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梅園里忽然響起一陣極其密集的噼啪聲.
就像是弓弦斷了,又像是灌滿了酒的皮囊破了.
事實上是劍弦斷了,誅仙劍陣破了.
被碾壓至湖底的那層薄水堅硬的仿佛磚石,上面忽然出現一個腳印.
微風輕拂,白衣輕飄.
井九出現在庵堂廢墟上,站在顧清的身前,伸出一根手指,指向那道血影凝成的劍.
這一刻,整個朝天大陸的時間都停止了.
只有他的手指與那道血影凝成的劍還在向前.
啪的一聲輕響.
血影凝成實質,那是陰三的手指.
兩個人的手指.
兩個人.
終于相遇.
……
……
難以想象其數量與精純程度的劍意,從兩根手指相遇的地方噴薄而出.
就像世間最壯觀的瀑布,就像那年的暴雨,就像朝陽出東海.
宇宙鋒,不二劍,初子劍感受到了籠罩在廢墟上的無數劍意,避至空中.
弗思劍索更加紅亮,看著就像是地底的岩漿河流,自然脫離顧清的手,變成一條鞭子,抽向陰三的臉.
骨笛迎風而起,嗚咽作響,那條鞭子就像死蛇般垂落.
井九左手抓住顧清,把他擲向了遙遠的別處.
呼嘯破空聲里,顧清變成了一個小黑點,落在了十余里外的皇宮里,在廣場上砸出了一個大坑.
平詠佳感受到誅仙劍陣被奪,有些茫然地睜開眼睛,噴出一口鮮血.
顧清渾身是血,倒在坑底,皇城大陣也已經被井九奪了過去.
阿飄尖叫一聲,從殿前的石階上消失,瞬間便來到廣場中央,卻不知道應該先去救誰.
……
……
天空里的陰鳳感知到了天地間的氣機變化,生出強烈的警惕,發出一聲極其暴戾的尖嘯,十余丈長的尾羽再次化劍而出,強行斬開禪子的光鏡束縛,向著舊梅園疾飛而去.
舊梅園廢墟上,井九左手握著弗思劍索,陰三的右手握著骨笛,無形小劍在身周游動,靈動至極.
二人靜靜對視.
對他們這種層次的強者而言,如果他們想要,一眼間便能交換無數信息.很多年前,井九在雪原與雪國女王便曾經有過這樣的交流,南趨死前與他也曾經有過很長而且很重要的一番對話,今天他們會說些什麼?
"你的運氣真好."
"是耐心,我等了你十七年."
"難怪你會在這時候醒來,從推演來看這是沒道理的事情.你或者早就醒來,或者醒不來.所以這次我才會來."
"你總是喜歡算來算去,卻算不到有很多事情是算不清楚的."
"比如顧清不怕死,還是別的什麼?"
"比如我飛升失敗,但還活著."
"但你確實是在沉睡,不然怎麼能瞞得過我的眼睛?"
"是的,我確實繼續睡了十七年,如果沒有合適的時機,我可能會繼續睡下去."
"時機?"
"事件的觸發點."
"我很好奇."
"當你准備施展出羽化的真本事時,真正來到這個人間時,我就會醒來."
……
……
這番對話是在神識里進行的.
與此同時,這場時隔數百年重新開始的戰斗也在繼續.
一心二用乃至百用,對他們來說都不是難事.
井九動念.
宇宙鋒,初子劍,不二劍再次落下.
陰三動念.
小劍破空而起,碎.
兩根手指相遇的地方,落下一滴血,殷紅至極,沒有任何雜質.
那是陰三的血.
骨笛破空而起.
嗚咽聲起.
陰三的左臂斷脫,瞬間成灰.
井九手指再出.
紅衣如蛻,陰三從原地消失.
一只通體殷紅的小鳥,從廢墟上飛起,避開劍陣,飛向高空.
紅鳥表面的羽色有些斑雜,那是因為染著血.
井九也來到了天空里.
紅鳥扇動翅膀.
這便是朱雀振翅.
無數道劍意破開云海,斬出無數滴雨來.
皇城大陣驟然碎裂.
朝歌城籠罩在雨中.
紅鳥消失無蹤.
井九轉身望向地面,再次消失.
下一刻,他來到了西城外.
城牆外一片鬼哭聲,陰風俱散.
柳十歲與蘇子葉靠著城牆,憑著最後的真元,抵擋著滿天鬼火.
滿天鬼火里忽然出現一張極恐怖的血盆大口,便要把他們吞了進去.
恰在此時,井九從天空里來到這里,化作一道劍光,進入了那張大口里.
滿天鬼火瞬間消失,綠柳重現生機.
玄陰老祖站在河面上,神情驟變,厲嘯一聲,身體以難以想象的速度縮小,魔軀變得更加堅不可摧.
啪的一聲輕響,玄陰老祖的胸口微微突起,然後破開,濺出數道如墨般的濃血.
井九落到地面,手里拿著那顆還天珠,珠子表面殘著一些血跡.
滿天雨絲里,陰鳳厲嘯而至,尾羽如劍,在地面畫出一道筆直而深邃的痕跡.
井九彈指向空,無數道劍意並著趕過來的宇宙鋒三劍,破天而去.
擦擦數聲響,陰鳳身體表面出現數道傷口,不敢停留,伸出利爪,抓住玄陰老祖的雙肩,帶著他向遠方飛去.
朝歌城的上空,回蕩著玄陰老祖憤怒而痛苦的聲音.
"我要殺了他!我還能戰!我是不小心吞了他!不然他怎麼能是我的對手!"
……
……
看著消失在天際的陰鳳,井九安靜不語,沒有追擊.
下一刻,他的身體微微搖晃了兩下,白衣上出現數道裂口.
"公子!"柳十歲掠了過來,顧不得自己的傷勢,趕緊扶住了他.
井九擺擺手,示意自己無事.
一根數丈長的黑色細羽緩緩從天空里飄落,落在了他的腳邊.
他揮手把黑羽收了進去.
看到這幕畫面,柳十歲確認他真的沒事,終于放下心來,再也壓制不住傷勢,直接跪坐到了地上.
蘇子葉對玄陰宗的功法極熟悉,境界不見得有柳十歲高,受的傷要輕很多,走到井九身前長拜及地.這些年他一直在西海那邊活動,靠著朝廷與青山宗某些勢力的暗中支持,發展的頗為不錯,雖然還不敢重新打出玄陰宗的旗子,卻也收了不少門人.他不知道童顏為什麼要自己來朝歌城,今天看到了這麼多事情,更加不敢詢問,行禮之後便准備離開.
"如果你猜到什麼,也不准告訴童顏."井九忽然說道.
蘇子葉恭敬應下,直接地遁離開.
天空里的云本就極淡,只是被井九與陰三的不世劍意逼出了雨水,無根無源,此時自然漸漸停了.
從皇城里散出來的劍意則是早就停了,滿天陽光不再被切割,顏色漸明亦漸淡,不複晚霞之美,卻多了些春日之好.
井九望向朝歌城,問道:"真的一百年了嗎?"
柳十歲說道:"是的,公子."
井九從袖子里取出一根骨笛,靜靜看了片刻,湊到唇邊吹了一首曲子.
那根骨笛中間有道殷紅的血線.
隨著他的吹奏,血線顏色漸淡,直至全無,骨色如玉.
朝歌城牆下忽然生出很多野花.
先前落過一場春雨.
天光如晨.
碧空里出現無數道劍痕,向著四面八方而去.
這是天地生大物的征兆.
"給你了."
井九把骨笛扔給柳十歲.
柳十歲接過骨笛細心藏好,心里很是震驚.令他震驚的事情不是太平真人的骨笛被公子所奪,也不是公子把這根骨笛給了自己,也不是……公子沉睡百年,就此破境通天,而是公子什麼時候學會了吹笛子?
……
……
(第六卷千秋歲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