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少年利劍(為'華雪鑒’加更)



在沈安剛結識趙仲鍼時,他還是一個頑皮的半大孩子,帶著楊沫滿世界跑.

隨著宮中宮外局勢的變化,這個半大孩子也在漸漸的懂事,漸漸的成熟了.

趙允讓年邁,趙宗實精神崩潰,偌大的郡王府,趙仲鍼不得不站出來,為疼愛自己的祖父分憂.

趙禎在看著他,微微點頭.

帝王這種東西在許多時候不是看你有多大的能力,更多的還是要看你的態度.

--態度決定一切!

趙仲鍼的態度就很認真,他認真的說著自己的看法,沒有華麗的辭藻,只是用最簡單的活著來形容底層百姓的生活.

不華麗,但卻讓帝王和宰輔們為之一震.

他們在看著這個少年宗室子,看著他正色說著自己的發現.

"你……"

趙禎覺得看到了一些自己當年的影子.

不過當年的他可沒有這般自由,能隨時出宮去游蕩.

他甚至是有些許的豔羨,"百姓為何苦?"

如果說先前是開胃小菜,那麼現在就是大餐上桌了.

宰輔們馬上就打起了精神.

趙仲鍼沒有猶豫,說道:"百姓苦,在于賦稅."

賦稅是個敏感的話題,趙宗絳就避開了這個話題,而趙仲鍼卻選擇了直面它.

富弼的眼中多了好奇,他想知道趙仲鍼是無知者無畏,還是……胸有成竹.

趙禎也很好奇,所以問道:"可能解決?如何解決?"

這個題目太大了,別說是趙仲鍼,就算是宰輔們也只能束手無策.

富弼微微含笑,覺得官家的這個問題有些過分了.但他也想看看趙仲鍼的回應.

不能回答,還是慌亂茫然……

這是考驗氣度的時候.

而帝王別的無須有,氣度卻少不得.

趙仲鍼想了想,"賦稅在于尺度,大宋賦稅的尺度,臣以為還是要以百姓能……能活著為准."

這話看似在體諒這群君臣,可卻好似一巴掌,打的他們臉上生疼.

百姓只要活著就行.

你們行不行?

富弼在看著趙仲鍼,想看出他是不是有意在譏諷.

只要活著啊!

這個要求高嗎?

趙禎覺得臉上有些發熱,"賦稅之外呢?"

大宋的開銷太大了,大到趙禎都不敢減稅的程度.每次郊祀他都說要減稅,可下來後,宰輔們只需告訴他,一旦減稅之後,大宋就活不下去了,他所有的仁慈都只能無奈的消散.

所以他無數次說過要減稅,可最終都只能停留在口頭上,這個大宋依舊如故.

趙仲鍼有些失望,他想起了沈安的話.

--慢慢來,咱們年輕,不著急.革新從來都不是簡單的事,妄圖一朝奏效,那不是天真就是別有所圖.

他壓住心中的遺憾,說道:"還有就是地方官吏,臣此次下去才知道,原來除去賦稅之外,地方官吏的貪婪更是火上添油……"

"還有呢?"

趙禎漸漸多了歡喜.

這個少年竟然有這等見識嗎?


但他卻又擔心這是沈安,或是旁人的教導,所以忍不住就問了下去.

富弼覺得差不多了,趙仲鍼能說出這些已經很難得了.

但他同樣在看著沈安.

這事兒是你在幕後操縱的吧?

"還有就是……百姓很苦,官吏很滑,官家……官家英明."

噗!

大伙兒正在嚴肅著的時候,這個就像是放屁的笑聲打破了這個氣氛.

陳忠珩捂著自己的嘴,看著那些目光,不禁覺得痔瘡那里又是一痛.

趙禎的目光不善,緩緩從陳忠珩這里移開.

這厮雖然諂媚了些,但做事知道分寸,而且……而且朕念舊啊!

趙禎決定放他一馬,可一轉臉,就見到了在忍笑的宰輔們.

才將沉重,大家都覺得趙仲鍼是個憂國憂民的好少年,可他卻突然來了個馬屁,說什麼官家英明.

這個轉折太快,讓人忍俊不禁.

趙禎也笑了,說道:"千年來百姓皆苦,為政者只是要想著讓他們的苦日子過好些罷了,若是人人都過上好日子,那得多少錢糧?"

富弼贊道:"天下的財富多有定數,百姓多了,朝中就少了,所以要節流……"

他開始闡述著自己的經濟理論,趙仲鍼不禁一臉懵逼:"富相,天下的財富怎能有定數呢?"

富弼皺眉道:"天下的物就那麼多,怎麼不是有定數?"

趙仲鍼搖頭道:"不對,這不對.敢問富相,財富來自何處?"

喲呵!

趙禎不禁笑了,韓琦和曾公亮也笑了.

富弼何等的老辣,你竟然要和他辯駁……

趙禎給了沈安一個眼色,示意他止住趙仲鍼.

這個少年還是不錯的,至少沒有敷衍了事,而是自己去完成了體驗民情的任務.

皇城司的人一直在稟告趙仲鍼在城外的一舉一動,很是詳細.

--那個少年很認真.

趙禎就喜歡認真的少年,這會讓他忘卻每日和一群老狐狸相處的境遇.

所以他才會在先前容忍了趙仲鍼游記般的描述.

就是因為前面的容忍,這才換來了現在的歡喜.

這個少年不錯,就是有些咄咄逼人,這性子不知道像誰.

他再看了沈安一眼,想起了這厮在朝中的'戰績’,不禁暗自叫苦.

這要是學了沈安的嫉惡如仇,趙仲鍼以後怕是沒好日子過啊!

富弼也覺得好笑,就說道:"財富來自于田間,來自于礦山,這些大致有數,變來變去也就是那麼多,難道你還能變出財富來?"

這是此刻最為流行的財富理論,司馬光最為推崇,並以此為據,推行自己'天下財富有定數’的理論.

這特麼的是把經濟問題哲學化了呀!

沈安捂著額頭,結果動作大了些,拍出了聲音,引得君臣矚目.

趙禎干咳一聲,說道:"你有話說?"

這個題目太大,趙禎覺得趙仲鍼回答不上來,少年人難免會難為情,就准備把沈安提溜出來當擋箭牌.

這是一種榮譽,朕信得過你才會讓你出來擋槍.

沈安心癢癢的想出來噴一把,可最後卻只是遺憾的打住了念頭.

趙仲鍼能應付這個.


他不出來,趙禎和宰輔們就以為這是覺得辯不過富弼,干脆就裝傻.

這人的人品不行啊!

不是和趙仲鍼好的穿一條褲子的嗎?怎麼現在縮了?

這人……真是渣滓啊!

宰輔們微微搖頭,肖青卻有些激動,低聲道:"你的義氣呢?"

沈安笑了笑,這笑容在肖青看來就是心虛,于是他就得意了.

"陛下,天下的財富從來都不是定數."

趙仲鍼的神色嚴肅,他知道此刻自己的每一句話都將會決定郡王府未來的命運.

他想謹慎,但內心深處卻有一個聲音在嘶吼著.

--弄他們!讓他們灰頭土臉!

這是一種亢奮!

趙仲鍼的面色開始發紅.

趙禎看到了.

宰輔們看到了.

肖青也看到了.

他們都以為這是窘迫的臉紅.

只有沈安知道,自己調教出來的少年要發飆了.

他微微含笑,看了趙禎一眼之後,就閉上了眼睛,只想用耳朵來傾聽這個世界.

"富相,財富來自于土地,來自于河流,來自于海洋,但財富最終是來源于人."

趙仲鍼(zhen)的聲音聽著有些激動,仿佛是一個發現了財富的孩子.

"財富來源于人?"

富弼想笑,卻忍住了,他得保持首相的風度.隨即一股子郁氣越升騰上來,讓他的神色漸漸轉冷.

他淡淡的道:"財富來源于土地……"

趙仲鍼毫不客氣的打斷了他的話頭,"可財富卻是人去創造出來的,就說田地,不種地就沒有財富.再說一畝地原先能產出多少?"

他的聲音越發的高亢了,沈安微微眯眼,帶著微笑.

什麼叫做財富有定數?

這特麼純屬就是一個哲學命題,可你們不是哲學家吧?

一群大宋的最高權力者們,竟然抱著一個哲學命題在嘚瑟.

蠢貨們啊!

我教出來的少年就像是一柄利劍,將會刺痛你們那顆老朽的心.

趙禎的手按在了大腿上,盯住了趙仲鍼,心中總有種不妙的感覺.

就像是有人要攪合時一樣的感覺.

所以他看了沈安一樣,見他嘴角含笑,不禁心中一個咯噔.

這厮這般淡定,分明就是……要攪合啊!

而富弼的嘴角也是含笑,態度很輕松.

不過是狡辯而已,稍後老夫再教訓一番年輕人,只是尺度要掌握好,不能打壓太過,免得讓趙宗絳那邊氣焰大漲.

這就是平衡,宰輔的必修課.

難啊!

他在唏噓著.

"先民刀耕火種時,一畝地能產出多少?"


趙仲鍼目光炯炯的道:"那時候可有絲綢?可有布匹?可有如今這等盛況?"

曾公亮眨著眼睛,覺得這個話題已經沒法回答了.

可富弼卻從容的道:"財富有定數,說的是田地和礦山的數目都有定數."

腳下的土地就是那麼多,礦產也就那麼多,目前看來都差不多滿了,沒多余的提升余地了,這不是定數是什麼?

趙禎微微點頭,他也想讓大宋更富裕些,但龐大的帝國泥足深陷,每邁出一步都很艱難,甚至要付出巨大的代價.

他試過努力,但范仲淹他們卻失敗了.

沒有辦法啊!

他看向了趙仲鍼.

"糧食增收呢?以前糧食一畝地才收成多少?現在多少?"

趙仲鍼問道:"隱藏著的礦山呢?能捕更多魚的海船呢?"

富弼搖頭道:"可土地就那麼多,魚兒就那麼多……都探索完了,都種完了,還有什麼?"

他這個是狡辯,連趙禎都覺得有些欺負人.

可沈安卻知道這只是眼光問題.

這些君臣的眼光就那麼大,猶如坐井觀天的青蛙,覺得世界就那麼大,資源和財富就那麼多.

最關鍵的是他們忽略了人作為財富創造者的作用.

趙仲鍼笑了:"那就去奪取新的土地."

轟隆!

殿內仿佛平地起了風雷.

人人傻眼!

趙禎也傻眼了.

支撐財富定數的論點就是土地有定數,而中原自古都是農業國,目前也無法看到增產的希望.

農業沒法增長,在君臣的眼中就是財富沒法增長.

所以富弼才覺得趙仲鍼在胡鬧.

可後面趙仲鍼卻用每一項財富都能增長來反擊,而且有論據支撐.

富弼不能反駁,就狡猾的用了土地有定數來回答.

你看看,大宋的土地就那麼多,財富哪里還能增長?

他覺得自己有些無恥,可趙仲鍼的回答卻讓他懵逼了.

那就去奪取新的土地!

瞬間殿內的溫度仿佛一下就降低了.

富弼打了個寒顫.

陳忠珩的面色有些白.

曾公亮在發呆.

韓琦的呼吸有些急促.

他們覺得一柄利劍從自己的頭頂上掠過,遍體生寒.

他們看向了趙仲鍼.

少年站的筆直,目光銳利.

這一刻殿內仿佛真的有一柄利劍……

……

第三更送到,明天四更,大伙兒晚安.有月票什麼的懇請投給咱們的大丈夫,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