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都不理解,井九選擇與軍方合作,為什麼要帶著花溪離開,而不是冉寒冬.
他沒有接李將軍的話,因為接話就是解釋,解釋就是撒謊,而他懶得撒謊.
好吧,主要原因是,他其實很擅長撒謊,但在李將軍這種人的面前說話多了總會出問題.
事實證明他的應對是正確的,李將軍想到了別的方面:"花家與別的世家不同,很低調,不怎麼理事,只有很少人知道,他們與女祭司很親近."
井九很沒有誠意地嗯了一聲.
李將軍把手里的書放回書架上,問道:"聽說你對那幅向日葵很感興趣?"
星門基地發生的事情,不可能瞞不過他,哪怕是井九與星門祭司之間私密的對話.
井九又嗯了一聲.
"那幅畫不在藝術館,也不在北面,現在就在花家."
李將軍說道:"你帶著花家的娃娃,難道就是想看那幅畫?"
很明顯,他不相信井九帶著花溪的原因如此簡單而且荒唐.
他認為井九還是沒能完全信任自己,想保持與女祭司之間的聯系.
井九還是沒有接話,說了一個截然不同的話題:"暗物質不是已知或未知的任何微粒."
李將剛才看的那本書是《低速中微子的七種散解方式.》
他歎了口氣,說道:"現在科學界有種悲觀的推論,暗物質或者暗能量的存在方式超過了人類的想象范圍."
井九說道:"所以人類需要進化."
李將軍看著他說道:"我們都是進化後的人類."
井九說道:"不夠."
李將軍說道:"希望你去過那顆星球後,還能有現在這樣的樂觀."
井九問道:"一定要去?"
李將軍說道:"如果你需要這個文明幫助你做些什麼,那麼你也應該幫這個文明做些什麼."
井九沉默了會兒,說道:"我先去一趟花家."
李將軍說道:"艦隊會等你."
……
……
李將軍派車去祭司莊園把井九接到軍部大樓是一種宣告.
他要用這種方式讓整個星河聯盟知道,這件事情已經被解決了.
今後的星河聯盟還是會按照以前的規則運行--祭司做祭司的事,政府做政府的事,別想管其它的事.
宣告已經發出,就不需要再做更多的動作.
井九帶著花溪離開辦公室,坐著電梯直接下到軍部大樓的大廳,然後向樓外走去.
整個過程里,無數道視線落在他的身上.
那些視線里有警惕,有敵意,也有敬畏.
數天前,沈云埋在這里差點被他打廢.
走出軍部大樓,天空里如鳥群般的戰斗裝甲已經四散飛走,帶來極大壓迫感的,大氣層邊緣的那幾艘戰艦也已經遠離,街道上又有了行人.
花溪背著黑色雙肩包,加快腳步跟上井九,問道:"我們要去哪里?"
井九說道:"花家."
花溪睜著大大的眼睛,說道:"我都沒去過,怎麼帶你去?"
遠房親戚這種關系在星際時代真的就是極為遙遠,甚至會隔著幾百光年,她在星門基地長大,與主星花家沒有打過交道是很正常的事情.
井九說道:"你不好奇?"
花溪一臉天真說道:"不都是兩個眼睛一個鼻子的人?"
……
……
群山環繞之間有片湖,與北方那個湖很像.
湖的那邊沒有舊時光里的城市,沒有那個穿浴衣的少女,只有一座城堡.城堡是由石塊砌成,不是遠古文明的遺存,而是某種仿制品,不知道是因為很少有人拜訪的緣故,還是爬滿牆壁的青藤,透著股陰森的感覺.
井九與花溪來到城堡前,大門自然開啟,一位穿著黑色禮服的老管家行禮道:"歡迎."
這位穿著黑禮服的老管家頭發花白,舉手投足之間自有一種文雅氣質,而且動作非常標准.
花溪雙手抓著背包的肩帶,好奇地看著對方.
老管家微笑說道:"我確實是生化人."
花溪吐了吐舌頭,抱歉說道:"不好意思."
老管家舉起右手,微笑說道:"因為某些原因,主人不方便出面,請二位貴客自便."
花家是底蘊最深厚的世家之一,自然知道井九的身份.
井九選擇了軍方,不再等待祭堂的消息,花家既然與那位親近,自然不方便見他.但很明顯,花家也不願意得罪軍方與他,所以沒有拒絕他的到訪.
這座城堡是仿建的,里面陳設的藝術品卻是真的,而且不是當現代的畫作,絕大部分都是……來自遠古文明的油畫.
沒用多長時間,井九便找到那幅畫.
這幅畫里的十余枝向日葵非常滿,沒有留下一點空隙,給人一種感覺,哪怕對面有一盞燈,光線也無法穿過來.
更特別的是,這些向日葵明顯缺水,枝葉有些發軟.
井九曾經在守二都市的美術館里見過這幅畫的仿制品.
那幅仿制品在星河聯盟的藝術史上的地位非常高,而這幅畫是真跡.
當時看到那幅仿制品的時候,井九便覺得這些向日葵應該是被某個東西束住的,不然應該會向著四面八方倒下.
今天看到了這幅向日葵的真跡後,他終于找到了那個答案.
束住這些向日葵的是一條布帶,布帶的邊緣處繡著花邊,染著一些血.
盛放的葵花,無力的枝莖,帶血的蕾絲布帶……這幅畫的感覺很少女,卻又血腥,合在一處有一種奇特的美感.
……
……
太空電梯看似緩慢,實則迅速地上升.
大地被漸漸拋離,遠處的地平線呈現出清楚的弧形.
大氣層被突破,留下一層霧般的視界.
井九與花溪走出電梯門,進入空間站,穿過一條筆直的通道,便進入了戰艦內部.
嘀的一聲輕響,二人身份得到了確認,數百名軍官從座位上站起,投來關注的視線,然後紛紛敬禮.
井九注意到有幾名軍官的臉比較熟悉,才發現這艘戰艦居然是"烈陽號".
烈陽號艦長走到他的身前,帶著複雜的情緒說道:"調查已經結束了一段時間,前天重新集合,沒有一個人掉隊."
艦長的臉色有些蒼白,比以前瘦了很多,明顯是在調查里吃了不少苦.
"你的名字."井九問道.
艦長啪的一聲立正,敬了一個軍禮,沉聲說道:"烈陽號二級戰艦艦長姜知星,請顧問指示."
烈陽號戰艦隸屬于星巡艦隊,姜知星是軍校出身,沒有什麼派系背景.
軍部大樓的事情早就已經傳開,他以及烈陽號的官兵都知道,如果沒有井九,也許他們這些人會在軍事監獄里呆一輩子,甚至可能會悄無聲息死去.
他們對井九非常感謝,而且敬畏.
能戰勝沈云埋的人,有資格得到整個宇宙的敬意.
井九問道:"顧問?"
姜知星才知道原來他還不清楚這件事情,說道:"您現在是軍部首席顧問,擁有最高權限."
無論烈陽號戰艦還是軍部權限,都是李將軍對他表達的誠意.
這些同樣是責任或者說因果.
就像青山這兩個字.
井九沉默了會兒,問道:"沈云埋呢?"
姜知星說道:"他被降級了,現在是星核艦隊的總指揮."
他注意到井九身後的小姑娘,趕緊揮了揮手.
花溪背著黑色雙肩包,顯得有些辛苦.
一名秘書官上前,想要替她接過來,卻被她拒絕了.
……
……
烈陽號戰艦離開空間站,與遠方的幾艘戰艦會合,形成一個簡單編隊,向著幽暗的宇宙深處而去.
艦隊的目標是加里星域,唯一的任務就是護送軍部首席顧問井九前去觀察暗物之海.
井九站在窗前,看著黑暗宇宙里的星辰,沉默不語.
當初從星門基地到主星的旅途里,他也時常站在窗前,看著這片宇宙.
戰艦還是烈陽號,還是那個房間,還是那面巨大的落地窗,窗外的宇宙似乎也沒有什麼區別,都是黑色的幕布上綴著無數的星辰.但終究有些事情改變了,這些星星是他未曾看過的,暗物之海又究竟是什麼模樣?
除此之外當然還有一些別的變化.
花溪走到他的身邊,看著窗外的星空問道:"既然你要投靠李將軍,當初為什麼要與他對著干?想要證明自己的能力?李將軍又為什麼敢用你?有時候真弄不明白你們這些人……大人是怎麼想的,前一刻還是敵人,現在卻忽然成了同伴,這與扮家家酒有什麼區別?"
井九沒有理她.
花溪看了他一眼,接著說道:"就算你有別的想法,也沒必要去那邊."
井九說道:"我想看看."
當初連三月與他說,來人間一趟,總要看看太陽.
他對趙臘月說,修行的目的是為了永生,但永生的目的不是為了享樂,能看到更多的風景是意義之一.
來到這個世界後,他經常看星星,看戰艦,上網,就是因為這些對他來說是新的風景.
暗物之海同樣是風景.
那些截然不同的行星也是風景.
比如前方那顆行星,體積很小,表面上到處都是環形山.
他看著一座環形山問道:"你能殺人嗎?"
花溪睜著大大的眼睛,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井九說道:"我是說,你自己能不能殺人?"
花溪一臉懵懂說道:"那是犯法的."
井九說道:"複制人也犯法."
花溪睜著大大的眼睛,無辜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