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年 壞血統的故事 第48章

在我們打電話時,我們經常會談到那些死去的人,也會提到還活著的人.

她的父親費爾南多去世了,過了沒幾個月,農齊亞也死了.這時候莉拉和里諾搬到她以前出生的那套房子里去了,那房子是之前她掏錢買的,但現在她的弟弟妹妹認為那是父母的財產,他們也想分一部分,這讓她不勝其煩.

斯特凡諾又一次心髒病發作,也死了.他們甚至都沒來得及叫救護車,他就面朝下倒下去了.瑪麗莎和幾個孩子離開了城區,尼諾終于出手幫助了她,他不僅在克里斯皮街上的一家律師事務所給她找了一個秘書的職位,還給她錢讓她供幾個孩子念大學.

還有一個我從來都沒機會認識的人也死了,那是我妹妹埃莉莎的情人.她離開了城區,但她,我父親還有我的兩個弟弟都沒有告訴我.我從莉拉那里得知她去了卡塞爾塔,她認識了一個律師,是一個市政府顧問,她又一次結婚了,但她沒邀請我參加婚禮.

我們會聊到這些事情,她會跟我說城區所有的新聞.我跟她談論我女兒,彼得羅的事,彼得羅現在和一個比他大五歲的同事結婚了.我會跟她說我正在寫的東西,還有我在出版社的經曆.只有一兩次,我會問我最關心的問題:

"假如有一天,你寫點什麼東西--這只是一種假設啊,你會不會給我看?"

"類似于什麼樣的東西?"

"任何東西,里諾說你一直待在電腦前."

"里諾是在胡說.我在上網,我想看看電子產品的新動向,這就是我做的事情,在電腦前,我不寫東西."

"你確信嗎?"

"當然了,我有沒有回過你的電子郵件?"

"沒有,你真讓我生氣.我一直給你寫郵件,你從來都不給我回."

"你看到了嗎?我從來都不給任何人寫郵件,包括你."

"好吧.假如你寫了什麼東西,你會讓我看嗎,你會讓我出版嗎?"

"你才是作家啊!"

"但你沒回答我."

"我回答你了,但你假裝不明白,要寫東西,需要渴望留給後世一些什麼東西,我連活下去的欲望都沒有了,我從來都沒有像你那麼強的生活欲望.就在我們說話的當口,假如我能把自己刪除了,我會更高興的,我怎麼可能會寫作呢."

她經常說想把自己刪除掉,但從九十年代末開始,尤其是二〇〇〇年之後,這成了她的一個開玩笑的口頭禪.那當然是一個比喻,她喜歡這個比喻,在不同的情況下她都使用過這個比喻.在我們這麼多年的友誼里,我從來都沒聽她說過她想自殺,即使是蒂娜失蹤後那些可怕的日子里."自我刪除是一種聽起來很美的計劃,"她說,"我再也受不了了,電腦看起來是那麼干淨,但實際上很髒,非常髒,你不得不到處留下痕跡,就像你不停在身上拉屎撒尿一樣,但我不想留下任何東西,我最喜歡的鍵是刪除鍵."

這種狂熱的想法在有些階段非常真實,在其他時候沒那麼較真.我記得關于我的知名度,她說了一些很陰險的話.她有一次說:"唉,為了一個名字,生出多少事兒啊!出不出名,那只是用一根小繩子綁著裝著血肉,語言,屎和小心事的袋子."這時候,她一直在開我的玩笑:"解開繩子,埃萊娜-格雷科的那個袋子還在,同樣管用,當然有些馬馬虎虎,沒有成就,也沒有過錯,直到袋子破裂."心情最糟糕時,她會苦笑著說:"我想把自己的名字解開,拆散,丟掉,忘記."但其他時候,她會放松一些.比如說,我給她打電話,就是想讓她跟我說說她寫的東西,盡管她矢口否認她在寫東西,竭力回避這個話題,但我覺得我給她打電話時,可能是她創造力最旺盛的時候.有一天晚上,我發現她有點忘乎所以,她又說了她的虛無主義思想--那些偉大的人做了這樣那樣的事情,但是他們是生來就有那些品質,那有什麼可說的,那就像在抽簽時抽到好簽,那有什麼可欣賞的, 但她表達地繪聲繪色,充滿想象力.啊,假如她想的話,她對語言的運用太自如了.她好像有一種秘密意圖,想抹掉所有事情的意義.可能是因為這個原因,她開始讓我很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