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是權貴,大部分都會有那種'我能動手,你只能受著’的想法.
這是長久以來的優越感讓他們萌生的習慣.
沈安捐助的金額一爆出來,這些人就失望的各自散去.
"這事就這樣吧,大家回頭看看太學是怎麼教授學生的,咱們跟著學……不,是加入進去學."
"沒錯,附學附學,好歹也是太學的學生,過了發解試也是太學的功績,他沈安休想一手遮天!"
"只是這次我等的子弟全軍覆沒,再等就是兩三年……讓人惆悵啊!"
一群人漸漸散去,然後一個消息就開始散播.
--但凡沈安在國子監一天,權貴子弟就別想附學!
臥槽!
這下算是捅馬蜂窩了.
那些權貴先是傻眼,然後就怒不可遏.
失去了這個便利,他們的子弟以後怎麼辦?
蔭補自然是有的,官家大方,每次都能蔭補幾個.
可那些官職大多沒啥前途.
若是只想混日子也就罷了,可誰家沒個重振家族的想法?
最好的方式就是中舉,堂堂正正的通過考試做官,那樣不但名聲大振,而且還能按照磨勘的規矩一步步的升上來.
可科舉很艱難,咋辦?
開後門!
這是千古不易的法則.
只要過了發解試,中舉的可能性就會被放大.
可現在沈安竟然說要關閉這道門.
這是要作死呢!
權貴們紛紛在看著宮中,等待著趙禎出手.
附學就是潛規則,可大宋的潛規則多了去,這一條算不得什麼.
可宮中卻鴉雀無聲.
秋風起,羔羊肥.
用羊排加上蘿蔔一起燉了,然後配上烤羊肉……
夾起一條羊排,只需用嘴唇壓住一端,然後筷子夾住另一端拉一下,肉就進嘴了.
燉羊排鮮香細嫩,口感極好.
趙禎喝了一口酒,然後又夾了一片烤羊肉.
羊肉烤的火候恰到好處,而且外面帶了一部分肥肉,一進嘴里油脂就爆開了……
趙禎微微眯眼,緩緩品味著烤羊肉的美味,然後搖搖頭,贊道:"世間至美者,莫過于此."
皇室最喜歡吃的就是羊肉,而權貴們同樣如此,所以榷場交易很是熱烈,若非如此,遼人那邊怕會全是貿易逆差.
遼人能讓大宋看上的貨物不多,牛羊馬而已.
戰馬自然不肯賣,牛羊無所謂.
一頓飯吃下來,趙禎的額頭見汗了.
他接過毛巾擦擦臉,然後反過來擦擦手.
陳忠珩在邊上伺候著,見他愜意,就堆笑道:"官家,那沈安如今越發的糊塗了,竟然去報複那些人……"
"報複?"
趙禎起身走了出去,陳忠珩跟在後面說道:"外面有人傳話……只要沈安在國子監一日,那些權貴子弟就別想再進去附學."
趙禎緩緩踱步消食,淡淡的道:"那些人可惱了?"
陳忠珩說道:"惱了,有人喝多了還說要取了沈安的項上人頭……"
這話有些過頭了,可趙禎卻未動怒,"他們若是能做到,我倒是還高看一眼.大宋到了如今的地步,卻不是一朝一夕,更非是一人能定興衰.他們……不求他們能做些什麼,但凡安生些,我也能安枕了."
"太學……那里是大宋培育人才之地……"
趙禎負手往後面去了,大抵今晚會臨幸某位嬪妃.
官家的心情竟然那麼好?
陳忠珩心中一動,就仔細琢磨著他後面說的話.
--太學那里是大宋培育人才之地.
權貴子弟是人才嗎?
不是!
大多是紈绔!
……
"那些都是色厲內荏之輩,無需關注."
王雱很是淡定的分析著,但他今日卻沒有用折扇.
沈安說道:"大宋的冗官源頭就是來自于此.不管是蔭補還是不斷增加的進士,都是活脫脫的饕餮,在吞噬著大宋的肌體,不解決了這個問題,任何革新都只會是曇花一現."
他饒有深意的看著趙仲鍼說道:"這個蔭補是從宰輔開始……每逢大禮典,宰相可門蔭十人,執政門蔭八人,不論才智高低,盡皆封賞,甚至繈褓中的孩子都成了官……你怎麼看?"
沈安竟然讓趙仲鍼來回答這個問題……
王雱的眼中多了狐疑,然後靜靜的聽著.
這個問題很尖銳,趙仲鍼想了想,"科舉取士是多了些,遠超前唐.至于蔭補……此事卻很難辦.宰輔要安撫,重臣要安撫……"
這還是基于一個與士大夫共享天下的想法.
既然是共享,那麼好處自然要均分.你皇家得了最大的好處,可也不能虧待咱們啊!
所以大伙兒還是富貴萬年吧,而手法就是蔭補.
子子孫孫都為官,這才讓人心中舒爽.
可這樣下去就是慢性自殺,無論經濟和軍事的改革有多成功,冗官和蔭補不改變,這個大宋依舊會慢慢沉淪.
沈安心中有些失望.
趙仲鍼覺得王雱看向自己的目光有些古怪,好像是……不屑.
他斜睨了王雱一眼,說道:"可這等安撫的手段對大宋的秩序是破壞,無數次破壞之後,秩序就會蕩然無存.安撫的手段有許多,但最重要的還是遵守秩序……一旦把秩序視為無物,今日蔭補他的子孫,明日蔭補他的侄子,大宋的官職成了什麼?"
趙仲鍼的臉上早已脫了稚色,說話間漸漸多了沉穩,和他腹黑的本性恰好相反.
他正色道:"到了那時,大宋的官職就成了可以買賣的貨物.當官職成了貨物之後,大宋就再也沒了未來……"
他被沈安熏陶的早已不是那個趙仲鍼了,原先的他思維被限制在一個范圍之內,後來跟著沈安學習了許久,漸漸打破了心中的那個窠臼.
若是這話被那些人聽了去,怕是會立即呵斥他是瘋了.
老趙家坐天下的最大本事就是和文官們穿一條褲子,大伙兒共享富貴.可你竟然把這個本事當做是臭狗屎……
這話被趙禎聽到了倒是無所謂,只是覺得這小子太瘋狂,但銳氣十足,是塊好料子.若是被宰輔們聽到了……
王雱的眸色微變,他本是坐在沈安的身邊,卻突然就沖了出去.
這一下太過突然,趙仲鍼驚訝,沈安卻沒有反應.
他沖出了門外,先是左右看看,然後又迅速圍繞著書房跑了一圈,這才氣喘籲籲的回來.
"你卻是大意了."
他隱晦的提醒了趙仲鍼,然後才緩緩進來.
這是個聰明的小子,只是少了些大氣.
沈安心中暗自判斷著他們的性子,趙仲鍼卻不在乎的道:"如今每年恩萌為官的超過了五百人,十年就是五千,再這樣下去,誰能養得起那麼多官員?今日就算是在宮內,某也敢和宰輔們辯駁一番."
王雱覺得這人有些低估了宰輔們的手段,"辯駁贏了又能如何?"
辯駁贏了,宰輔們自然會笑眯眯的認輸,可背後給你一下子,別說是備胎,以後等輪到封賞你時,宰輔們只需一句'此人高風亮節,不喜俗事’,然後你趙仲鍼就准備勒緊腰帶度日吧.
趙仲鍼的眼中閃過狡黠,說道:"當今官家當年可是想解決三冗問題,只是反撲太厲害,最後草草收場.某雖然看法凌厲了些,可這卻是銳氣……大宋如今死氣沉沉,差的就是銳氣……"
"然後一句年少無知就糊弄過去了……而且現在爭斗的是你爹爹和趙宗絳,你卻不是要緊的那個人,所以無需太過忌諱."
沈安心中歡喜,只覺得眼前一片光明.
大宋的未來在哪里?
不在趙禎,也不在趙宗實.這兩位的思維都已經固化了,小打小鬧還行,大抵會笑眯眯的看著,或是說一句胡鬧.但若是大動作……
趙仲鍼回去了,王雱卻尋了個借口留了下來.
"你想問什麼?"
沈安有些餓了,就叫人弄了一碗涼面.
沒有辣椒不可怕,幾種替代品混合一下,味道依舊麻辣,美滋滋.
面條一定要有嚼頭,軟趴趴的只適合孩子和老人吃,或是胃病患者.
每一根面條都裹上了醬汁,緩緩咀嚼著,沈安覺得這就是生命的美好.
王雱開始嫌棄賣相不好,就沒吃.等看到沈安那享受的模樣,終于也忍不住了,就去尋了曾二梅,求她也給自己弄了一碗.
少年人的胃口永無止境,吃完了涼面,王雱見沈安在寫字,就湊過去看了一眼.
"……安北兄,你這樣教導仲鍼,若是被外面人知道了,人人都會說這是離經叛道.兩家郡王府的爭斗中,趙宗絳本是落了下風,可若是有人把這些話說出去,頃刻間……怕是就要翻轉了."
沈安把毛筆擱下,隨口問道:"那你說該怎麼辦?"
王雱的眼中閃過厲色,說道:"最好的法子就是城府."
他的看法是趙仲鍼少了城府,說話太過肆無忌憚.
"要城府做什麼?"
沈安起身指指外面,兩人一起出去.
"這世上最擅長猜忌的就是皇帝,你查閱史書就會發現,那些奸佞之人常常能青云直上,為何?難道帝王是蠢貨?"
王雱茫然道:"那不是無道昏君嗎?"
沈安不禁笑了,"昏君明君實則沒有多少區別,只是看能不能忍罷了.但不管是昏君還是明君,最喜歡的還是坦誠之人,你明白了嗎?"
帝王高坐九重天,那種掌控一切的快樂非常人所能理解.而掌控一切之後,肆意妄為的念頭也會不時冒出來.只是有人能忍住,有人忍不住而已.
兩人出了沈家,一路慢慢溜達著,王雱突然說道:"仲鍼還年少,官家卻年老多疑,他若是坦誠,就算是出格也無事.若是仲鍼處處穩妥,怕就會引來些猜疑……"
沈安微微點頭,王雱贊道:"安北兄大才,小弟受教了."
大才毛線!
沈安只是從人性去分析而已.
人性本私,不管是皇帝還是百姓,在關切到自己的利益時,反應大體都是一樣的,只是手段不同而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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