壯年 失蹤的孩子 第41章

在這個階段,經過各種周折和不安,我妹妹也生了一個孩子,是個男孩,取名叫西爾維奧,是馬爾切洛父親的名字.因為我們的母親身體一直都不好,我盡量去幫助埃莉莎,生完孩子後她的臉色像紙一樣蒼白,充滿驚恐地看著剛出生的孩子.她看到剛生出來的兒子渾身是血,像是一個要死的小動物,她一下子就惡心了,但西爾維奧太有生命力了,他緊握著拳頭在啼哭.她不知道怎麼把孩子抱在懷里,怎麼給他洗澡,怎麼照料他臍帶上的傷口,怎麼給他剪指甲.他是一個男孩子,這也讓她受不了.我試著教她怎麼養孩子,但持續的時間很短.馬爾切洛還是笨手笨腳的,他對我帶著敬畏,但我能感覺到他的厭煩,就好像我在他家里會讓他的生活更麻煩.埃莉莎也一樣,她對我並不領情,我說什麼,做什麼好像都讓她很煩.每天我都告訴自己:好了,我有很多事兒要做,明天我不來了,但第二天我還是會不由自主地去她家.

這是一個很糟糕的階段,博洛尼亞火車站爆炸案剛過去幾天,有一天早上,我在妹妹家里,天氣很熱,整個城區籠罩在一層灼熱的霧氣里.我接到了佩佩的電話:我們的母親在洗手間里暈倒了.我馬上跑去看她,她渾身發抖,在出冷汗,腹痛令她無法忍受.我終于強行帶著她去看醫生了.在短短的時間里,經過一系列的檢查和診斷,她的病症得到了確診,是一種惡疾,名字很難記,但我還是一下就記住了.城區的人說到癌症時,都不會直說,醫生也一樣,他們會把診斷結果很委婉地說出來,比城區的人要文雅一些,他們會說:這病很糟糕,是不治之症.

我父親聽到這個消息後就馬上垮了,他根本沒辦法面對這個現實,他一下子就消沉下去了.我的兩個弟弟眼里冒著淚花,臉色發黃,殷勤地侍奉了幾天,留下錢之後就消失了,他們日日夜夜都忙于那些難以描述的工作,但他們留的錢在買藥和治療上簡直太重要了.至于我妹妹,她受到了驚嚇,整日穿著睡衣蓬頭垢面地待在家里,西爾維奧一哭,她就把奶頭塞到他嘴里.就這樣,在懷孕的第四個月,我母親生病的責任就完全落在了我的肩頭.

我並不覺得這是一個負擔,我只是想讓我母親明白,盡管她一直都在折磨我,但我還是很愛她.我變得非常活躍:我讓尼諾和彼得羅幫我找了一些著名的醫生,我陪著她去看了幾個名醫,她動手術時,我一直守在醫院里.她出院了,我帶她回到家里,一直在精心照顧她.


天氣熱得讓人受不了,我一直都很操心.我的肚子越來越大,非常明顯,我的肚子里有另一顆心髒在跳動,和我胸膛里的心跳不一樣,但同時,我一天天地看到我母親越來越憔悴衰竭,這讓我很心痛.我們走在路上,為了不讓自己走丟,她一直都拉著我,就像我小時候拉著她的手一樣,她對我的依賴讓我很感動.她變得越來越脆弱和驚恐,我能安慰她,照顧她,這讓我覺得自豪.

剛開始,她和之前一樣古怪難纏.無論我說什麼,她都會非常蠻橫地拒絕.她覺得,她離了我什麼都行.看醫生?她想自己一個人去.醫院?她也想自己一個人去.治療?她也想自己來.她嘟囔著說:"我什麼都不需要,你走吧,你在我跟前,盡給我添亂,讓我心煩."但是,假如我晚到一分鍾,她也會發火("如果有事兒,你就不要跟我說你會來").我沒有馬上把她需要的東西拿給她,她也會罵我,或者她會一瘸一拐自己去拿,說我比睡美人還昏沉,她比我更有活力("在那里,那里!你腦子在想什麼呢!萊農,你心不在這兒,我要等著你,黃花菜都涼了");我跟醫生和護士客氣,她也會狠狠地批評了我.她咬牙切齒地說:"這些爛人,你不啐到他們臉上,他們才不會管你呢,他們只會照顧那些讓他們屁滾尿流的人."但她內心還是在發生變化,她常常為自己的激動感到害怕,她走路時,好像會擔心腳下的地板會裂開.有一次,看到鏡中的自己,她感覺很驚異--她現在經常照鏡子,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好奇.她用一種有些尷尬的語氣問我:"你記不記得我年輕時的樣子?"然後她強迫我--用之前那種很暴戾的方式,讓我向她保證,我不會讓她在醫院里接受治療,不會讓她一個人死在病床上.她說這話時,眼睛里充滿淚水,就好像這兩件事有必然聯系一樣.

尤其讓我擔心的是,她很容易激動,這是之前從來沒有過的事情.我提到黛黛時,她會感動,假如她想到我父親沒干淨襪子穿,也會很激動.她談到埃莉莎現在要照顧小孩,她看著我越來越大的肚子,她想到了以前,我們城區房子周圍的那些田野,也會感動得無法自已.總之,生病了之後,她表現出一種前所未有的脆弱,她不再那麼易怒,但她變得很任性,經常難過得滿眼淚水.有一天下午,她忽然大哭起來,因為她想起了奧利維耶羅老師,她以前一直那麼討厭我的這位老師."你記不記得?"她說,"為了讓你參加升中學考試,她堅持了多久?"她的眼淚簡直止不住."媽,"我對她說,"你平靜一下,這有什麼好哭的?"她為一些很小的事情絕望,這讓我很震動,我不習慣她的這種表現.她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就連她自己也難以置信地搖著頭,她笑著跟我說,她也不知道有什麼好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