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指秦川 第四十八章回鶻大軍(二)

帳外北風呼嘯,如百萬雄獅一般,席卷了大地。

回鶻蘭州別將吐少度在帳中卻悶得喘不過氣,熱、熱、熱,他只覺空氣如夏日雨天一樣悶熱,似大網般把人緊緊包圍,無法躲避。

吐少度沒有料到周軍來得如此之快,偵騎先後在渭水南岸、秦州東北、野人嶺和斷崖嶺發現周軍,不僅征糧的通道被切斷,更為嚴重的是,回鶻軍現在進退不得,南面、東面是迅速集結的周軍,西面邊境是手握重兵虎視眈眈的可汗仁裕,北面是世仇黨項騎兵,稍有不慎,全軍隨時可能隱于滅頂之災。

吐少度的親信們看著果斷英武的大帥在帳里轉來轉去。吐少度世代貴族,雖年近五旬,可身材仍象長槍一般剛直挺拔,滿頭金黃色頭發總是梳理得與眾不同,是個講究儀表、極有派頭的一方霸主。可現在胡子拉喳,眼睛充滿了血絲,顯得很有些邋遢。吐少度在帳篷時轉了幾十個來回,眾將的眼光全部跟隨著他移來移去,沒有人敢去打擾他。

在眾將的注視下,吐少度終于停下了腳步,在地圖面前停了下來,聲音有些悲傷:“想當初,我們回鶻人是多麼強大,禿忽刺河、薛靈歌河的水草是多麼鮮嫩,三十萬控弦戰士,整個草原匍匐在我們腳下,我們回鶻精騎是敵人永遠的夢魘。”

回鶻汗國的輝煌已成為過去,現在回鶻人四處飄零,早已不複當日的強大,但是,任何民族都會牢牢記住曾經的輝煌,並把這個輝煌作為前進的動力。

吐少度每次溫習曆史過後,總有大的決定,眾將非常清楚這點,他們緊緊盯著吐少度,不知從這個嘴里又會飛出什麼絕妙好計,十幾年甚至二十幾年了,吐少度的智慧無數次在關鍵時期救了大伙的命,現在,又到了一個生死關頭。

吐少度突地站住,下定了決心,沉著臉對眾將道:“與其坐以待斃,不若拼死一搏。”

“向北,是黨項人的地盤,我們回鶻人和黨項人打了多年,可以說是世仇,現在黨項人勢力漸大,我們在黨項人的地盤上無法生存。”

“東方和南方,周軍正在集結,越往東走,周軍勢力越強,我軍孤軍深入,沒有糧草補給,也是一條死路。”

“只有向西南而去,進入吐蕃人的地盤,雖說吐蕃人驍勇好戰,可現在他們是一盤散沙,我軍只要能夠進入卓尼等地,在白龍水岸邊搶下一塊地盤,則大軍可有一條生路,等形勢緩和之後,再北上攻取蘭州,奪回屬于我們的一切。”

吐少度口才極好,極富感染力。一名回鶻年輕將軍“騰”地站了起來,大聲道:“末將原作前鋒,打過渭水去。”

說話之人是回鶻軍後起之秀--神箭將軍葛薩,他出自回鶻內九族,身份高貴,兼之一手箭法,在高手如云的蘭州沒有遇到對手,成為蘭州城內少女們的偶像。

出征之前,葛薩正沉浸在愛河中,吐少度的小女兒阿思和他暗中相好,葛薩本來准備打退可汗大軍後,正式向吐少度提親,可是沒有想到蘭州城出了奸細,蘭州回鶻軍受到可汗大軍從東、南、北三面攻擊,被迫逃入周境,躲開可汗仁裕大軍的圍追。葛薩等將領都沒有想到新近打敗蜀人的周軍行動如引迅速,兩路周軍已占據了戰略要地,回鶻軍可以說是危在旦夕。愛情力量無窮盡,葛薩為打回蘭州,搶回心愛之人,第一個站了出來。

吐少度看了一眼葛薩,想了一會,道:“葛將軍,我給你四千人馬,你去攻打秦州東部周軍,要打得狠打得巧,把周軍的注意力吸引到秦州東部去,減輕大軍渡河的壓力。”

葛薩接令後,帶著四千回鶻精騎,直撲鳳翔軍營地。

葛薩觀察了一會周軍營地,對副將道:“周軍營地工事俱全,看來准備和我們耗在這里,攻要猛攻,但不要太靠近周軍營地,以免為其弩箭所傷。”

副將得令後,帶領回鶻騎兵,瘋狂地在鳳翔軍營地四周狂奔,進入箭程後,用精准的鐵箭向營地里發起攻擊。


王景鳳翔軍一萬余人在秦州城東北面駐紮,王景久駐邊境,和蜀人、吐蕃人、黨項人和回鶻人都打過仗,經驗極為豐富,他判定回鶻軍糧草不夠,根本不想和回鶻騎兵硬碰硬,只是一個字:拖。王景命令鳳翔軍就地築起堅營,挖好塹壕,擺上拒馬木、床弩和硬弓,全軍象刺猬一樣縮成一團,這是蜀將李廷圭對付他的戰法,讓他極為難受,王景現學現用,拿李廷圭的戰法來對付回鶻人。

鳳翔軍在王景的嚴令之下,堅決不出營門,只要回鶻騎兵靠近營地,就用床弩、手弩等遠程武器還擊。

葛薩為達到吸引周軍主力的效果,用三千人加緊圍攻鳳翔軍營地,另外一千人掃蕩秦州附近的鄉村,捉了不少老弱婦孺,帶到鳳翔軍營地前面。回鶻人當著鳳翔軍的面,斬殺老弱婦孺。葛薩所做的一切,貌似激鳳翔軍決戰,實則是演戲,目的是讓大周軍認為這支瘋狂的隊伍是回鶻人的主力,以吸引周軍重兵,為回鶻人南渡渭水創造機會。

回鶻人彎馬閃過,鳳翔軍陣地前響起一片慘叫、哀號之聲,頓時血流成河,無數被抓來的老弱婦孺被砍得身首異處。一個回鶻兵用刀挑起了個頭顱,在陣前縱馬馳騁。

鳳翔軍營前的將士們眼里都滴出了血,一個個緊握著武器。年輕的步軍指揮使向山行,帶著五百步軍,守在營地最前面。向山行二十二歲,正是青春熱血的年齡,看到了回鶻人施意妄為地在大軍營前施暴,多次到鳳翔軍步軍都指揮使王鳳面前請戰,步軍都指揮使王鳳跟隨王景作戰多年,深知王景軍令最嚴,絕不容許擅自行動,于是嚴辭拒絕了向山行的請求。向山行作戰勇猛,實是步軍都指揮使手下第一驍將,王鳳如此做,其實也是對向山行的保護。

向山行遭拒後,強壓著怒火回到了陣地上,回鶻人仍在營地外挑釁,當回鶻人殺掉一個老人之後,向山行終于忍無可忍,抽出腰刀,大聲喊道:“回鶻人不過數千,我們近萬大軍象個烏龜一樣縮在殼里,是男人就給我沖。”

五百步軍齊聲呐喊,打開營門,向外沖去。

鳳翔各軍見五百步軍沖了出去,也不管長官的阻攔,舉槍提刀,向外沖去。五百弩兵早已上好弩箭,跟著向山行的隊伍,沖出了營門。弩手們和步軍不一樣,弩手沖了一陣後,就停下腳步,數名弩手試著射了一箭,估側了距離,五百弩手又沖了數十步,然後齊齊站住,指揮使一聲令下,五百弩手對著回鶻軍同時發射。

回鶻軍見機極快,見敵軍沖出,在葛薩的指揮下,迅速後撤,但仍有數十人馬沒有躲過弩箭的攻擊,紛紛中箭落馬。葛薩等到敵軍弩手第一波攻擊結束後,不給弩手們發第二箭的機會,戰鼓一響,全軍如疾風般向鳳翔軍沖去。回鶻騎手並不是和步軍接觸,而是圍著步軍不停地繞圈,繞圈的同時,回鶻騎手充分發揮精于騎射的特長,用弓箭向敵人步軍射擊。

向山行見敵軍弓箭曆害,下令道:“結陣。”

數十面盾牌形成了一個屏障,有效地擋住了回鶻騎兵的射擊,盾牌後面是數十名弓箭手,依靠著盾牌向回鶻騎手射擊。弩手們趁此機會,把第二支弩箭上好,弩營指揮官並沒有急于下令,而是盯著回鶻騎兵,尋找著再次攻擊的良機。

葛薩見目的達到,下令道:“撤軍。”

向山行指揮著步軍,在盾牌兵的掩護下,冒著箭雨,向回鶻軍逼去。哪知回鶻人根本不和步軍接仗,射出一通鐵箭後,掉轉馬頭跑得干乾淨淨。向山行看著遠去的回鶻騎兵,鼻子都被氣歪了,步軍已沖到回鶻騎兵落馬處,不少回鶻騎兵傷重倒地,也有回鶻騎兵只是戰馬被射倒,本身並沒有受傷。向山行一聲令下,步軍沖過去,對著這些落單的回鶻騎手一陣猛砍,回鶻騎手甚是硬氣,明知不能幸免,仍然叫喊著,和步軍對砍,結局不言而喻,回鶻騎兵的頭顱很快就被蜂擁而上的步軍割了下來。

回鶻騎兵來勢洶洶,撤得卻也極為迅速,只在鳳翔軍的營地前留下幾十個回鶻騎兵和上百名秦州老百姓的尸體。

王景鐵青著臉坐在營帳前,步軍不聽指揮,擅自行動,這在鳳翔軍里是絕對不能充許的,即使打了勝仗也要受到重罰,向山行回到營地後,很快被綁在了營地外面的木樁前。

步軍都指揮使王鳳、馬軍都指揮使等眾將領跪在帳中,為向山行求情,步軍都指揮使王鳳道:“回鶻騎兵在營前大殺秦州百姓,向山行違令情有可願,念在其作戰一向勇猛、屢立功勞的份上,求節度使饒他一命,為鳳翔軍留下一個勇士,讓向山行在戰場上多殺幾個敵人來贖罪吧。”

王景良久不發一言,最後冷冷地道:“軍令就是軍令,沒有任何理由可以違令。”

王景說完,不再看跪在地上的眾將,對親衛道:“殺。”


向山行被綁在在木樁上,昂著頭,看守向山行的軍士都非常同情這位步軍指揮使。

一位看守拿過一個皮囊,遞到向山行的嘴邊,道:“向指揮使,在下佩服你的勇氣,這些酒是兄弟們敬你的。”

向山行泰然自若地大口地把酒喝下,然後喝了一聲彩:“好酒,有這袋酒送行,老子做鬼也是一個快活鬼。”

臨刑時辰將到,兩個身高體胖的行刑軍士提著大刀,一搖一擺地走到向山行身邊,一名胖大行刑軍士道:“向指揮使,得罪了。”

向山行道:“趙大郎,動作利索點。”

趙大郎笑得很是自信,道:“向指揮使是條漢子,我會使出家傳本事的。”

兩人說話間,趙大郎深吸一口氣,揚起大刀,就准備往下砍。

這時,營地里響起急促的馬蹄聲,一支雕羽箭閃電般飛來,“噗”地射進趙大郎持刀的手臂上,兩匹戰馬趕到木樁前,一名騎手很漂亮地揮刀斬斷向山行身上的繩索,向山行飛身上了戰馬,二馬三人很快向營門沖去。

兩位行刑軍士、營門的守衛,虛張聲勢地把刀槍舉得高高的,讓三人順利地逃出了軍營。

鳳翔軍到達秦州的第二天,黑蛟軍、伏虎軍也陸續到達秦州,和先期到達的黑雕軍會師。侯大勇命黑蛟軍守住野人嶺,伏虎軍守住斷崖嶺,黑雕軍主力全部在渭水南岸集中,兩百多秦州騎兵也跟隨黑雕軍作戰。

東線回鶻軍和鳳翔軍又多次發生激烈戰斗,兩軍打得熱鬧,而南線卻是風平浪靜,回鶻人沒有發動任何攻擊。

侯大勇收到了王景多封密信,請他派兵夾擊回鶻,減輕鳳翔軍面臨的壓力。

回鶻人進攻鳳翔軍的反常行動引起侯大勇相當的警惕,按道理說,回鶻人進攻兵力雄厚的鳳翔軍實在撈不到任何好處,而且隨時會面臨腹背受敵的困境,如此打法必有深意。因為形勢未明,侯大勇仍然按兵不動,不調一兵一卒離開渭水,只是派人送密信給王景,指出回鶻軍可能南逃到卓尼。

為准確掌握回鶻人動向,侯大勇把獅營最精稅的偵騎全部派出,獅營分成數隊,嚴密監視著回鶻各營的動向。

周青、武家強兩人帶著一隊官兵,主要監視渭水北岸回鶻人的動靜。

周青、武家強兩人,接令後帶著親衛們潛入渭水北岸,渭水並不深,可能夠適合大隊騎兵涉水而過的地段並不多,周青、武家強把五十名偵騎分成二組,白天一組,晚上一組,輪流潛伏在渭水沿岸可能涉水而渡的地段。

周青帶的是白天一組,二十五人分在八個小組,基本上是三人一個小組,相互配合著進入了潛伏地。黑雕軍成立以來,從滄州、高平到鳳州,大小戰事不斷,獅營偵騎執行任務的頻繁之高,遠遠超過其它部隊的偵騎,偵騎的綜合水准更是冠于全軍。

吐少度派出葛薩攻擊鳳翔軍大營,意在吸引周軍的注意力,不想遇到了兩個老奸巨滑的家伙,各自按兵不動,這讓吐少度多少有些喪氣,他一方面給葛薩增兵一千,一方面加緊在渭水沿岸的偵察,尋找最適合涉水而過的渡口。


吐少度派出的回鶻偵察兵顯然並不專業,常常是一個小隊的偵騎,沿著渭水疾馳,說是偵察,在周青眼中看來,更象是在渭水邊上游玩。周青隱在一個土疙瘩後面,灰蒙蒙的衣服顏色和土疙瘩基本溶合在一起。

一天之內,有七批神采飛揚的回鶻偵騎從他身邊走過。

侯大勇得知回鶻偵騎在渭水沿岸的頻繁活動,更加堅定了以前的判斷,回鶻大軍肯定要向吐蕃的地盤逃竄。

錢向南拿出一幅渭水地形圖,獅營軍士在八個點上對回鶻偵騎進行觀察,每個點上發現一次回鶻偵騎,他就在地形圖上畫一個三角形。

渭水風凌渡口,已有十七個三角形了。

錢向南倒坐在茶幾上,對著渭水地形圖發呆,親衛送來的飯菜一點沒動,坐,坐了半響,突然站起來,帶著獅營軍士,親自察看了風凌渡口。

“風凌渡口?”

“對,我敢肯定,回鶻人要從風凌渡口涉水而過。”

侯大勇看著錢向南充滿自信的眼神,心中暗自得意,“自已真是伯樂啊,挖了這樣一匹千里馬。”但是,表情卻是異常嚴肅,語氣中更是帶著凝重,再次問道:“渭水八個渡口,全線三十余里,若判斷失誤,兵力布置失當,則擋不住回鶻精騎。”

錢向南把磨得有些毛邊的地形圖,道:“渭水大小船只,都被我軍強行扣留,若回鶻軍要過渭水,必然要從這幾個水淺的渡口經過,風凌渡水最淺,河面最窄,是騎兵突襲最好的地點,若回鶻人真的要過渭水,此處當是最佳。”

侯大勇這次沒有再說,帶著錢向南再去查看風凌渡,剛到渡口邊,對岸又來了一隊回鶻騎兵,回鶻騎兵的騎術非常出色,在北岸跑得極有聲勢,侯大勇沒有露面,全體下馬,躲在草叢中,觀察著回鶻騎兵。

這一隊回鶻騎兵中,似乎有一位職務很高,在眾人的簇擁下,親自渡過渭水,回鶻馬比遼人的馬要高大許多,渭水最深處只及馬腹,回鶻騎兵輕易地過了渭水,來到南岸轉了一圈,沒有發現躲藏起來的侯大勇一行,又涉水到了渭水北岸。

回鶻偵騎不斷把渭水沿岸的情況帶回了大營,吐少度的心本已提到嗓子眼上,彙總了偵騎帶回來的消息後,吐少度的心才慢慢回到了原位。

周軍在渭水南岸有駐軍,但是,通過近期的偵察,南岸駐軍人數不會太多,估計也就在二千到三千人左右,這個人數,對于擁有上萬人的回鶻精騎來說,不足以構成致命的威脅,最多是制造一些小麻煩。

駐守在秦州東部的周軍,雖說兵力厚雄,可是兩條腿的步兵,無論如何也追不上回鶻精騎。吐少度為了防止秦州東部的周軍尾隨而來,決定派對五千騎兵,發動一場夜襲,真刀真槍和周軍干上一場,把周軍打怕打痛,讓駐守在秦州東部的周軍主力部隊不敢緊逼回鶻軍,以免回鶻軍渡河之時兩面受敵。

(第四十八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