮里,很出名麼?

“哦。”冰塵有點詫異,她毫不修飾地打量著云舒。“我還以為你已經很大了,原來跟我差不多呀。”嘴邊露出了一絲笑意。

云舒微笑,“奴婢今年十二歲。”


“和我同齡呢!”冰塵笑意飛揚,“可是為什麼你才十二歲,就能繡得一手好刺繡?皇姐她們都在議論說你繡得好,要把你召回她們宮中侍候呢。”

“奴婢不才。”云舒謙卑道。

“我見過你的刺繡,真的很漂亮呢。哈,哈欠!”說著,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云舒道:“天氣還有些涼,公主‘不小心’掉到荷塘里進了水,可別受涼了。奴婢送您回傾心殿吧。”

冰塵遲疑了會兒,方道:“嗯。”

從假山回廊到冰塵住的傾心殿有小段距離,兩人一路說些家常話。冰塵因深居宮中,沒有幾個可以說話的人,如今遇到云舒,年紀相仿,對她又不特別拘束,所以顯得格外的興奮。

過不幾日,冰塵便以傾心殿人手不夠為由,把云舒調到了傾心殿來,只負責她的飲食起居。

這日,云舒在窗前做針線活兒,叫沁秋的宮女進來道:“云姐姐,外面下雪了。”

“哦。把公主前兒得的那件銀狐皮面子的鶴氅拿來,再備個手爐。”云舒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裙子。她烏黑的頭發自頂上分成兩股,向兩側綰成兩髻,上面纏著紅色發帶。這樣打扮,使得她看起來調皮了幾分。

沁秋備好了她吩咐的東西,她拿著,便往梅禧宮去了。

今兒長公主生日,各公主和後宮佳麗皆應邀去了。不久前皇太後給長公主指了婚,不日即要出嫁。所以在宮中的最後一次生辰,由皇後操持,好好隆重熱鬧一番。

雪轉眼下大了,大片大片的從天空飄下來,鑽進脖子里,衣袖中。她時不時伸手接幾片雪花,讓其在她溫暖的手心融化消失。

穿過碧羅橋,她站下來看了看。溪水都結成了冰,原生長地郁郁蔥蔥的植被,被凍得毫無生機。

一股香氣從前方撲面而來,細看,原來前面是一片梅花林,白蔟蔟地盛開。那沁人胸懷的香,正是從它們身上散發出來。

過了梅花林,穿曲巷綠廊,便到了梅禧宮了。

遠遠的便聽見樂音飄舞,走近了,一群宮女在外面嘰嘰喳喳,這些都是各位主子的屋外差遣的,主子若帶了貼身侍女,都在里面服侍。今兒冰塵因是去二公主那兒一起過來這里的,所以云舒並無跟在身邊。

眾人認得云舒是冰塵公主的貼侍,過來說了會兒奉承話,便退身讓她進去了。

梅禧宮內,正有曼妙女子,水袖長舞。一淡紫棉質衣衫的女孩梳著“丱”髻,坐于眾女子之中,一座古琴之後,素手輕拂,天籟之音,頓時乍泄。

云舒望著她,露出會心微笑。公主真是擅樂理,不過才學不過數月,便有如此造旨。果然,一曲結束,下面雷鳴掌響,坐頂席上穿鳳袍,已是鶴發的皇太後笑眯眯地點著頭,“冰塵果然進益了!”

冰塵出來禮了一禮,含蓄羞澀,雖個頭長了許多,仍脫不了稚氣。

皇太後的誇贊卻使長公主頗為不快,今兒是她的生辰,憑什麼讓冰塵給占去了風頭。當下眾妃接著皇太後的口,贊冰塵不絕。

冰塵直到回到座位,方才看到云舒在一邊侍立。“你怎麼來了?”

“外頭下雪了。”云舒笑。“我給公主送披風、暖手來。”

“隨便派個人來就罷了,怎麼還親自送來。”

云舒只笑不語。夜宴至晚方散,冰塵披好披風,籠著手爐出來,看著外面漫天飛舞的雪花,甚是喜歡。她命宮女前後兩邊給她點燈籠,也不坐車,與云舒慢慢走回傾心殿。


夜色幽靜,下了雪,便越發顯得寂靜起來。她們踩在雪上發出的溯溯聲,聽起來格外清脆;回首看看,整個皇宮已籠在了雪白之中,傲慢的白梅,在風雪中香氣盎然,幾枝樹枝被厚厚的雪壓著,沉甸甸地低下了頭。

“這可是今年下的第一場大雪呢。”冰塵呵出一縷白霧來。

“瑞雪兆豐年,想必明年又有大收成了。”云舒淡淡地道。

“你冷麼?怎麼也不披個披風來。”冰塵道,“前一陣子,不是給了你一件猩猩氈麼?”

“那樣貴重的東西,奴婢如何穿得。”云舒低下頭來,“主子體恤云舒,可要是外人看了,豈不說我們不知禮數。”

“什麼禮數,這里又沒有別人。”

云舒看了看前面後面的宮女,笑著搖搖頭。

冰塵有點微怒:“說話也要瞻前顧後,好煩。”

“誰叫你生長在後院深宮呢。”云舒輕輕地道。“奴婢有話,不知當不當說。”

“在我面前,你想說什麼就說吧。”冰塵扮了個鬼臉。

“今兒,是太後想聽公主彈曲子嗎?”

“不是啊,”冰塵歡快地道,“我學了數月,皇奶奶還沒聽過呢。瞧著正好有琴,便上去奏了一曲。好聽嗎?”

“好聽,不過,”云舒小聲地說,“今兒長公主是主角兒,你駁了大家的高興,想必會使她不愉快呢。”

“怎麼會呢?我讓大家高興了,難道還不好?”冰塵不信的樣子。

云舒微笑,“若是平時是很好。但是今天,長公主是主角,所有目光放她身上,她才覺得滿足高興。你不曾發覺,在台上操琴之時,長公主臉色憤憤,幾度對你投以目光。”

“這樣。”冰塵稚氣未脫的臉上有些恍忽,仿佛想不通大皇姐為什麼會這般小氣。

云舒道:“公主在皇宮生活,要多長些心眼才好。”

“我才不要像那些妃嬪呢,天天勾心斗角,爾虞我詐的。”

“在皇宮里,這就是生存之道啊。”

“反正我再過幾年就出嫁了,不會再在皇宮,怕什麼。”冰塵調皮地道。在云舒面前,一點沒有少女的嬌羞與忌諱。

“萬一要嫁到皇宮呢?”

“傻舒兒!怎麼可能啦!妃子才要嫁到皇宮來!難道我還能嫁給我父皇不成?”說著咭咭笑了。

云舒苦笑了聲。很想告訴問她:難道你不知道,你的父皇,並不是天下唯一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