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無助

永川市交警大隊.

林朝夕其實沒想過張叔平會答應.

但當張叔平坐在宣教科辦公室里,與女領導一起用看不出深淺的目光端詳她時,林朝夕有點後悔剛才打了那個電話.

她訕笑著看著張叔平,表情僵硬.

終于,中年人推了推眼鏡,看向辦公桌前的女領導,說:"您好,我是永川高中數學競賽組的老師,姓張,也負責省里的奧數競賽工作."

聽到"奧數競賽"幾字時,女領導的反應同先前的門衛一樣,像突然有了興趣.或用更確切的詞來說,他們終于開始用正眼看她了.

"今天請您來,是因為您的學生說,她們在做一個程序,需要我們提供一些幫助."女領導很客氣地開口.

林朝夕很怕張叔平突然說出什麼"真相",緊張地看他,老張卻在靜默數秒後,說了兩個字:"是的."

辦公桌前的女領導頓了頓,隨後只能自己接下去道:"所以我想稍微了解一下,你們想做的這個程序的具體……性質?"她很客氣地說,"也就是你們究竟需要我們這里,提供怎樣的幫助."

聞言,張叔平目光微移.

林朝夕坐直身體.

"孩子想做的東西,讓她自己來介紹吧."

張老師也在體制內稍許混過,很清楚大部分話術.林朝夕微微松了口氣,隨後又集中精神,開始整理思路.

接下來的很多話她今天已經說過很多遍,但在這個辦公室內,她被迫慎重思考哪些是可以說,而哪些又不可以.她必須保持清晰條理,又不能留下破綻,以免被張叔平發現破綻.

她說得謹慎細致,到最後,辦公室里兩位成年人都只是安靜地看著她.

"大概就是這樣."林朝夕身體微微前傾,看著辦公桌前的女士,"我想要的數據,都已經整理好,剛才寫在紙上給您了."

辦公室又靜了,門外女警們走路交談聲清晰可聞.

林朝夕注視著辦公桌前的人,女士換了個坐姿.

林朝夕聽到她說:"你說的我都了解了,現在我只有最後一個問題."

"您請問."

"你的學籍在安甯,為什麼想要永川的交通數據呢?"

林朝夕怔住.女士坐在辦公椅里,坐姿一絲不苟,讓林朝夕感到一絲凜然意味.

"不用緊張,我稍微查了一下."她指了指自己的電腦,"沒有懷疑你."

果然還是沒有這麼簡單的事.

林朝夕低頭沉思片刻,抬頭答:"其實,我已經在安甯完成了一項交通預測.就各方面條件來說,永川的地理環境更大,數據更多更複雜,我覺得更利于程序的完善,所以選這里."

"所以你的下一項預測想進行什麼?"女士問.

"我暫時沒法回答您."林朝夕說,"我保證不違法犯罪,不破壞社會安定秩序."

"為什麼?"

"因為希望預測中所收到干預的變量越少越好.比如我想預測張老師的行動,就不能現在告訴他,這會影響他的行為."林朝夕頓了頓,選了個模棱兩可的解釋,"萬事萬物都是有聯系的."

"恩,我大概明白了."

女士似乎對她想做的事情,也沒有太大的興趣,只是例行確認她的可靠性,"數據可以提供,問題不大.只要不涉及具體交通事故案例,那個要律師來函調取."


"不用具體的,我只要數據."

"但數據本身也不會非常詳細,比如道路交通車流量,我們自己也只有一個大概.而實時的東西,你需要提前和我說."

林朝夕眼睛都亮了:"'大概’就可以了,太謝謝您了."

"東西你們想什麼時候要?"

"我希望能盡快,最好是明天早上?"林朝夕問.

"怎麼這麼急?"

林朝夕整個身體都繃緊了,"我希望能盡快完成,不要浪費時間."

"那我,盡量吧."女士說.

"我明天會過來的."林朝夕站了起來,不由自主鞠了個躬:"非常感謝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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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交警大隊外.

冬天太陽落山偏早,林朝夕和張叔平走出大門,被橙色的夕陽照了滿身.

從他們離開宣教科辦公室,張叔平就一言不發.其實確切地說,在整個過程中,老張就一直沉默地給她站台,任由她隨意表演.

對張副校長這樣古板嚴謹的人來說,這大概他能做的全部.

終于走到公交車站,林朝夕微仰頭看著他,好像不知不覺中,老張已經被他們氣到兩鬢微白.

她想說些感謝的話,話到嘴邊,卻反而講不出來.

于是張叔平就很冷漠地搶先道:"我不知道你到底在搞什麼鬼,下不為例."

他說完,就這麼徑自離開.

也不知怎地,大概是沒吃午飯,又或是緊繃一天後取得階段性進展.張叔平走後,林朝夕渾身酸軟,半步也邁不動.

她就地在公交站台坐下,她終于有機會拿到數據,這應該足以讓她欣喜.但她心中卻沒有任何輕松的感覺.

從她走進交警大隊宣教科辦公室,她的手機就一直開著震動.

她甚至已經做好了如果花卷或者裴之打電話來,她會馬上終止談話出門接電話的心理建設,可自始至終電話都沒有響起.

她想到這里,覺得自己不該再等待,她拿出手機,給花卷撥了個電話.

電話那頭是漫長的等候音,街面車流急促,持續了一分鍾後,林朝夕的心又沉入水中.花卷很忙,或許正在拍戲,沒有第一時間接他電話,這很正常.

她強行安慰自己,把手機放回口袋.車站邊有人再賣烤紅薯,她餓得胃里反酸,站起來,走到攤前.

像是感知到什麼似的,就在她把手放入袋口掏錢的霎那,電話鈴響了起來.

她下意識的接起電話,放到耳邊用肩夾住夾住說:"喂,花卷."

電話那頭停頓半拍,隨後她聽到很清晰穩定的聲音:"是我."

街邊喧囂霎時靜止,她像被裹在一個透明氣泡中,整個世界只有手機那頭的聲音.

"今天中午沒看到你,我想你應該出事了,下午一直沒空,現在才能給你打電話."裴之說.


裴之果然沒有收到她托花卷帶的話,想到裴之曾在門口等她,她就一瞬間難受得不行:"對不起,讓你等我."

林朝夕沒有提任何托花卷帶話的事情,只說:"我這里的已經基本解決完了.你呢,你現在還好嗎?吃飯了嗎,我現在可以過去嗎,我給你帶點外賣,你想不想吃肯德基?"

林朝夕只能想到一些俗套的話,不停不停地說.

"我還好."裴之的語氣甚至像在安慰她,"你不用內疚,我中午只等了一會兒,後來有事回去了.所以就算你來我們也吃不完那頓飯."裴之非常誠懇地向她解釋,"你現在過來,我也沒法出來."

"是阿姨……阿姨還好嗎?"林朝夕小心翼翼地問道.

"中午搶救了,現在在icu."

預感成真,林朝夕喉頭哽咽.

她很不知道要說什麼,她也從沒有處理這樣問題的經驗,可她必須不停說話,好像這樣電話就不會被掛斷:"那這是你的電話嗎,我還可以打給你嗎?我有空會給你打電話的好嗎,你什麼時候有空."

"這是護士站的電話."裴之說到這里,有很明顯的沉思,隨後他說,"我給你打."

裴之來到永川後就沒有手機,他切斷了一切對外聯系方式,他們必須通過花卷才能說上話.雖然裴之從沒說過為什麼,但林朝夕很清楚,這大概是裴之母親臨終前對兒子的某種控制.

面對重病的母親,裴之無法反抗,只能順從.

林朝夕不知道在那座醫院的特護病房內究竟還在發生什麼,她很希望裴之哪怕吐槽也好忍不住也罷隨便和她說說什麼.

但自始至終,裴之都沒有講過任何關于他自己處境的事.

"昨天,老林跟我講了我媽媽的事."林朝夕想了想,緩緩開口,"我現在才知道,我媽媽是迫不得已才把我生下來,然後她又不想養我,大概因為這樣,她才把我送到福利院."

對話進行到這里,電話那頭傳來一陣嘈雜聲音.那是應該是很大規模的訪客,帶來兵荒馬亂的動靜.

似乎有人在叫裴之,裴之也在和人打招呼.他一直在和其他人說話,但始終沒有掛斷電話.

林朝夕不清楚裴之的家族,但現在一定是諸多親戚彙聚的麻煩時間.

她沉默地站在街邊寒風里,等待裴之掛斷電話.

"我知道,大人們不一定是對的."裴之忽然開口,"但我比你幸運一些,她陪了我16年."

電話掛斷,空白音漫長渺遠.

汽車司機突然按了一下喇叭,尖嘯聲響徹云霄,林朝夕覺得有些耳鳴.

她揉了揉耳朵,捂住口鼻,彎下腰,重重地咳嗽起來.

"紅薯還要不要?"在她面前,小販露出等得不耐煩的目光.

"要."林朝夕勉強地道.

"4兩,算你5塊錢."

掏錢,紅薯遞來.

手心觸感滾燙,她輕輕剝開皮.

再抬頭時,天邊的夕陽紅得徹底,讓林朝夕在老林辦公室內,她離開現實世界的那天.

雖然明明沒過去多久,但又像半輩子那麼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