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虞品言入屋後也不去看林氏和虞妙琪,與老太太打過招呼便彎腰撈起虞襄,將她抱坐在自己腿上.虞襄扭身給他喂了一粒花生米,然後接著剝殼.

"別吃了,整天不是花生就是瓜子,當心上火."虞品言奪過裝花生的盤子,讓馬嬤嬤端出去,吩咐道,"給小姐倒一杯苦丁茶來."

馬嬤嬤低聲應諾,卻又聽虞襄喚道,"苦丁茶太苦了,加兩勺白糖."見兄長眯眼看來,囁嚅道,"不不不,加一勺,一勺就可以了,"兄長的目光依然充斥著不認同,她垂死掙紮,"半勺,不能再少了."邊說邊伸出蔥白的指尖戳了戳兄長堅硬的胸膛.

虞品言終于繃不住了,冷峻的眉眼轉瞬化成一灘柔水,無奈道,"加半勺糖吧."拇指輕輕摩挲妹妹唇瓣,心道這麼愛吃糖,難怪如此甘甜可口,也不知何時才能開竅好讓自己吞吃入腹.

真真是一對兒歡喜冤家,百年修來的緣分.老太太搖頭失笑,心情頓時好了不少.

堂下的林氏母女低垂著腦袋,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又過了小片刻,虞思雨姍姍來遲,身後跟著端茶水的馬嬤嬤.

"見過老祖宗,見過母親,今日叫我來所為何事?"虞思雨滿臉期待,暗暗猜測是不是要談自己的親事.

"坐著吧,你母親有話要說,咱們都聽聽."老太太擺手,然後看向林氏.

林氏灌了一杯茶,這才打開箱子取出賬本,重重拍在桌上,語氣十分激動,"母親好生看看這些賬本,我的嫁妝竟被虧空了十多萬兩白銀,還有五家旺鋪也被折賣出去,若不是我及時收回,再過幾年怕只剩下一個空殼子!我就是想問問這是誰管得家?竟然如此下作弄鬼!"邊說邊用凶狠的目光朝虞襄剜去.

虞襄此時正依偎在兄長懷里,小口小口啜飲兄長喂來的茶水,仿佛沒聽見她的指控.

倒是老太太笑開了,嗓音透著壓抑過後的憤怒,"林氏,你且看看脊頁,出了問題的賬本都是成康二十一年前的,那時候還是我在管家."

這,這就是承認了侵吞嫁妝的事?還是老太太親口承認?林氏傻眼了.她當然看清了脊頁上標注的年份,可她壓根沒往老太太那方面想.老太太母家乃大漢朝最富盛名的鴻儒之家,自大漢開國以來就沒出過德行敗壞之輩,其家教之嚴苛可見一斑.老太太本人更是淑女中的典范,眼里容不得沙子.

她怎麼可能做出這樣的丑事?林氏堅定的認為是虞襄做了假賬,把虧空挪到她管家之前,好讓自己誤以為是老太太做得,吃下這個啞巴虧.


她執意鬧開也存著讓老太太看清虞襄真面目的意思.然而萬萬沒想到,老太太還真認了,沒有一絲猶豫.她侵吞自己嫁妝干嘛?能花到哪兒?簡直令人匪夷所思.

"母親,寵孩子也不能寵成這樣!這麼大的事兒您竟然也幫她扛下!"林氏氣急敗壞的叫起來.

"你給我住口!"老太太舉起茶杯狠狠往地上一摜,砰地一聲巨響似直接敲擊在心頭,震得眾人噤若寒蟬.

虞襄把臉埋入兄長懷抱,雙手箍緊他勁瘦有力的腰.虞品言以為她害怕了,連忙輕輕拍撫她脊背,垂頭正想安慰幾句,卻見她悄悄沖自己擠了擠眼睛,小模樣透著蔫壞,

虞品言差點繃不住低笑出聲,又愛又憐的捏捏她鼻尖,用口型無聲道了句'淘氣’.

虞妙琪往林氏身後躲了躲,忐忑感越發濃重.虞思雨見林氏意欲找虞襄麻煩,本還幸災樂禍呢,哪曉得情況急轉直下,老太太竟親口承認自己侵吞了林氏嫁妝.這等驚天秘聞把她嚇了個半死,不免生出淒惶之感.

老太太見林氏面色慘白,難以成言,于是繼續道,"你可知我為何要挪用你嫁妝?成康十年,言兒入宮參選太子伴讀,急需大量銀子打點;成康十四年,二房,三房,四房,五房打上門來鬧分家,我與言兒老的老小的小,著實弱勢,又花了大量銀子買通族老.成康十六年,三房設下毒計冤枉言兒謀害人命,又是一筆銀子打點;成康十七年至十九年,言兒三次中毒,性命垂危,光診費便將家資掏去大半……俊傑死後大房本就風雨飄搖,又有一竿子豺狼虎豹等著將侯府據為己有,在這種情況下,就是我帶來的一百二十台嫁妝也早就花用干淨,而你的只動了一層油皮.我當年也是親自問過你能否借用一些嫁妝,你還點頭答應了,怎麼,現如今又反悔?也是,言兒幾次瀕死的時候,你在屋里燒黃表紙;言兒上戰場的時候,你在繡遺像;言兒當了都指揮使,見天刑訊殺人折損福氣的時候你心心念念的要把女兒接回來.言兒需要你的時候你都在干些什麼?你還當他是你兒子嗎?現在日子好過了你倒跑來興師問罪,你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有沒有臉開口!我現在看見你就犯惡心,若是俊傑泉下有知,定然托鬼差給你寄一封親筆休書,你信是不信?你敢不敢跪在俊傑牌位前親口問問他作何想?"

林氏越聽臉色越蒼白,及至最後幾句竟搖搖欲墜起來,語無倫次的道,"母親,我,我錯了,我全不記得了.不不不,我若是早知道……也不是,我以為……"

她腦子亂的很,發現自己說什麼都不合適,說什麼都錯,更兼之兒子用冷漠至極的眼光朝自己看來,差點沒讓她當場崩潰.她不是不在乎兒子,只是清醒得太晚了,已然無法回頭.

虞妙琪恨不能化成一縷青煙消失掉.本以為日後靠著林氏能過上好日子,哪曉得林氏不靠譜的程度遠遠超出了她的想象,直達到人憎鬼厭的地步.與林氏綁在一塊兒,難怪在老太太和虞品言跟前討不著半點好處.

虞思雨表情木然,對這些事並無太大感觸.

虞襄已經被說出了真火,稍微退出兄長懷抱,睨著林氏冷笑道,"母親以為什麼?以為這些東西全是我侵吞的反而栽贓到老祖宗頭上?你也不把所有賬本全看完再來找我麻煩.老祖宗的嫁妝沒能贖回來,這些年府里稍有結余便都拿去贖買你的嫁妝.成康二十三年這本賬薄你且好生看看,五間旺鋪連帶十萬兩銀子已經全都如數歸還,你跑來這里鬧騰老祖宗,實在是令人齒冷!"

她抽-出脊頁上標有'成康二十三年’字樣的賬本,狠狠砸在林氏頭上.

林氏痛呼一聲,強忍驚訝回道,"這個且不說,每月你從我城西那間鋪子里抽調的二百兩銀子又是為何?抽調了四年足足也有近萬兩吧?"


虞襄搖搖頭,一字一句開口,"那二百兩的去處母親去問問小舅舅.小舅舅一家難以為繼,每月都來府里要錢.我每月月銀二十兩,供不起,又管著中饋不能監守自盜,只能從你嫁妝里面抽調二百兩接濟.母親若是覺得不對,可以自己去跟小舅舅要回來."

林氏傻眼了.虞妙琪將頭埋得更低,心里驚訝更甚.萬萬沒想到,不但林氏不靠譜,舅家更不靠譜,每月上門跟外甥女打秋風,該是何等的不要臉面!方才不是還說富可敵國嗎?

虞襄繼續嘲諷,"母親連賬本都沒看完就將所有罪名推到我頭上,立時找老祖宗理論,這是明擺著想把我臉面放在腳底下踐踏!若是傳出一二句不中聽的,我也不用在京里立足了.我就奇了怪了,明明我與哥哥都是你親生的,為何你光疼二姐姐,反把我們視若無物?陪伴在你身邊十四載的究竟是誰?但凡你講些母女情面私底下來問我,亦或耐心把賬本看完,又哪來今日這出鬧劇?母親的所作所為實在令人心寒!"

她故作傷心的抹了抹眼角,鑽進兄長懷里尋求慰藉.林氏不是不肯承認她麼?她偏要拿母女情分來膈應林氏.

虞品言緊緊摟住妹妹,嘴唇快速在她額角滑過,再看向林氏時眸中的一絲溫情全變成了煞氣,一字一句言道,"我本以為我們是一家人,在危難的時候就應該守望相助,卻原來母親不是這樣想的.如此,今天就把所有賬本都攤開來算清楚,免得日後你的我的牽扯不清."

什麼叫你的我的?這是打算與自己劃清界限了嗎?林氏悔之不及,只能揪著衣襟,難過的說不出話來.

虞妙琪冷不丁跪到堂前,邊磕頭邊道,"還請祖母原諒母親這一回.母親也是急糊塗了才會如此.母親的嫁妝日後也有哥哥一份,為哥哥花再多也是值得的……"

"你說得沒錯,"虞襄垂頭看她,眸中全是算計和嘲諷,"母親的嫁妝也有哥哥一份,可看母親這樣兒,卻是半點也不顧及哥哥,只把你一個當成心頭寶.你才剛回來就風風雨雨的鬧騰,再過幾年還不把母親的嫁妝全攏進掌心?這可不成!"

虞妙琪沒想到她說話如此直白,頭磕了一半就愣住了,硬是找不到詞句反駁.

老太太眉心一跳,當即開口,"襄兒說得對,再過幾年林氏哪還看得見言兒!林氏,你若果真知錯便當著我的面兒把嫁妝給幾個孩子分了,不能只偏疼一個."你不是說我私吞你嫁妝嗎?那好,今兒我便光明正大把它吞了,也好過全喂進虞妙琪這白眼狼嘴里.

坐在凳子上裝木頭人的虞思雨瞬間精神起來.

林氏看看面容嚴苛的老太太,又看看表情冷酷的兒子,只覺得心肝脾肺腎都被揉爛了,痛不可遏.分,她不甘心,不分,今兒怕是不能善了,誰讓她這回錯得離譜.

虞妙琪面上不顯,實則心似火燎,頗有種快要吐血的憋屈感.