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雷霆與守望者(24)

楚子航扶著牆壁慢慢地行走.事實上此刻他根本不缺力量,仍然能徒手推開一頭狂奔而來的公牛,但他其實已經很疲憊了,發自內心的疲憊.

他在蘇茜面前其實是強撐著,免得那個危險的女孩覺察了他的弱點.

爆血就像從瓶子里汲水那樣抽提他的生命力,在生命被提取完之前他可以一直狂暴地戰斗,但油盡燈枯的那一刻他就會轟然倒下.沒有人教過他這些,他就是自然而然地知道,所以不到生死關頭他不會用這種極端的手段.

他還想活,想回去看看母親,他也想找回曾經的自己,如果真的有另一個自己的話.

楚子航,今年十五歲,也曾思考過人生該怎麼過,可一夜之間,人生最美好的某一段已經過去了.在那段日子里自己認識了什麼人,做過什麼事,會不會還有心愛的女孩子,都是一片模糊,路明非跟他說起這些的時候總是遮遮掩掩.

背後傳來悉悉索索的微聲,像是老鼠在爬行,各個方向都有,這條船好像瞬間變成了老鼠窩.是不朽者們,他們尾隨著他,卻不敢暴露在他面前.這是一群狡猾的鬣狗,他們感覺到那只凶猛的獨狼已經受傷了,所以耐心地尾隨著,一旦他們覺得機會到來,就會一擁而上.

可時間拖得太久了,那個女孩又出來搗亂,原本楚子航的計劃是潛行到船尾去,把所有不朽者都吸引過去,然後一把君焰全部燒了.不過此刻他能不能釋放出那種地獄紅蓮般的烈火是問題,放完火他還有沒有命也是問題.

他還答應了要回蒸汽室去放那個女孩子……不過真的回不去也沒關系,她的同伴總是回來收拾殘局的,對于一個能爆血的家伙來說,那些傷算不得很重.

要想一把火把不朽者全部燒成灰,放火的空間很重要,最好是封閉空間,君焰在封閉空間里的威力最強.所以甲板上肯定是不行的,他要帶著這群捕食者層層地深入船艙底部,在那里釋放君焰的話效果等同于一顆炸彈,這事他沒做過,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來.

如果君焰放不出來他還有備份方案,重要的是一個都別落下.從小他就是這樣的狠人,所以長大了才是那樣的殺胚.

他深呼吸幾下,強壓下身心俱疲的感覺,盡量走得穩定,就像……去上學那樣.

***

"等等等等!既然師兄還是他自己,只是忘記了自己是自己,也就是說因果線其實沒改變,那個言靈只是讓所有人都把他忘記了?"路明非放下心來就有心情搭理小魔鬼了.

"因果線哪里那麼好改的啊,"路鳴澤翻翻白眼,"連我們魔鬼都沒辦法複活死去的人,龍王之類的東西當然也做不到."

"魔鬼那麼了不起麼?"路明非也學著他翻白眼.

"喂喂,哥哥你可要憑良心說話,我幫你殺的龍王還少麼?"

"那你自己會不會是龍王中的一個?"


"你猜!"小魔鬼歪著腦袋,一臉的春光燦爛.

"就知道套不出你的話來,我們回到剛才的話題,就算那個言靈能抹掉所有人的記憶,可跟師兄有關的事情都變樣了又是怎麼回事?他宿舍里住著其他人,芬格爾寫我們在日本那些事的不見了,連報紙都寫著他十五歲那年車禍死了,這些可不是修改記憶就能做到的."路明非說,"還有還有,那個阿卜杜拉阿巴斯又是怎麼回事?"

"想要在世界上抹掉一個人的痕跡,光修改記憶還是不夠的,還得有些輔助的手段.看過《楚門的世界》麼?"

路明非點點頭.

"《楚門的世界》是人造的,他一輩子都活在一個巨大的攝影棚里,他身邊的每個人都是演員,他的生活就是個巨型真人秀.同樣的道理,當我們要抹掉一個人的存在,也需要一些人陪著演出,還有一些人去做幕後工作.現在你想找回消失的楚子航,你就得找出這個真人秀的破綻.但因為有言靈的幫助,有限的幾個破綻埋得很深很深.不過還是被你找到了幾個,比如蘇小妍,"小魔鬼幽幽地歎了口氣,"說真的那個女人還記得你師兄我是很驚訝的,她的人設不是胸大無腦麼?她兒子在的時候她也沒怎麼上過心,怎麼兒子沒了反倒比所有人都上心了?"

路明非愣了一下,這才端起小魔鬼給他倒的香檳一口喝干,"你懂個屁!"他靠在艙壁上,語速放緩,"人在這個世界上最難抹掉的痕跡,就在另一個人心里."

他難得說出這個有深度的話,不由得覺得自己也是個哲人.

以前楚子航說人腦是世界上最不靠譜的硬盤,總是丟三落四,時間過得久了,曾經覺得刻骨銘心的事也會變得淡然如水,可對另一些人來說,就算自己行將就木,都想把另一個人的名字刻在自己的墓碑上.

如果他死了那他的墓碑上還能刻誰的名字呢?他又開始浮想聯翩,愷撒肯定是不行了,諾諾想必也不願意,芬格爾又當了狗叛徒,大概真的只能刻楚子航了,"這里埋葬著楚子航的好朋友路明非,他的一生毫無意義,一同埋葬的還有他最心愛的游戲機……"

這個調調還不錯,要風趣幽默一點.

難得小魔鬼也沒有笑話他裝深沉,又為他斟了一杯酒,兩個人就這麼沉默著飲酒,在這狹窄的艙室里,居然有些愜意和云淡風輕的感覺.

"你還沒跟我說那個阿卜杜拉阿巴斯是怎麼回事呢."路明非忽然想起,"那家伙莫非是個幕後黑手?"

"這個問題不免費,1/4條命,感謝哥哥的惠顧!今天就是我們大功告成的日子!"

"大功告成個屁!有多遠你給我滾多遠!"

"糟了!"諾諾忽然驚呼.

路明非吃了一驚,立刻回頭,諾諾正在自己的戰術背包中翻檢.


諾諾抬起頭,呆呆地看著路明非,"他拿走了……那個面具!"

奧丁的面具,諾諾一直放在隨身的包里,用錫紙層層包好.這個古老的面具似乎蘊藏著巨大的力量,卻又是某種命運的詛咒,戴上它,楚子航就會化身為奧丁.同時,它應該還是解開某些謎題的關鍵鑰匙.

他們一路逃亡,幾次差點被抓住,諾諾想過不如把面具丟給楚子航,讓他戴上,看看能不能有個奧丁從天而降帶他們殺出重圍.

但這種想法只是一瞬而逝,其實諾諾根本不敢讓楚子航接觸這個面具.現在這個面具不見了,用腳趾頭想也知道是誰拿走的.

諾諾和路明非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撲到門邊,玩了命地推那扇門.

那蠢貨只有十五歲智力,他大概不會考慮戴上那個面具的後果那會召喚出遠比不朽者更恐怖的神魔!

***

蒸汽室里,蘇茜靜靜地躺著,回想那場有點搞笑的生死戰.她懷著少有的決心,把自己的全部潛力激發出來,結果前一刻她還女王般指揮著金屬的狂風暴雨,下一刻就被人抱著了,好在切斷了通訊,否則這個人就丟大了.

爆血的作用在漸漸地消退,四肢上的痛感越發地清晰了,一陣陣的,有時候痛得快要昏過去,有時候卻很麻木,不過就像那個名叫楚子航的對手所說蘇茜記得諾諾是這麼喊他的這些傷並不致命,以她的血統十天半個月就會痊愈了.

那還真是個奇怪的年輕人,一方面狠辣,一方面龜毛,為了不讓她逃走,還花時間給她做了個牢籠.從理性的角度來說,楚子航應該更干脆地給她幾處致命傷,能不能活下去是蘇茜自己的運氣,反正蘇茜也沒對他有所保留.

在倉庫里的時候也一樣,放起火來連眼睛都不帶眨的,卻又早已給你准備好了逃離的鑰匙.

真讓人困惑啊……莫名其妙地有種熟悉的感覺,卻分明只見過兩面.

那家伙在這條船里獨自行動,是跟路明非還有諾諾失散了麼?沿著通風管道爬來爬去,孩子才會那麼做……他身上就是有些地方像孩子,另一些地方像大人.

蘇茜正漫無邊際地想著,忽然聽到機械運轉的微聲,在蒸汽室里有機械運轉並不奇怪,可這個細微的聲音卻讓蘇茜格外地警覺.她莫名其妙地有種不祥的預感,困難地轉頭去尋找那個聲音的來源.

頭頂的正上方,一個紅色的光點以大約每秒鍾一次的頻率穩定地閃爍著.

那毫無疑問是一個攝像頭,這艘船做著非法的買賣,所以花費了不少的經費安裝攝像頭,以便阿列耶夫船長在船長室就可以掌控全船的情況.蘇茜登上這艘船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接管整個監控系統,再通過衛星頻道把圖像實時地傳給蘭斯洛特,所以蘭斯洛特才會那麼鎮定地跟烏鴉說話,而不是急于趕來.因為一切都還在掌握之中.然而在暴血之前蘇茜切斷了和蘭斯洛特之間的通訊,不只是語音,還有畫面信號.蘭斯洛特並不知道她和楚子航之間的戰斗過程,但蘭斯洛特必定心如火燒,那麼這種情況下他會反過來黑進這條船的系統,重新獲得監控系統的權力.


蒸汽室里的攝像頭已經被君焰爆發時的氣流全部摧毀了,但更上一層的船艙里,攝像頭還有能工作的,這個時候,應該是蘭斯洛特正通過那個攝像頭觀察著蘇茜.

看到她現在的樣子,蘭斯洛特會做什麼事,蘇茜比任何人都清楚.

***

"給所有不朽者注射血清."蘭斯洛特死死地盯著監視器,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聲音很輕,透著一股森嚴的殺氣,好像這是什麼殺人的咒語.

"那些血清注入之後,連我們也無法收拾局面."岡薩雷斯小心翼翼地提醒,還望著周圍的專員們,希望有人能跟他一起勸勸蘭斯洛特.

作為這個行動的負責人,蘭斯洛特確實有權這麼做,但很可能蘭斯洛特的這個決定是出于憤怒,這個一直鎮定自若的男人已經守不住自己心理的防線了.

而這個操作一旦被執行,那條船……會變成地獄吧?

"能把蘇茜傷到這種地步,那條船上可能有兩個龍王級的目標,這種情況下,我們必須做最壞的打算!"蘭斯洛特拍了拍背在背後的箱子,誰都知道那箱子里裝著什麼,"至于收拾殘局,是我的工作!"

"明白,請重複命令."岡薩雷斯知道再怎麼勸說都沒用了.

"重複命令,給所有不朽者注射龍王血清."

***

幾秒鍾後,所有不朽者都聽到了腦後傳來的微聲,跟蘇茜聽到的微聲差不多,像是某種微型機械在運轉.可他們警覺地回過頭去,卻沒發現任何目標,機械運轉的微聲依然在他們腦後.

他們當然看不到,因為那聲音是從他們脖子上的裝置中發出的.那個脖圈似的設備正把一根針插進他們的後頸,把紅色的液體注入他們的體內.

幾秒鍾的沉寂之後,所有不朽者都仰起頭,對著天空發出了無聲的嘶吼,仿佛惡魔在地獄的火焰里被灼燒.那紅色的液體,正燒毀著他們最後一部分人類的意志,卻把無與倫比的力量和殘暴注入他們的體內.

從龍王尸骸中提取龍血,再用龍血提煉出的血清,既是煉金術師們求之不得的聖藥,更是蝕骨的劇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