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輕輕揮一揮右手,不帶走一粒塵埃

棒子,老虎,雞,還有只蟲子.

井九,火鯉,蟬,還有些蚊子.

以小勝大,一般都是意志力的勝利,但如果極小,勝利便會容易很多.

以火鯉的實力,並不見得會害怕那些蚊子,哪怕那些是劉阿大都覺得很棘手的,鎮魔獄里的蚊子.

最關鍵的問題是,它根本不知道那些看不見的東西是什麼.

未知會極度放大恐懼,更何況是它這種從來沒有離開過地心,還沒有完全長大,連影子都有些害怕的小家伙.

井九沒有說話,看起來是不准備與火鯉再多說些什麼.

火鯉擺動著尾巴,向後退去數十丈,顯得很是警惕,隨時准備重新跳進岩漿河流里,說道:"如果我把你勾結冥部的消息傳出去,你必然身敗名裂,死無葬身之地!"

聽著這等無力的威脅,井九想的卻是另外的事情.

就算每隔六百年中州派便會派人來看它,這只火鯉為何說話如此之順?

最不解的是,他總覺得火鯉的語氣總有些熟悉的味道.

崖洞里的氣氛沒有因為他的沉默而變得更加緊張,只是有些尷尬.

尷尬都是火鯉的.

它這時候已經完全不想動手.

問題在于,身為中州派供奉,如果一句話不說就放這名青山弟子離開,似乎太丟臉了些.

火鯉忽然想到一個辦法,高興地喊了起來:"嘿,哥們兒,要不然這樣.你幫我一個忙,那我自然不好對恩人出手,咱們就此別過如何?"

井九心想這倒確實很有道理,問道:"何事?"

火鯉在空中轉過身來,露出背鰭,說道:"我昨兒在河里洗澡,太過歡騰,不小心自己的嘴咬著了背,你也知道,像我這等層階的大王,除了自己也沒什麼能傷到我……"

井九說道:"我給你治傷?"

火鯉轉過身來,說道:"是啊是啊,當然,你就隨便治治,我也沒指望你治好,就是個心意問題."

怎麼可能咬到自己的背?它又不是長頸鹿.

這肯定是假話.

它只是不想說出自己敗在那件奇怪而可怕的破幡手下,那太丟臉.

火鯉大王最不喜歡的就是丟臉.

它讓井九給自己治傷,也是一樣的道理,不求治好,只求雙方都能有一個台階,各退一步.

從此山高水長,海闊天空.

井九走到河畔,望向火鯉的後背,發現它的尾鰭確實受了傷,四周的鱗片微微翹起,有的甚至已經焦了.

他有些不解,心想有誰居然能深入聚魂谷底的地心傷著它,而且用的竟也是火系功法.

井九不會治病,但治傷這種事情有一定經驗,畢竟已經磨了這麼長時間的劍.

他踏空而起,輕輕落在火鯉背上.

火鯉有些吃驚,心想難道你還真的會治傷?


井九伸出右手,開始去除那些已經壞死,發焦的鱗片.

那些鱗片很堅硬,即便是他的右手,想要去掉也需要費些功夫.

他覺得這些鱗片很眼熟,待看到前方有處明顯是舊傷,終于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原來自己從那名邪修手里搶到的法寶,就是用這只火鯉的鱗片所制.

……

……

岩漿河流上空懸浮著一只巨大的金色鯉魚.

金色鯉魚的背上蹲著一個人.

那人在不停地做著什麼.

這畫面很奇妙瑰麗,但如果仔細去想,其實與椋鳥站在野牛背上幫它啄食寄生蟲有什麼區別?

想到井九的身份,這確實有些羞辱,至少可以說有些惱火.但他就這樣安靜地做著,因為他也需要一個台階離開,安全永遠是第一位的事情,而且火鯉的鱗片可以幫助他磨劍,那何樂而不為?

真正讓他有些遺憾的是,他沒辦法用完好的魚鱗來磨劍,那些魚鱗散發著金屬般的光澤,明顯極其堅硬,奈何與火鯉的身體緊貼在一處,不要說磨劍,即便稍微用力,都會讓火鯉痛不欲生,所以他只能在去除焦糊,萎死的魚鱗時順便磨兩下右手,可是那些鱗片又已經被某種火毒所傷,枯脆至極,遠不如那個邪修的法寶好用.

沒用多長時間,他便把火鯉背上那些受損的,讓它感覺不舒服甚至痛苦的損毀鱗片全部去除干淨,回到了岸邊.

火鯉擺動尾巴,快速地轉了幾個圈,感覺輕快了很多,不由很是喜悅,說道:"趁本大王這時候心情好,你趕緊走吧,雖然沒能吃你,讓本大王有些遺憾."

井九也有些遺憾,如果這只火鯉再在地火里養六千多年,完全成年,他就可以用對方身上的鱗片磨劍,那樣它不會受傷,只是會有些痛,哄哄就好.

他忽然想到一種可能,問道:"你說你沒去過云夢山,那有沒有去過別的地方?"

火鯉的眼里出現一道黯然的情緒,說道:"我成年之前只能在地火里呆著,哪里都沒有去過."

原來如此.

井九心想上德峰下面有道極寒地脈,青山里卻沒有火脈,確實養不起.

真是可惜.

不然自己也不用去問脾氣不好的泰爐師叔,神末峰會多一條魚,青山再多一個鎮守.

火鯉感覺到他的情緒,卻不知道他的情緒因何而起,以為他是為自己難過,心想這個青山弟子很不錯嘛.

井九舉起右手,向著地面飛去,進入崖壁的時候,回頭有些可惜地看了火鯉一眼.

火鯉搖動了兩下尾巴,也有些依依不舍.

……

……

初春時節的冷山依然寒冷,荒原依然荒涼,四野一片肅殺,不要說野牛與牛椋鳥,就連蟲子都看不到一個.

如此死氣沉沉,自然不可能全是天時的關系,而是與散落在原野里的那些玄陰教弟子有關.

風刀教的總壇在居葉城,但要全力防守雪原那邊的動靜,昆侖派外強中干,根本無力理會冷山這邊的動靜,玄陰宗改宗稱教後,勢力擴展的極快,越來越強橫囂張,竟隱隱有了些當年的感覺.

按道理來說,北方出現邪派複蘇的跡象,身為正道領袖的中州派責無旁貸,應該著手應對,然而這些年云夢山連續出事,蒼龍死,麒麟傷,童顏叛,長生仙箓給了井九,青天鑒自己跑了,談白二位真人哪有心情理會這些閑事.

這段時間里雪原又有異動,玄陰教在冷山的行事越發毫不遮掩,竟有了些光明正大的感覺.今次,那位自稱明王的玄陰教主帶著教中絕大部分高手與千名教眾,在這片荒原上布下極厲害的陣法,四處搜尋,似乎在尋找什麼.


一名玄陰教弟子站在黃色的草甸上,揉了揉有些酸的眼睛,確認沒有任何痕跡,望向十余里外,通過法器傳音道:"你那邊可找到什麼?"

法器里傳來同門的聲音:"什麼都沒有."

緊接著又有另外一名同門的聲音響了起來:"聽說那個家伙在地底已經躲了快兩年,那我們怎麼能找得到?"

玄陰教徒三人一組,負責搜尋一片區域.

按照教主親自確定的規矩,今次三名教徒嚴禁彼此靠近,必須保持十里之上的距離.

這不是為了防止他們爭功,而是避免出現三個人被敵人瞬間殺死,從而無法發出警告的情況.

這三名教徒如所有同門一樣,已經在冷山里找了好些天,沒有任何收獲,冷累交加,難免有些怨言.

放在前些年,他們肯定湊在一起,點上一堆火,喝些小酒,說說教中長老的壞話,時間會好熬的多.

但現在他們早已沒有這樣的好日子,身上帶著的法器可以確定,記錄他們的位置,如果事後讓高層發現他們曾經靠近過,迎接他們的會是難以想象的慘烈教規處置.

好在法器可以通話,他們可以通過聊天來打發一下時間,因為不知道法器能不能錄下聲音,自然不敢再說長老們的壞話,那就只能說些真正的閑話.

"你懂什麼?教主大人親自出手,據說連火王都驚動了,才把那個人逼出了地面,所以才會讓我們在這里找."

"說起來,中州派為何要把那人逐出山門?聽說那個人很出名的."

"那誰知道,要我看來啊,應該是那個人偷了中州派的什麼寶貝."

"哈哈哈哈!照我看不是偷了寶貝,莫不是偷了師娘吧."

"真是孤陋寡聞的家伙!他的師尊是白真人,哪有什麼師娘,再說了,北方誰不知道他喜歡白早仙子."

"那他為什麼要跑?日後成為乘龍快婿,豈不是要什麼有什麼."

"說你孤陋寡聞,還真是無知!整個朝天大陸誰不知道,白早仙子喜歡的是青山井九."

三名玄陰教徒在法器里津津有味地聊著天,完全忘記了可能會被錄音的事情.

忽然,法器里的聊天聲音停了下來,片刻後才重新響起.

"你們有沒有感覺到地面震了一下?"

"有……震的有些厲害."

"我這邊還好,那看來是你那邊,你小心些."

"別說了!我真有些害怕了."

"哈哈哈哈,這有什麼好怕的,冷山下面到處都是火脈,哪天不震幾下?"

"你知道個屁!火王爺爺聽說就在這片地底!可別忘了前些天他才在教主手上吃了大虧."

"你說的有道理,教主與長老們自然不怕,可若是我們運氣不好遇著了,那不是立刻就得灰飛煙滅."

"孟老四你這麼一說,我還真有些怕,喬沈,既然你那邊震的更厲害,自己當心些."

"喬沈……你聽到沒有?"

"老喬?你沒事吧?"

"老喬!"

……


……

那名叫做喬沈的玄陰教徒沒有回話,因為他這時候有些恍惚,根本沒有聽清法器里傳來的聲音.

在他身前的荒原地表上忽然有了一個渾圓的黑洞,洞口不是很大,剛好可以容一人進出,再無多余.

煙塵漸落,一個人出現在他的面前.

那人穿著白衣,渾身泥土,看著有些狼狽.

"這是哪里?"

那人站在地面跳了跳.

那些泥土沙石就像荷葉上的露珠般,再也無法粘附,骨碌碌地滾了下來.

哪怕再細微的微塵,都無法在他的身上停留.

"這里是……冷山."

喬沈聲音微顫說道,然後看到了那人干淨後的臉,忽然醒過神來,對著法器大聲喊道:"跑,是井……"

井九右手一揮.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下一刻,他的頭落了下來,在地面骨碌碌滾出去老遠.

宇宙鋒自宇宙出,破風而起,瞬間來到十余里外,割落另外一名玄陰教徒的頭顱.

如出一轍.

井九的身體在原地消失.

當他來到另一個方向的十余里外時,那名叫做孟老四的玄陰教徒還在偏著頭聽著法器里的話.

那名叫做喬沈的玄陰教徒已經死了,聲音卻剛從法器里傳出來.

"……井."

井九揮手.

孟老四也死了.

井九看了眼自己的右手,有些滿意地點了點頭.

從夏磨到秋,再從秋磨到冬,再至初春,磨了這麼長時間,終于磨的鋒利了些.

劍越鋒利,他的幽冥仙劍便會越快.

宇宙鋒無聲而回.

他伸手取下,向前方走去.

……

……

(這章是存稿,昨天夜里勇敢地寫出來的,因為今天一天都要奔波忙碌,這不代表明天也能准時更新,更不代表能保證每天更新,保證寫的有趣就是了,搖頭晃腦,真是很欣賞有時候能寫出這種章節的放松的自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