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身單眼看著前方的靶群,左右眼交換睜開閉上.
這是測距法.
最簡單的那種.
曾公亮見了有些不解,"安北,他這是……做法事?"
噗!
富弼一下就笑噴了.
這里是火炮測試的地方,在場的都是重臣,你說他在做法事,這……
趙曙的臉頰在顫抖,想笑吧,有些不妥當,不笑吧,肚子里有些難受.
"這是測距法."沈安說道:"能測出舍身距離那些靶子的距離."
"就那麼睜眼閉眼就能測出距離?"
曾公亮也比劃了一下,一本正經的道:"眼花."
連趙曙都忍不住比劃了一下,卻沒有結果.
沈安覺得這群棒槌真的很無趣,就叫停了火炮發射,把舍身招過來.
"你給官家和相公們說說雙眼測距的法子."
他自己去了後面,尋到自己的馬,解下水囊喝水.
那邊的舍身已經開始解釋了.
"左眼和右眼先後閉合睜開,在遠方就能得到一段距離,估算出這段距離的長度,十倍就是距離."
說著他測了一下,說道:"此處距離最前面的靶子有一百多三步."
"去量一下."
趙曙有些好奇,但更多的是懷疑.
于是有人弄來了尺子,順著一路量過去.
等到了靶子前後,那人起身想了想,就跑了回來.
"陛下,一百零三步……差一點."
他看著舍身的目光中全是不敢置信.
這貨莫不是真的修道有成了?
這等只是瞄一眼就能測算出距離的……不是高人是什麼?
瞬間所有人的目光都灼熱了起來.
文彥博低聲道:"出云觀看來還真是厲害,道法高深,回頭……",他看了包拯一眼,"回頭希仁給老夫引薦引薦,可好?"
出云觀和沈安的關系好的不能再好了,包拯出面,文彥博自然能得償所願.
包拯不解的道:"出云觀早就沒了道法,如今都在煉鋼,寬夫你想去請教什麼?"
文彥博指指他,含笑道:"希仁何必如此,只管為老夫引薦就是了."
他們二人私下的交情深厚,所以包拯就應了.
那邊的韓琦已經在質疑了,"會不會是提前量過了?陛下,臣想重新指定個地方讓他量一量."
趙曙點頭.
韓琦就叫了個軍士往左邊跑.
"再跑些……再跑……好!停住!"
那軍士站定,韓琦說道:"試試吧."
眾人看著舍身,就見他毫不遲疑的舉起右手前伸,那自信滿滿的模樣,讓人不禁想起了先前的沈安.
幾次之後,舍身說道:"七十二步多一些."
"量!"
這次宰輔們跟在測量的軍士身邊,一路過去.
等到了軍士的身前時,距離出來了.
"七十二步……"
前面還有半步的距離.
眾人回頭看著舍身,韓琦說道:"好手段!好手段!"
"可是對了?"趙曙見狀心中就有了數,低聲道:"回頭仔細查查這個舍身,若是可以,朕想與他論論道法."
遼國崇佛,大宋……不好說崇什麼,比如說王雱就是佛道雙修,蘇軾也是如此,最後佛道儒融合……
這就是這個時代的特點.
"這是何等高深的道法!"
文彥博心動了.
他信佛,但並不妨礙他去琢磨高深的道法,這也符合中原地區的宗教習慣.
神靈咱們是換著信,唯一不變的神靈就是祖宗,千年來都在供奉著.
"道長,敢問這是何等道法?"
眾人都有些小激動.
此刻有些類似于千里眼,千里耳的神通就在他們的腦海里轉悠.
神通啊!
若是能學了去,那豈不是神仙中人?
舍身說道:"此乃測距法."
"不是道術?"
眾人依舊不死心.
在這個時代,追求長生不老是君臣的共同目標,除去少數豁達的之外,人人都去琢磨些佛經道經,就想在里面尋到長生久視的竅門.
舍身說道:"這是道兄傳授的."
"沈安?"
文彥博微微踮腳,就見沈安正在後面和曹佾聊天,一臉的興奮.
這不像是高人的模樣啊!
"叫他來."
沈安來了,文彥博問道:"這測距法可是道法?"
"道法?"
沈安突然笑了起來,笑的很是酣暢淋漓.
測距法是道法?
沈安沒法不笑.
君臣的臉漸漸黑了下去,包拯喝道:"正經些!"
沈安喘息道:"這是雜學里的學問,幾何里的學識."
呃!
趙曙的臉更黑了些,"什麼幾何?"
有人吟誦道:"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沈安一頭黑線,"這是學識,三角形……"
"什麼三角形?"
"三角形……"
沈安開始解說分析,君臣一臉高深莫測的模樣,不時撫須微笑,顯然是有所得了.
"……如此以判斷的距離乘以十倍,就是距離.測距法需要經驗和天賦,舍身就有天賦,測距最准."
沈安說完了.
君臣一臉自信,腦海里卻是一團亂麻.
韓琦嘟囔著,然後笑道:"老夫想了許多,依舊是一籌莫展,壓根不懂,你等可懂了?"
這個老東西,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
大伙兒正在裝作懂了的模樣,他這麼一說,全給揭穿了.
曾公亮尷尬的道:"就聽懂了一些."
包拯很老實的道:"一點都不懂,就像是聽天書."
富弼歎道:"當年真宗皇帝在位時,經常有些天書,可好歹也能解說一二,這個什麼三角形,什麼加零點幾步……老夫滿頭霧水,只覺得頭暈腦脹.安北,這東西好學?"
沈安一臉認真的道:"並不難學,如今邙山書院的學生就有不少精通幾何."
王安石想起了兒子經常回家說起的那些學識,就覺得自己需要學習的東西還很多,"雜學里有許多學問,我家大郎經常回家提及,老夫聽了也是不懂.我家大郎……若非是父子關系,怕是會鄙夷老夫吧."
王雱倨傲,眾人聽到這話不禁都笑了.
可隨即就陷入了沉思.
這等學問堪稱是神奇,學生們懂了,可咱們卻什麼都不懂.
這不妥啊!
王安石見縫插針的道:"陛下,臣以為邙山書院的學生們要更看重些,不可任由他們流于四方."
趙曙只覺得滿腦子都是混亂,他說道:"先試試火炮,此事回頭再議."
王安石這個助攻讓沈安喜上眉梢,他甚至破天荒的沖著文彥博笑了笑.
他沒法不笑啊!
邙山書院的學生們進入三司已經成了慣例,他們用專業的知識橫掃三司,哪怕是舊黨的支持者也得跪了.
但三司只是一隅,雜學和書院要想大發展,還得要走向更多的地方.
今日測距法一出,機會就來了.
"准備吧."
眾人凝神靜氣,看著舍身指揮.
"裝藥!"
有軍士拿著絲綢包裹的藥包塞進去,又拿著包裹了布條的木棍子捅了幾下.
"裝彈!"
鐵彈被放了進去.
舍身測距,喊道:"一百零五步……多三分之一步!"
操炮的軍士們馬上開始操作.
只見他們搗弄了一番,炮口的高度就變了.
舍身最後測量了一下距離,稽首道:"福生無量天尊……點火!"
有軍士用火折子點燃了插在火門上的引線.
嗤嗤嗤……
轟轟轟轟轟……
密集的轟鳴聲次第傳來,就像是九天雷霆,又像是神魔從地底發出的咆哮.
這是大宋君臣第一次見到火炮的密集發射,都被震住了.而第一次見到火炮發射的文彥博更是徹底的懵逼了,他下意識的握住了身邊包拯的手臂.
彈丸飛了出去,黑點很清晰.
二十枚鐵彈越過一百零五步的空間,一頭紮進了靶群中.
目光所致,能看到那些木靶子頃刻間就變成了木屑.
漫天都是紛飛的木屑,鐵彈擊破靶子,一路橫掃過去.
"落地了!"
文彥博一直提著那口氣,見鐵彈開始下墜,才覺得舒服了些.
可鐵彈落地後,竟然反彈了起來,隨即擊破了前方的木靶子,一路前沖.
君臣都默然.
大家都被火炮齊射的威力給震懾住了.
"清理炮膛!"
舍身的聲音傳來.
眾人看去,只見那些軍士拿著個長木杆子,杆子的一頭包裹著粗大的布團,上面好像有水還是油.
軍士們奮力的捅著,上下抽動.
"這是為何?"趙曙問道.
"火藥在炮膛里劇烈燃燒,會留下殘渣和火星,若是不管,隨後塞進火藥包就有可能會被火星引燃……而那些殘渣不清理,也會影響火炮的裝填,影響火炮的壽命."
眾人恍然大悟.
"這里面的道理頗多啊!"
王安石再度助攻.
你們誰懂這個?
就出云觀的道士懂,可大宋不可能讓這幾個道人去操作火炮吧?
趙曙在沉思.
那邊已經准備就緒了.
只見舍身單膝跪在火炮的邊緣,稽首道:"福生無量天尊……點火!"
他念得是如此的悲天憫人,是如此的虔誠.
鐵彈隨即再度飛舞.
"福生無量天尊……點火!"
轟轟轟轟轟……
五輪炮擊之後,炮聲已經發燙了,舍身叫停了裝填,起身交差.
沈安指著前方說道:"諸位請看."
君臣一起看了過去.
前方的靶群一片狼藉,韓琦失聲道:"就像是剛被一隊鐵騎沖殺了一遭,不,比之更厲害."
趙曙說道:"前方若是敵騎會如何?"
所有人的呼吸都急促了.
"若是敵騎,當為地獄!"
鐵彈將會在前方制造出一片地獄.
血肉地獄!
所有人看向火炮的目光中都帶著不加掩飾的興奮.
這便是大宋的戰爭之神!
火炮林立,那些軍士操練了良久,此刻面對大宋君臣的的目光,他們不禁倍感驕傲.
硝煙在漸漸散去,但君臣的心卻一直在發燙.
北伐!
這個詞不斷被低聲提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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