壯年 失蹤的孩子 第71章

我仔細審視了一下自己的處境,之前的兩本書,加上翻譯的版本,給我帶來了一些錢,但我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收入了.收到的新書預付款已經快要用完了.我晚上熬夜寫的文章,要麼稿費極少,要麼完全沒有稿酬.總之,我是靠彼得羅每月定期給我彙的撫養費,還有尼諾的補貼過活.尼諾會把房租,水電費付了,我得承認,他經常還給我和幾個孩子買衣服.剛回到那不勒斯時,我不得不面對的變化,還有各種不方便和痛苦,我都覺得很正常.現在呢?編輯到訪的那晚讓我決定盡快變得獨立.我要定期發表東西,拿出作家的樣子,我要賺錢,但原因並不是出于對文學的熱愛,而是和我的未來有關:我真的以為,尼諾會一直照顧我和我的幾個女兒嗎?

這時候,我開始慢慢形成了一種意識--但不是很清晰,我覺得我不用太考慮他,我並沒感覺到太痛苦.那不僅僅是之前的一種擔憂,擔心他會離開我,而是一種視角的變化.我不再想很遠的事情,我開始考慮當下的事兒,我不能期待著尼諾給我更多,而是我自己要掂量一下,他給的夠不夠.

當然了,我依然愛他,我喜歡他修長纖細的身體,他的聰明,還有他思考問題的方式.我很欣賞他現在的工作,他之前搜集數據並進行分析的能力,現在非常符合社會的需求.最近,他發表了一篇備受欣賞的文章--可能是圭多-艾羅塔比較喜歡的那篇,是關于經濟危機的.文章從危機源頭開始,談到了建築,金融和私人電視行業,說這都是需要探察的問題.然而,我開始感覺到,他身上有一種我厭煩的東西.比如說,我前夫的父親赦免了他之後,他表現出來的欣喜讓我很難受.我也不喜歡他把彼得羅和他父親撇開關系,他覺得彼得羅是一個"缺乏想象力的小老師,他備受追捧,只是因為他是艾羅塔家的兒子,他對于共產黨的追隨也很盲目",而他父親是一個真正的教授,他不遺余力地贊揚我之前的公公,說他寫的關于"希臘化時期"的著作是其奠基之作,另外他還是社會黨左派的傑出代表.他又一次對阿黛爾表現出來的贊賞,也讓我心里很不痛快,他說阿黛爾是一位真正的名媛,在社交方面無與倫比.總之,我覺得他對權威的認同很敏感,而另一方面,他會因為嫉妒排斥或者羞辱那些還沒有權威,或者權威很小但有可能取得成功的人.這讓他在我心目中的形象,還有他維護的自我形象遭到了破壞.

但事情不僅僅是這些,當時的政治和文化氛圍正在發生變化,人們的閱讀趣味發生了變化.我們都不再說一些極端的話,讓我自己也感到驚異的是,我開始認同幾年前和彼得羅吵架時我找茬貼到他身上的標簽.但尼諾比我更過分,他不僅僅認為,任何革命性,破壞舊世界的觀點都很滑稽,他也覺得任何自我標榜道德高尚的姿態很可笑.他用開玩笑的語氣對我說:

"社會上有太多傻人."

"也就是說?"

"就是些大驚小怪的人,就好像他們不知道,那些黨派各自為政,或者他們會把武裝分子還有秘密組織掩蓋起來."

"你想說什麼?"

"我想說,一個黨派只能通過給別人好處來換取支持,那些理想主義都是裝飾."

"好吧,那我就是一個傻子."

"這我知道."

我開始覺得,在政治上,他嘩眾取寵的言行讓我很不舒服.當他邀請客人來家里吃晚飯時,他會從左派的立場,提出右派的觀點,讓那些客人很尷尬.他說,法西斯並不是說的都沒道理,要和學會和他們對話.或者說,假如我們要改變現狀,就不能一味批判,也需要親手去實踐.或者說,假如不希望法官成為民主系統的地雷,法律很快就會順應那些當權者的需求.或者說,需要控制薪水上漲,那種階梯式的工資機制會毀掉意大利.假如有人對他說的提出反對,他就會充滿鄙夷地冷笑起來,會讓人覺得,他不願意和那些目光短淺,腦子里只有一些過時口號的人進行討論.

為了不和客人站在同一條陣線上反對他的觀點,我很不自在地沉默下來了.他喜歡現在這種不穩定的局勢,他的未來就取決于這一點.他了解黨內還有議會上發生的一切,他了解資本和勞動組織的所有內部活動.但我只看到了很多恐怖事件的報道,紅色武裝分子制造的血腥事件和綁架,還有關于工人的主導地位不複存在,形成了一些新的反抗者的論點.結果,我通常都是和其他人,而不是和他站在同一條陣線上.有一天晚上,他和一個在建築系教書的朋友吵了起來.他頭發凌亂,充滿激情,看起來很英俊.

"你們沒辦法區分向前一步,退後一步,或者停步不前這三者之間的關系."

"向前一步指的是什麼?"這個朋友問.

"就是國家總理不再是通常的天民黨的人."

"那停步不前指的是什麼?"


"冶金工人的一場游行."

"後退一步是什麼?"

"就是要搞清楚,社會黨和共產黨哪個干淨."

"你現在越來越犬儒了."

"但你一直都很混!"

不,尼諾已經不像之前那樣可以說服我了,我不知道為什麼,他在表達自己時會用一種很挑釁,但同時又態度曖昧的方式.他在突出自己的遠見,就好像他能看到國家管理的各個步驟,但在我還有他的朋友們眼里,這個國家好像已經從根子上壞了.他還在堅持:"我們不要再那麼天真地反對權力了,我們要身處那些有生有死,新舊交替的地方:黨派,銀行,電視."我聽他說這些,但他對我說話時,我會垂下眼睛.他的話讓我很厭煩,我已經無法掩飾這一點了,我覺得他的態度很松散,這正在降低他的格調.

有一次,他也對黛黛這樣說話,因為老師給她布置了一個很離奇的作業,讓她做個調查.

為了中和一下他的實用主義,我說:

"黛黛,人們總有把一切都摧毀的可能."

他滿臉笑容地反駁說:"你媽媽喜歡編故事,這是一個很棒的工作.但她不知道我們生活的這個世界是怎麼運作的,每次她不喜歡什麼東西,就會求助于一個神奇的句子:我們把一切都摧毀吧!你要告訴你老師,說我們要讓現有的世界好好運轉."

"怎麼才能做到?"我問.

"通過法律."

"比如你說要控制那些法官."

他搖了搖頭,對我很不滿,就像以前彼得羅的態度一樣.

"你趕緊去寫你的書吧."他說,"否則,你又說是因為我們的緣故,你沒法工作."

他給黛黛講了三權分立的事情,我默默地聽了一會兒,覺得他說的每個字都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